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懂裱画?”周冰洁更是惊讶。
“称不上懂。”见月香应到,“父亲是做装池生意的,我从小在他店里泡大,耳濡目染了一些。”
见月香接着说:“这画没裱好,最好是拆了重裱过,如果想就这样子补救也可以,只是管不了多久还会出现同样的问题。”
这裱画可是一门大学问,见月香只是略懂一二。
如果严格按照见知章的手法做出来,那裱出来的画一定是平展舒服的。可要是在哪个步骤里做得不好,不论是不足还是过多,都会影响画的平整度。
“画家画作的原画称为画心,装裱时画心背后会覆上一层托纸,叫做命纸。”见月香向周冰洁解释起来,“覆背纸时,需要将画心喷水展平,如果有皱起来的地方,托得不好,那之后肯定是会卷边翘边的。”
“接下来裁正画心要把四边裁直,下料包边也一样需要把绫料边子裁直无/毛刺,不然镶活的时候也容易翘边。”见月香接着到,“镶活的手法更是要准确,这一步是影响最大的。”
不过见月香已经看过了,画心和绫料都裁贴妥当,镶活的手法更是一家装池店赖以生存的根本,必然不会出错。
然后就是贴夹口纸了。
“画杆也就是卷画用的杆子,上边的叫天杆,下端叫地杆,装天地杆之前要在画上贴上与杆子相同长度的夹口纸,夹口纸没有贴直导致画纸拉扯起来也会造成卷边翘边。”
这种疏忽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没做好,周冰洁当场就会让冯老板重做才是。
“最后就是包边,这画用绫子包边,装裱时烫斗温度只要稍高,让绫子受热收缩哪怕一点点,后面也会造成画纸边缘逐渐卷翘。”
见月香伸出手去,指了指卷起来的画边:“想要补救也简单,只需要些微喷些水上去,再用烫斗滚平就可以了。不过这方法治标不治本,要想一劳永逸还得重新装裱过。”
“人才,真是人才呀!”冯老板高兴得不得了,拍了拍手,“不过今天接了桩上门的小生意,这烫斗被我儿子带去了,要不你把画先搁这儿,明天处理好了我再亲自给你送过去。”
周冰洁还没说话,见月香又道:“没有烫斗也没关系的,就你桌子上摆着的这搪瓷杯子就可以用。”
这搪瓷杯子是冯老板拿来喝茶用的,快要入冬了,天越来越冷,搪瓷杯又保不了温,他就在案桌旁边放了个小炉子,既当暖炉用,又放了小壶烧烧水,时不时往杯子里续点热水。
见月香向周冰洁道:“先给你救一下,等再卷了不如重裱过的好。”
话说着,见月香伸手去摸桌子上的搪瓷杯子,然后把炉子上的水壶给提了起来试着往杯子里加了些水,一边加水一边摸热度,觉得差不多了,就往画纸上稍稍掸上一点水,拿起平底的小杯子沿着桌案上卷起来的画边往前推,反复推了几遍,边子逐渐平整起来。
周冰洁睁大着眼,没想到这个见月香如此厉害,当即就上前去拉起了她的手:“既然冯老板都说你是人才了,那你可得常驻我们诗友会才行!”
周冰洁接着说:“上上次你走得太早,上一次你又没来,害我们都没有机会见识你的水平,不如下次我们干脆办个书画会,每人带一幅作品前来供大家赏析……唔……这个月事情多,定在下个月底,怎么样?”
周冰洁他们的诗友会本是一周一次,可最近接近年底,各样事情繁多,本来这两个月的聚会都给取消了,大家约定只过年的时候抽个时间聚一次。
眼下为了见识见月香画画的本事,周冰洁临时又改了主意,想尽快聚起来。
其实,周冰洁也是为了私心,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画画得很不错,甚至许多人都托人或是专程上门向她讨要一幅墨宝,身边的人也常说她是青川数一数二的画家。
没有对比还不觉得,此刻对比之下,周冰洁只觉得冯老板对见月香的态度比对自己殷勤许多,周冰洁向来被人当做焦点惯了,这又是她最热爱的国画,怎么也接受不了见月香画画比她好的事。那不如找机会两人都好好画一次比一次,看看究竟是谁画得更好一些。
如果见月香拿出来的作品真在自己之上,那她也就心服口服了,怨不得冯老板对别人热情。
“算了吧。”见月香对他们那什么诗友会却没有好印象,第一次如此狼狈的离开,第二次蒋文怕她去似的,竟还背着她向人扯谎,她本来也与诗友会上的人聊不到一块儿去,既然蒋文也不想她出现,那她就别出现的好。“我就胡乱的画一画,不值得赏析。”
“那可不行!你必须得来!”周冰洁冲见月香眨眨眼,她还没被人拒绝过,也不会允许别人拒绝自己,“就这样说定了,你要不来,我就带着大家伙儿上你家开诗友会去,到时候你总不能拿着扫帚把我们给赶出来吧?”
周冰洁笑笑,拿起弄好了的画轴放进盒子里,她中午本就有约,只是到郝社长办公室里见到这画卷了边,临时拿来修的,此刻只怕朋友都在餐厅等急了。
待周冰洁走后,冯老板这才自己介绍道:“鄙人名叫冯谦谦,这铺子是从爸爸的爹那辈就做起来的,专门做书画的生意,不管是装画裱字,还是赏画鉴画,甚至是收画卖画,刻章制泥,都做。近来因为隔壁街上新开了家装池店,抢了生意,也进了些笔墨纸砚在卖。”
“我这个人既惜财爱财,也惜才爱才,钱财人才两样都抓,遇到像郝太太那样把画画当时髦比来比去的,自然就敷衍些,只想着从她那儿得财,可碰着你这样真正有才的画家,那钱财可就不算什么了。”
冯谦谦也不怕被见月香知道自己敷衍周冰洁,说得诚实。
“我看你上回来买墨买纸似乎是颇为拮据,往后你若是要画画缺什么,尽管找我拿就是,你若能画幅好画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已经是荣幸,再有幸能放在我们四季斋专卖,那就最好不过了!”
冯谦谦也不绕弯子,他就是看上了见月香的笔墨,隔壁街的通雅装池店虽然是今年初才新开的,可他们另辟蹊径,除了做装池外,还与青川里叫得上名号的画家都签了约,从今年开始这些画家的画全都挂在通雅装池店里卖。
这样一来,吸引了好些画画的爱画画的,甚至是看热闹的人,前往通雅,进店里看看画,评头论足一番,去得多了,通雅的生意也就有了。
有名气的画家已经被通雅抢得所剩无几,冯谦谦生意稀少,已经不得不接上门的生意了,看到眼前画在竹浆纸上的腊梅花,他觉得自己的店又有了希望。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见月香回到,“画好了画可以拿来你们这儿寄卖,你只收一点佣金。”
“免佣金!”冯谦谦立马到,“我也可以免佣金的。”
“这是你该收的。”见月香说,“不过,我得先拿一点颜料和毛笔……”
“没问题呀!”
“……如果画卖出去了,就从赚的钱里扣,没卖出去,我再补给你。”见月香话还没说完,冯谦谦就应了下来。
“扣什么扣!你可真见外!”冯谦谦笑眯眯,转身连忙去柜子里拿出好几盒西泠印社出品的矿物色中国画颜料,三青头青、深红赭石等等,一盒子里一小瓶,色系齐全。
又取出各号毛笔一把,与颜料装在一个盒子里,包好了塞进见月香手中。
见月香本来也打算来买颜料,所以身上是带了钱的,只是家里本就有些拮据,既然冯老板愿意让她先用着,见月香也就收下了,身上的钱先家用,等真正卖画赚了钱再还冯老板就是。
如果画卖不出去没赚到钱,再用家里的钱补给他。
见月香谢过了冯老板,把竹浆纸画的梅花留在了四季斋,正要走,冯谦谦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叫住了她:“对了,月香,你是叫月香对吧?我听周冰洁叫过你两次,月亮的月,香味的香吗?要不我先给你刻个章,往后你画了画也有个印的。”
“嗯,我姓见,见月香。”见月香知道诗书画印一般是一样不少,她有个名号章,刻的是一个“妙”字,是她的小名,这个章留在了上海忘了带来,“遇见的见。”
“就刻月香两个字吧。”见月香想,如今叫她小名的人早已经不在身边了。
……
见月香抱着大包东西刚回到石桥巷,就见王大花搓着手,喜气洋洋的等在巷子里。
见见月香回来,王大花眉间一喜,赶忙迎了上来,还没走到跟前,就敞开了嗓子喊起来:“月香,你可得多谢谢我,今天我逢人就给他们推荐,现下已经有四五个人排着队托我来找你写信了!”
见月香神色一顿,有些黯然的轻叹了口气:“我现在不写信了。”
“什么?”王大花莫名其妙,“怎么忽地又不写了,我可是和他们挨个的说了好半天,才劝得他们给外地的亲人朋友写封信去,你这突然的不写了,我该怎么去和人家交代!”
“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王大花转念一想,皱起眉急切的问。
“没有。”见月香停了停,打算实话实话,“蒋文不让我写,他答应每个礼拜往家里拿钱。”
“原来是这样!”王大花松了眉头,“蒋文这才有些男人的样子,哪有让女人出去抛头露面赚钱的!”
“赚钱是男人们的事,我们就好好的把家务操持好,照顾好家里的老娘,养些胖大小子,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的,什么夫什么子?”
“相夫教子。”见月香接口。
“对,没错,女人嘛相夫教子也就行了,你这一天天的写信赚这几个辛苦钱,我也替你累得慌。”王大花又笑了起来,“那几个人我替你推脱了就是。”
“别,你让他们来吧,不过我不收钱就是了。”见月香想了想,“好不容易决定给远方的人写封信去,别叫我给断了这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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