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临时作战指挥中心的空气都要凝固了。端木汇一寸一寸地检视着现场传来的画面,在失控的混乱中,他首先冷静了下来。
现场发生了什么当然很重要,但需要延后再去看,技术部门自然会有报告。现在的首要问题是:一,目标脱逃;二,目标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而且是自己亲手交出去的);三,自己没有得到任何他们想要做什么的线索,也不知道那黑色之物会在其中派上什么用场。
“封锁现场,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外宣上推给文物局。”
“接管沿路所有乡镇的天网和私人所有监控设备。包括交警在内,所有警力沿线设卡盘查。人大概率抓不到,但可能会有相关线索。”
端木汇一条条密密布置下去,情知如此阵仗的前期安排下,对方都能轻易逃脱,如今亡羊补牢就更是大海捞针。
布置到一半,云杉回到了作战中心,她披了件大衣,也没遮住身上的瘀伤。几分钟的混乱,她狼狈的样子却像是在荒野挨了几个月。云杉对着远程录像把当时的情形从头讲了一遍,她的记忆精准,语速极快,两分钟就把自己近距离观察到的一切说得清清楚楚,一丝不差,甚至比亲眼见到还更明白。只有提到那个奇异的黑色柱状体时,她声音才慢了下来,还有些发颤。
那无光的黑色柱体,在别的地方从来没有见过。除了形状大小不同,其材质和云杉亲手给汪先生的那两个黑球看起来一模一样。
“他最后说:‘如果你有亲戚朋友还在成都,让他们出去玩几天吧!’这是他的原话?”
“嗯,他就是这么说的。”
端木汇沉吟了半晌。自己现在已经坐实了引狼入室这个大失误。虽然之前他反对过这个方案,但这时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了,行动成功了,方案错的也是对的;行动失败了,那只能说明你对上级方案心存不满,没有全力执行。
端木汇可以不在乎这些破事儿,自己来办这个案子也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但如今标名挂号的恐怖分子手里拿到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能做什么的东西。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们打算怎么做?
端木汇看见云杉紧咬下唇,两片原本鲜艳的薄唇都被咬得泛白,这才发现自己也在不自觉中咬着指甲。他赶紧把手放了下来。
“我们需要假设成都会是他们的袭击目标吗?”老秋顺着端木汇的思路问道。
端木汇略微思考了片刻,“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位汪先生,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汪先生,全名汪海成,这人和端木汇交手过的恐怖分子全然不同,一来他过去没有犯罪前科,二来他没有接触过极端主义宗教信仰,甚至也没有任何相关的军队、刑事履历。正常情况下,这样的背景怎么也跟恐怖分子沾不上边,而更诡异的是汪海成的档案履历。
汪海成二十五岁就已经是中山大学的天文物理副教授。五年前他突然人间蒸发,五年之后重新出现时,就变成了一个恐怖分子。半年前,海南文昌新能源研究中心被炸成灰烬,甚至连废墟都不算,偌大的基地只剩下一堆粉末。事后包括监控录像、目击证人、通信记录在内的各种证据都证明,爆炸与此人有关。
专案组成立了半年,却没有多少实质性进展。一个占地两千亩的研究中心被炸平,这无论如何都不是独狼式袭击能做到的。这种规模的袭击需要极强的组织能力,要投送出百吨级的炸药,并且还能悄无声息地渗入一个国家绝密级研究所。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组织严密、行动有序、成员众多的大型恐怖组织,但是半年的调查,除了汪海成以外,他们几乎一无所获。
就连组织的名字代号,他们特别行动组都是在近三个月才搞清楚的。该组织内部自称“萤火”,萤火虫的萤火,除此之外,特别行动组对对手知之甚少。为什么叫这名字?有什么含义?萤火两个字指代的是什么?或者说暗示了什么?跟什么势力有关?却是毫无头绪。
如果不是急红了眼,上面也不会提出这么一个近乎荒诞的行动计划——由高层出动亲自去找汪海成要的货,派卧底钓汪海成的鱼。
好,现在货出手了,鱼却脱了钩。他到底要做什么?
“如果他们真的要袭击成都,那汪海成为什么要告诉我们?”端木汇双手交叉,沉吟道,“挑衅吗?不太可能吧?”
“你的意思是,烟幕弹?”老秋问。
“我不认为他会自大到故意挑衅我们,”端木汇答道,“我宁可相信他每一步都有严密的策略。如果他的目标是成都,那透露这个目标绝对是愚蠢的行为。”
“我倒是觉得有袭击成都的可能。”云杉提起裙子给自己喷镇痛喷雾,头也不抬。
“嗯?怎么讲?”
“如果我们假设是文昌那种规模的袭击,那他们肯定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对吧?”云杉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这些准备,尤其是人员的调配、安插,是很难靠汪海成远程遥控完成的。”
“嗯,我们还不清楚他们的组织结构,也不知道汪海成所处的位置,但我倾向于假定他在那里面是一个重要角色。”云杉想了想,补充道,“这样的话,整个行动肯定需要汪海成在中间协调调度,这些如果不进行本地接触是做不到的。”
“如果他真的要袭击成都,那选在这个地方当落脚点就能说得通了。”老秋若有所思地说,“确实有这种可能。”
“而且……”云杉低下头,说话有些犹豫,“从我的接触看来,这个人……不像是……嗯,普通的恐怖分子。”她说不出来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感觉上不太对。
端木汇沉吟片刻,快步走到电脑前开始查新闻——
《成都喜迎十九国联盟科技峰会,九区六县居民均获三天长假》
“混蛋!”端木汇怒骂,然后脑子飞转,“我去联系部长,请她协调四川当地的反恐部门,借调最熟悉本地情况的人过来。”
这个烫手的山芋,不知道要谁来一起扛了。
四川偏居西南,在全国三十四个省级行政区里,不论是从经济、政治还是文化上,都算不上第一序列,但如果说起情报部门,这里绝对是藏龙卧虎。因为身处盆地,四川满是崇山峻岭环抱,唯独成都平原沃野千里。盆地地形整体来说难进难出,在特殊的历史时期,这块本不算适合工业发展的区域被赋予了特殊的历史使命——承担三线建设。
所以,这个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闻名于世的地方,搬来了各种各样的重工业、军工企业,以及不可明言的特殊部门。如今虽然因大熊猫和休闲娱乐为全国人民所津津乐道,但隐藏在幕后的这些东西一个也没有消失。国内顶尖战斗机设计制造的成飞集团、核技术研发中心绵阳九院、战略导弹东风系列的制造基地长征机械厂、亚洲最大的风洞……这个名单可以一直开下去,而它们都在成都方圆一百公里以内。
这直接后果就是,这地方的隐蔽战线的密度高得可怕。
端木汇的报告打给自己的顶头上司,部长听了他的汇报,倒没有太过留难他,毕竟钓鱼计划是部长的直接命令。
不到一个小时,跨部门协调的结果出来了。收到正式消息之前,部长又亲自给端木汇打电话来提前吹风。
“这事情我觉得需要亲自跟你说一下,按你的要求,我调了最熟悉本地情况的人过来。我希望你们能好好配合,完成工作。如果有什么问题,我需要你自行解决。”
端木汇最开始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二十分钟后,下属递给他一份封得严严实实的情报员情况简报。
派来的情报员名叫郭远,八年经验,只见名字下面有一排醒目的黑体大字:严重反社会人格障碍。字大得不太符合正常格式。
端木汇顿觉情况不妙。他还在愣神,一旁的老秋就先闹了起来:
“这是嫌犯的档案,还是情报员的?”老秋心直口快,“老大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给我们派来一个疯子?是这个意思吗?”
“人格障碍只是一种疾病……”端木汇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早就翻江倒海。
“老大你不要跟我扯这些好吗?这就是部长给我们找的本地最好的情报员?”老秋气得跺脚,“这摆明了是要甩锅给我们嘛。”
“老秋你先别激动,”怕吵闹的声音传到普通战士那边影响不好,云杉也过来安慰道,“我们自己不要先乱了阵脚。”
“我……我不乱,背锅就背锅,多大点事儿?问题是该干的事情谁来干?到时候出了事情撑死了我们转业而已,了不起啊?问题是人谁来抓?真出了大事儿,可怎么得了?”
“闭嘴!”端木汇一声断喝,他知道,老秋说得对,但事已至此,就算被当作炮灰,也不能当得这么难看吧?“我们的天职是什么?服从命令,完成任务。有空中支援,我们就用空中支援;有枪,我们就用枪;给把匕首,你就用匕首。明白了吗?”
老秋叹了口气,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只希望还有别的兄弟也在跟这案子。”端木汇心下暗想,“现在,我这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云杉,”他看了一眼她的伤势,狠了狠心,问道,“你还能行动吗?”
“换身衣服就好。”云杉揉了揉腿,笑道,“等我上好了药,消消肿先。要不然腿粗了就变丑八怪了。”
从申请协调到得到回复,花了一个小时,从知道“严重反社会人格障碍”郭远的大名到人来报到,又过去两个小时。考虑到路程和跨部门协调,这已经是快得惊人了。
这段时间里,专案组一直上满了发条狂转着,情报筛查、现场检视、技术侦查,各部门都在有条不紊地紧张工作。在任务惨败的巨大压力下,所有人随时都是一路小跑,连上厕所撒尿都硬生生往后憋。
尤其是现场技术组。那堆突然蔓生出来的巨量生物质在两个小时后快速凋亡,消退了。植物样的部分一副枯败、凋萎的残余模样,动物样的部分则直接溃烂成泥一样的东西,散发着恶臭。他们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抢救着收集样品,忙成一团。
除了老秋和云杉,端木汇没有告诉其他人协查情报员郭远的情况,怕是一说,大家就先泄了气。
沙盘已经换成了成都市十三区的整体图,现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经不在沙盘之内。端木汇盯着这沙盘,眼前的新战场自己完全陌生。除了市中心、北郊的十九国联盟峰会会场,自己并不认识哪里是哪里。他身在异乡,作战中心其他人也跟自己一样。端木汇顺着道路和水系想要尽快在脑中勾画出这个城市的全貌,似乎光凭这个就能辨识出汪海成一伙的目标,把他们从那里抓出来。
当你不知道城市本来是什么样儿的时候,就没有办法知道什么地方是异常的。这也就是需要郭远的原因,但……
就在端木汇心绪烦乱之际,门被咚咚咚敲了三下。“请进。”
“情报员到了!”一名战士把人引了进来。
端木汇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来人。为了避免老秋管不住嘴,端木汇事先把他派去现场了,云杉也送去休息,这时的指挥中心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虽然早有准备,见人进来,端木汇还是愣了一下。这人虽有三十来岁,模样却如同二十多岁的大学生,小圆脸,长发及肩,一双大眼,眉毛细长,清秀得有些男生女相。与这容貌不相称的是那一脸厌倦的表情,郭远无礼地打量了端木汇一下,又鄙夷地撇了撇嘴。
没有报告、敬礼,连寒暄都没有,这个娃娃脸的家伙冷笑着开口说:“我在路上已经看过简报了,你们脑子有问题吗?现在部里已经是智力障碍收容所了吗?”
端木汇一愣,他哪想过居然会有下属这么跟自己说话,何况还是新调来的。他没有说话,等着郭远把话说完。
“我第一次听到这么蠢的计划,动用部里的力量去找恐怖分子想要的,而且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东西,亲自送到他手上。脑残行动我见得多了,你们这个真是突破了天际。”郭远耸了耸肩,“你们不如去九院拿一颗氢弹快递上门,这样至少还知道那东西是干什么的。”
端木汇知道,如果这时候降不住他,后面就可以直接缴械了。他平静地看着郭远,等他喷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
这是他的指挥中心。
过了半分钟,端木汇才开口。
“1999年。”
郭远困惑地皱着眉。
“1999年11月,FBI在亚利桑那州抓获了两个沙特人,基地组织的中层干部。这两个人在美国招募有飞行经验的穆斯林。这两个基地组织的中层在全球恐怖分子通缉名单里排名前五十。为了抓这两个人,FBI暴露了安插在基地组织的五个卧底。因为害怕两个人出境逃脱,在没有摸清上下线和对方意图的情况下,他们展开突击行动,成功将两个人抓捕。
“当时,这个行动被当作一次大的胜利。但因为两个案犯‘拒绝合作’,导致线索中断,基地组织招募美国飞行员的行动目的一直不明。2001年9月11日,十九名有飞行经验的恐怖分子劫持了四架航班,其中七名是飞行员,剩下的在飞行学校进行过培训。”
郭远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了,但没有任何反应。
端木汇继续说道:“如果他们想要什么,他们总能拿到。但是如果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们就连怎么应对都不知道。这是你来我这里的第一课,我们不解决孤立案件,我们要解决可能发生的阴谋。”
“所以,你们现在知道了阴谋是什么。”郭远语带讥讽。
似乎没有听见郭远的话,端木汇走到中控台前,麻利地调出了资料档案,显示在屏幕上。档案上印着血红的“绝密”二字。
“2030年6月17日,德国格拉苏蒂镇,全镇蒸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二十公里半径内,留下一个半球形的洞,没有留下任何物质——注意,是任何物质都没留下,更别提活人。没有影像记录,完全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整个镇的蒸发过程不会超过一分钟。没有留下辐射残留,什么都没有。
“2030年11月,海南文昌新能源研究中心,在十五秒内被炸成废墟。爆炸产生的尘埃云悬浮在文昌上空长达半个月,这导致火箭发射中心也停止运转了半个月。到现在也不知道爆炸物是什么。”
端木汇随手点开的两场袭击的现场视频和照片虽然没有声音,但大屏幕上层叠的恐怖场面黑压压地涌过来,仍旧让人喘不过气来。可是,端木汇平静的声音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事后没有任何组织声称负责。袭击行动的规律也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组织的情况。欧盟方面和我们交换了数据,交叉对比得到唯一的有效情报,就是这个男人在事发之前都在附近出现过。”
画面上出现了汪海成那张消瘦阴郁的脸。
“天文物理学家、汪海成汪副教授,”郭远接口说,他的声音透着冷冷的嘲讽,“就是档案里那个中科大少年班毕业,二十三岁博士出站,二十五岁升任副教授的人。突然放弃很有前途看星星的人生,跑去当恐怖分子。很有想法的小伙子。”
郭远倒是把卷宗读得很细致。
端木汇继续补充:“文昌的天网监控系统还收到了一句语焉不详的通话记录。”
“蜂后反应强烈,可以开始行动。”
“这就是我们之前得到的所有信息了。这些信息没办法构成一个合理的解释,部里花了大半年时间终于锁定了汪海成,最重要的不是抓到这个人,而是弄清楚这背后的缘由。”
郭远这才收起之前仿佛厌倦一切的表情,但嘴角带着的讥讽好像是天生的。“然后你们既没有得到解释,又发现成都可能也要从地图上消失了。”他摇摇头,“哎哟,我也是服气。”
“行动彻底失败,我们的线索全部中断。所以我们现在必须首先全力保证成都的安全。”端木汇说这话时,盯着中央的沙盘,这个陌生的城市有一千多万人,如今因为自己的疏忽,可能遭遇恐怖的末日。想到这里,他脸色煞白。
“全力保证安全?为什么?如果现在的首要目标是要找到汪海成背后组织的真相,我们应该观察他是否真的以成都为目标,以哪里为具体目标,打算怎么行动。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才对。”郭远说道。
端木汇一开始还以为郭远是在讥讽,但四目相对的瞬间,一阵恶寒就从脊柱往上爬了起来。这人的眼神清澈,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他这时才真的理解“严重反社会人格障碍”的含意,这不是某种残暴和恶意,这少年般面孔的家伙只是单纯地没有把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当作“人”。
“不,”刹那间端木汇心跳加速,“不不。我向上级申请调你协助的目的,是保证成都的安全!”
“可能吗?”郭远问,“怎么保证?有点想象力,我的长官大人。在这个年代,你给我一周时间准备,我有一万种办法毁掉一座城市。”
“你太夸张了吧?”端木汇说道。郭远阴恻恻地说:“夸张吗?好,我给你举例来看看。通过地铁合适的投送线路可以在半小时内向所有人员密集场所投送高爆、生化武器,这还是考虑安检的前提。给我二十辆汽车,在医院和学校引爆,就可以调走全城大半安保力量,创造防卫真空……”
端木汇听得心底发凉,嘴里却说:“这些常规袭击手段我们早有预防……”
郭远眉毛一挑笑道:“那我就给你介绍一下毁掉成都的非常规手段。离成都不到一百公里范围内至少有五个武器库,或者说是相当于武器库的设施。你不需要我告诉你里面是什么武器吧?最近的军用机场到城市中心的距离不到五十公里,劫持飞机以后能做什么,我也不用介绍了吧?对了,一个月前我结了一个案子,理工大学的高能化学材料实验室被盗,实验室里有威力比TNT炸药高二十倍的试验品,叫什么来着?高能氮基阴离子盐还是什么来着?你给我一个月的准备时间,我能让很多事情发生。你们给了汪海成多少时间,你自己算吧。”
端木汇听他说着,心想自己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对成都整个情报系统和地上地下网络烂熟于心的人——但这个人,真的可以拿来用吗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也都做了准备。”
“恕我直言,如果你们真的认为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那你们根本就不会调我来。”郭远摇了摇头,“我直说了吧,长官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你拿给汪教授的那颗无名黑球,很可能就是把格拉苏蒂镇或者海南文昌弄成废墟的东西。如果是那么小的东西,发个顺丰快递,故事就结束啦。”
“你的恐怖故事麻烦到此为止。”端木汇打断他,长吸了一口气,“说你的想法。”
“长官大人,眉头松一松呗,稍微轻松一下。”郭远咧嘴笑了笑,“我说我的要求。实话实说,我读了这个卷宗,又听你说了这么多以后,对保证成都的安全并没有什么信心。我这人有什么就说什么,要是你觉得我说得难听了……你也就听着。”
“你说。”
“您是领导,我是下属。干我们这行的,没什么可抱怨的。你们说要抓人,那就抓人;说要反恐,那就反恐。我在意的事情其实是这个,在路上看卷宗的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个前程似锦的天文物理学家变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烦恼端木汇很长时间了。
“如果这个事情搞不清楚,要想抓住他,还要搞清楚这个组织的动机是什么——就像你刚才举的911的例子一样,恐怕是很难的。”
端木汇眉头一皱,“你总不能让我们去做背景调查,放下这里的事情不管吧?”离十九国峰会只剩短短几天,来不及了。
“领导大人你说得对。这就是我的问题了,既然该做的事情根本就来不及,为什么非要拉我下水来做垫背呢?你们安排我来接手这个案子,不像是要干活,倒像是找人来背锅。”
端木汇一时语塞,好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
“这位新同事倒是挺看得起自己,一个小小的情报员,刚进门就以为自己擎天柱了。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没用,就指着你一个大救星?”
伴着这声音,云杉大力推门而入,门差点撞在墙上。她已经换了一袭红衣,样式宽松。这衣服是用来掩饰身上的瘀伤,避免伤势恶化,乍一看跟紧张压抑的工作环境决然不搭,倒像是一个飘进来的精灵。
云杉杏目圆睁,盯着郭远,她比这个男人还要高小半个头,便故意挺胸俯视着他,径直朝他走来,“这位郭探员太把自己当人物了吧看到一群目的不明的恐怖分子,不想自己能做什么,先想自己身上的锅,您这么深的算计,怎么才当个小情报员?可惜了。”
闯进来的姑娘吸引了郭远的注意力,他打量了云杉一番,微微一笑,“新人类,基因强化改造过,对吧?”云杉一惊,新人类没有挂牌子,不是那么好分辨,他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来的?然而,郭远没有纠缠她的身份,“回答你的问题。不好意思,身为一个精神病患者,你觉得我要不算计深一点儿,能当上探员?你对我们精神病有什么奇怪的误解吗?我可不像丫头你做过基因强化改造,我这种人,当一个正常人就够费劲了。”
听他直言反社会人格的事情,云杉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先前进门的气势顿泄,她吮起手中的能量补剂来掩饰自己。这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大概是能量补剂出卖了自己的身份:基因改造大幅提升了人体的体能,但能量消耗也大了很多,因此新人类对能量补剂比较依赖。
端木汇终于缓过神来,轻叹一口气,“行了。说你的条件,别再卖关子了。我们知道,我们都没什么选择,直说,你的条件是什么?”
郭远沉吟了片刻。端木汇说得对,大家都没得选,他不管说什么,自己毕竟是战士,没有抗命的资格。彼此的不信任和不满除了发泄情绪,并没有多大用处。
他摇摇头,开口道:“那我也就有话直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想要我在三天内找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一切行动,要按我的规矩来办。”
端木汇还没有说话,倒是云杉怒目相对,“什么叫按你的规矩?”
郭远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我的规矩,就是我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端木汇心里先是一寒,随即就明白了。正如郭远说的,成都在外人眼里是安逸悠闲的慢城,实际水深似海,各种能量和势力复杂交织,若是按正常的法律规章,别说三天,三个月都未必能解决此事。要让这人协助收拾眼前的烂摊子,就必须让他放出体内的恶魔,忘记那些规则,用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向前推进。
话虽如此,这一切的后果,必然由端木汇来承担。
端木汇还在思考,云杉问:“照你的说法,不就是你想杀人就杀人,你想放火就放火?”
郭远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说得对。”
“你……”
“而且是我想杀人,就要你来下刀;我想放火,就要你来点火。本人一来是个精神病,二来又是个弱鸡,不像你这种经过基因改造的新人类,脖子以下都是大长腿,一脚就能踢死人。”
云杉本来就很差的脸色这下更难看了,正要说什么,却被端木汇伸手制止了。
“你们之前都在温室里。”郭远摇头道,“没有见过真正的黑暗和真正的危险。如果不同意我的条件,我们不如先抽空去烈士陵园给自己选块风水好的坟地。反正是国家出钱。”
“什么叫真正的黑暗、真正的危险?”端木汇问。
郭远没有看端木汇,反倒是笑着望向云杉,一字一顿地说:“你做好了在行动中,必须选择牺牲队员当炮灰的时候,能公平地根据情况,决定牺牲哪一个的准备了吗?”
端木汇还没有回答,郭远继续说道:
“你做好了在行动中,假如必须在队员和无辜百姓之间进行选择的时候,能公平地根据情况,决定牺牲哪一方的准备了吗?”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端木汇还有准备的话,第二个问题则根本就连其中含义都未曾考虑过,只能牺牲自己和战士啊,难道还有得选吗?
“我们是先去烈士陵园,还是先去现场,给个话呗。”
端木汇紧锁眉头半晌,最后终于发话道:
“去现场。”
不知不觉中,主动权就已经掌握在了郭远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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