第227章 月影寒,西风吹罗幕(1)

这一病,居然又是许久。

萧宝溶说惠风宫空旷,不宜静养,径让人将我安排在他最喜寝处的闲月阁中,每日上下朝回来,便回阁中来瞧我。他本该入住武英殿或乾元殿这样的正殿,但大部分时间,都守在这处相对偏僻的颐怀堂,只要没什么重要的事,便悄然地守在卧室中,倚在案边静静看书或披阅奏折。

他始终是个安静的人,即便已是九五之尊,依旧保持着优雅安闲的生活习惯。每次迷蒙间醒来,总是看到他依旧一身清淡的素衣,不慌不忙地喝着茶,连看各处奏折时都很是恬和,

有萧宝溶在一旁守护,我本该安心才对。

可我偏偏又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有了身处魏营那种连睡梦中都不敢说出自己心里话的惊惶。

好几次烧得迷迷糊糊,呜呜叫着惊醒时,嘴角中竟咬紧了被角,不敢唤出一个字来,而背心已是湿淋淋一片。

抬起蒙蒙的眼,每次都是萧宝溶匆匆赶过来,再不管自己今非昔比,已是万乘之尊,依然挽起袖,亲自取了清茶或汤药,扶了我起来喂我。

他的怀抱依旧是熟悉而亲切的杜蘅清香,微笑也是同样的清隽秀雅,见之忘俗。我放松了自己倚到他身上时,心情似乎轻松了些,却又心虚般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就像,不敢直接喊出梦中那个人的名字一样。

“早知不让你去相山了。不然待天气和暖些,我陪了你一起去,探了真人便回来。”这一日,看我吃完药,萧宝溶静静地和我偎依片刻,和小时候一般抚着我的头发,自己懊恼着。

他在外人面前早已改过口来,以“朕”自称,言行举止全然是一国之君的尊贵优雅;独在我跟前还是和以往一般称呼着,就像我也一直只习惯叫他三哥,再不管我和他的感情是不是早已超出了兄妹的范畴,也不管他已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不想让他多操心,我只虚弱地笑道:“恐怕是前段时间操劳得久了,好容易松懈下来,人就吃不消了。相山气候还不错的,不然三哥当年肯放心让我在那里住上大半年?”

萧宝溶清眸流盼,一池秋水般轻轻漾着,低头笑道:“那些日子我可把你想坏了。偏偏和你母亲说起萧彦想娶你的事,她又告诉了我你的身世。我本来只当你是我亲妹妹,也不敢有什么念想,可那以后……哎,我就想着也许我这辈子都该把你留在身边,可又怕委屈着你……”

颊边温柔的霞光让他的眸光更觉清亮,叫我不禁低了头,勉强笑道:“三哥怎会委屈我?三哥满腹诗书,一向聪明机智,才华横溢,配天仙都绰绰有余,何况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笨丫头?”

“谁敢说我的阿墨笨?”他笑得眉眼弯弯,亲着我的额道,“鬼灵精的丫头,让三哥一见着便满心欢喜……便是见你淘气,也觉得安慰得很,我就喜欢看着阿墨活蹦乱跳的模样。不过,那时还真没想过,阿墨长大了,会成为我的女人。”

极少听到萧宝溶这般倾诉当日对我的情分,我红着脸默默无语。

萧宝溶微笑着又亲昵地过来刮一刮我的鼻尖,柔声道:“罢了,既然阿墨也认为我聪明,且安心地养着病吧,朝中大小事务,我先来安排着。”

事实上,我想管也没精神管。

初时是连着数日发烧,倦怠饮食,后来连肠胃也开始不适,终日头晕眼花,懒得走动,只静卧床间休养,却是异常嗜睡,有时连萧宝溶几时睡到身畔,又在几时起床而去都不知道。

朝中大事,开始我还命丞相崔裕之避开萧宝溶,单独列出来呈到我跟前,大致心中有数;到后来送过来时十次倒有七八次我正睡着,却给萧宝溶从枕边取了,一字不落地看了去。

有一次醒来时,我正发现他黯然地收起那上书,依旧放还到我枕边,却正与我的目光相对。

“阿墨,你信不过三哥?”他无奈地问着,连笑容都有点发苦。

我同样有点心虚,自是不敢说我连他都存着一分戒备之心,希望保存住自己的实力,以期在任何时候都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想起萧彦的死,以及他雷霆万钧的复辟之势,我不免对他一身清绝风骨下暗藏的政治天赋和惊人爆发力暗自忐忑。

可他是萧宝溶,为我可以舍下一切权势甚至自己性命的萧宝溶,又怎会对我不利?我感慨着自己在患难中不知什么时候形成的多心多疑,浅浅笑道:“三哥才华绝世,处理朝政自然也比我能干百倍,我又怎会没信心?可阿墨就笨多了,很怕久不理事,把朝政给生疏了,以后没法辅助三哥了!”

萧宝溶点头笑道:“那便尽快把身体调养得好好的,既可辅助了三哥,也免得三哥为你日思夜虑,也要无心朝政了!”

冰雪般莹白的面庞覆下,阖着那双晶明清澈的眼睛,他以他萧宝溶特有的优雅和温存,深深浅浅地吻着我,渐渐呼吸粗浓。忽然长睫一颤,他睁开流光潋滟的眼,握住我的腰,低哑问道:“阿墨,还经得住么?”

我红了脸,默默地别过脸去,由着他摆布。

他在美人丛中呆惯了的,并不喜床帏寂寞。可我病了这些日子,他从来只静静守着我,并不曾去寻那些美人相伴。

他是我在这世间唯一触手可及的温暖,我期盼着这温暖能慢慢化去那段在岁月沉淀中越来越凄凉不堪的爱情。

忘了拓跋顼,忘了他那双由澄静清澈渐渐变得深沉忧郁的眼睛,忘了他其实不是我的兄长,也忘了我和他深入骨髓的仇恨和爱恋……

阿顼,阿顼……

已经错了,已经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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