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董孝麟看着自己,徐泽真立马错开了自己的目光,表情显得完全没有自信:“也不一定,这只是我的猜想,不作数的。”
董孝麟却不饶她,立马问道:“讲讲你的‘猜想’呗,我觉得你小子的直觉搞不好比女人还准。”
他目光炯炯凑近了些,一脸地诚恳地鼓励着:“说说,我想听。”
他一靠近,那淡淡的、不让人讨厌的烟草味就清晰了一些,徐泽真本能地想躲开,但人在副驾活动范围有限,只能低着头尴尬地开始抠手指,好半天才说道:“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是……你不觉得那个狗舍里的现场,就给人一种很怪的感觉吗?就很……怎么说呢?分裂?”
“分裂?”董孝麟重复着她的话,挑眉眨了眨眼。
“对!就是分裂!”徐泽真微微点点头,语速随之快了起来,“两个死者虽然看起来都是被割脸以后被众狗分食,但两个人的死法却截然不同,一个中毒了另一个没有,一个割脸之前活着另一个不是,而且那女人被啃得程度明显高于冯一,狗就算牙口再好,把一个成年人的胳膊腿彻底咬断,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一个是让眼睁睁看着自己活受罪,一个是倒像是掐死以后急着处理尸体,这合理吗?”
董孝麟边听边思考着,听到这里就脱口而出:“报复程度不一样,明显像是两个人的手笔!”
徐泽真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关于那个十三先生,我总觉得他更像是一个热衷于用很仪式化的手法来惩罚恶人‘替天行道’的人,而且我们也知道他善于利用‘五石散’来让目标产生幻觉,从而可以更容易得达成惩罚。你还记得钱宝生之前被黑色的铁链捆在车上差点烧死,我说很像是‘黑绳地狱’吧?”
董孝麟立马想到了之前徐泽真在卡车上和他提起黑绳地狱的场景,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缓和了几秒才重重地点头:“记得,你说是犯了杀生和偷盗罪的人,死后就会被送进黑绳地狱,狱卒会用黑色的铁绳烧热,让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你知道这个案子让我想起什么吗?”徐泽真的脸色陡然变得有些惨白,好半天才颤抖着突出四个字,“极炎地狱!”
见董孝麟一脸迷茫,她微微蹙眉解释道:“《六趣轮回经》中记载,‘谓法说非法,无根而诽谤,令他生热恼,堕极炎热狱’。如果在人间犯了杀、偷、邪**、妄语、饮酒、邪见及污净戒僧尼者,就会堕入此地狱。在那里,狱卒会用狼牙棒捅进犯人的身体,然后进行搅割,狼牙尖刺就会从犯人身体的各处透出,血肉狼藉,惨烈至极。现在在上海,狼牙棒那种东西并不好找,想找狼群就更不容易,在赌狗场里被那么多斗犬撕咬,不就很像是这个吗?”
董孝麟都听傻了,愣愣怔怔地吞了口唾沫才尴尬地说道:“你继续。”
徐泽真这会儿已经彻底沉浸在分析案情之中,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古怪,噼里啪啦地继续说着:“你可能会觉得我这样说有点太牵强,但是我觉得并不是我多想了。这个案子最让我搞不懂的就是,割脸还有脱了两个人的衣服当然是为了隐藏死者身份,为什么就不能选个更方便的方法处理尸体呢?绑个石头扔进黄浦江都比这样要方便地多不是吗?凶手特意搞这么复杂,就是为了迁就‘地狱惩罚’的仪式感!给冯一下了药,却没给那女人,而且女人还是被简简单单掐死了事,折磨尸体可算不得什么‘替天行道’,那这个女人的死在这个案子里就显得很突兀。也就是说,至少那个女人的死跟十三先生是无关的,你觉得呢?”
她说话的过程中一直都是眼神放空眼睑低垂着,说完才看向董孝麟,却见对方一脸痴呆得盯着自己,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慌乱,吞吞吐吐地小声说道:“我……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
董孝麟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咧开嘴干笑着摆手,“不不,你想得挺对的!我只是……”
他想说“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你脑子比我快这么多”,但话到嘴边却又拐了个弯儿,成了一句带着戏谑的损话:“我只是觉得你啊,少看点什么‘地狱’啊之类的书,那种书看多了容易脑筋出问题的好吧?”
徐泽真刚才还怯生生不自信的表情立马就变成了一个长长的白眼,董孝麟倒是也不恼,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用一种教育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说道:“嘿,说你你还不乐意了?你自己听听你刚才的话,什么‘绑个石头扔进黄浦江方便得多’、什么‘简简单单掐死了事’……你小子说得倒是轻松,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哎!人命大过天,不能儿戏的。哪怕死的是大奸大恶的人,我们也得让他们死得明明白白,这就是干警探这一行的职责,懂不懂?”
一听这话,徐泽真脸上立马臊得通红,委屈地小声嘀咕:“我、我又不是警探,我也没有对死者不敬的意思……”
董孝麟一听她的嘀咕反倒是笑了:“你小子是个怪才,早晚会成为上海滩第一神探的,你得对自己有信心啊!”他叹了口气就开门下车,脚踏在地上才弯腰看向还坐在车里的徐泽真:“走吧,我的千里马!那个王八蛋冯大痦子还有那个被掐死的女人,可还等着咱们给他们查明凶手呢!”
徐泽真想到又要进入那个阴暗潮湿的审讯室,立马就觉得有些头痛。可以想到看起来粗枝大叶像个土匪的董孝麟都能说出“人命大过天不能儿戏”这种大道理,她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开门下车,跟着董孝麟一起慢吞吞地走进了巡捕房大门,去给那个“王八蛋”沈一找真凶……
审讯室还是之前见过的那样,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是让进行审讯的警探用的,对面一个铁质刷了黑漆的审讯椅子上带着个挖了两个洞的板子,可以把犯人的手给锁上。所有的桌子椅子四条腿都带着钢钉,死死固定在地上,免除了犯人逃跑的危险,就算一时挣开了镣铐,想要拉个桌子椅子袭击警探,那也是绝对不可能。
也许这里面见证了太多人的恐惧、认命、愤怒、悲伤等负面情绪,不管外面的太阳如何毒辣,这里都永远是一副能让人从脚底一下子凉到天灵盖的湿冷——如非必要,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呆着,哪怕只有几分钟。
好在董孝麟之前打好了招呼,几个兄弟特意从库房里翻出来一个崭新的火炉,又弄了些烟小的上好炭火和煤球,专门放在了审讯桌跟前,好让审讯的时候可以不那么冷。
徐泽真倒是挺自觉,一进审讯室奔着火炉就去了,又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掏出一条崭新的手帕,把炉子的边缘擦得锃光瓦亮,这才把戴着一副大手套的手给放上去,瞬间就觉得暖气从手掌往指尖扩散过去,整个人都暖和了不少。
负责看着炉子是个圆脸的小警员,看见徐泽真烤着炉子一脸惬意,立马高兴了起来,又把炉子生得更旺了些,引得徐泽真立马给他投去一脸感激的笑容。
一看徐泽真在冲着小警员笑得灿烂,董孝麟立马像是喝了半瓶子白醋似的,一边把两个刚从手下饭盒里偷来的煮鸡蛋放在火炉边上烤着一边喃喃自语道:“跟别人就笑得没心没肺的,一看见我就跟见了鬼一样,真是没眼光!”
徐泽真听见他的话,看了看那两个专程给她充饥用的鸡蛋,又看了看他那怨妇一样的表情,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刚想说点什么,审讯室的门就又开了,两个探员带着冯二走了进来,审讯算是要正式开始了。
徐泽真本来觉得那个饲养员因为工作便利的关系,身上的嫌疑可能会更大些,刚想问为什么要先审冯二,一旁的董孝麟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低头压低了声音给她解释道:“那个哑巴不会说话,小六子去找手语师了还没回来呢,咱们先跟这个冯二过过招儿。”
徐泽真点点头,嘴唇嗫喏半天才小声回道:“我、我会啊。”
“你连手语也会?”董孝麟瞪圆了眼睛一脸意外,刚想问个明白,那大爷一样坐在审讯椅上的冯二就大大咧咧地嚷了起来:“喂,你们谁是管事的?老子不过是赌个狗,大不了交点钱而已,为什么还不放老子走?”
董孝麟最见不得这种一上来就充大爷的主儿,立马不耐烦地说道:“冯二,你的问题大了,交情走人?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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