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董孝麟那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徐泽真不由得想起之前他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人命大过天不能儿戏,哪怕死的是大奸大恶的人也得让他们死得明明白白,这就是干警探这一行的职责”时候的表情,大抵也就是跟现在一模一样。
她以为董孝麟又要把之前的话重复一遍可他却没有,只是一脸阴沉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狗舍的方向才缓缓说道:“你以为,我每天面对这种案子,心里很痛快么?也难怪别人总是看不上我们巡捕房的人,成天不是为了工部局那些洋人办事,就是得查这些死者比凶手还该死的混账案子,谁会痛快?!我一直相信所谓的天道、所谓的公义,一直想把犯了罪的人都给送进大牢里去,该关的关该毙的毙,可这样真的是对的吗?”说罢他冷笑一声,像是笑世道,也像是在笑自己,“可能……还是我太可笑了吧!”
这下反倒是徐泽真觉得自己刚才确实不该说那么一句话,她赶紧宽慰道:“你坚信天道公义、坚守警探指责,没错的!”
“是吗?”感觉到一丝安慰,董孝麟脸上的表情总算是稍微缓和了些,“不管怎么样,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一天,这些犯法的人不论有什么苦衷,我都得把他们一个一个抓回去交给法律评判。恶人自有天收,哪怕是像冯虎这样开赌狗场坑的无数人倾家**产,他死了我也得给他查明真相……有时候想想,还真是没有那个喊着‘替天行道’的什么‘十三先生’来得痛快呢!”
说起十三先生,徐泽真立马又想到了那个头戴礼帽的黑衣男人。“既然已经有证据显示‘十三先生’与艾琳娜的死还要钱家父子的案子有关,现在又能证明冯虎的体内含有五石散,这三宗案子可以并案了吗?”
董孝麟知道她早晚会问起这个,只略微一愣怔就立马摇了摇头:“很难。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往碰上这种连环命案,也没见麦瑞克这么大反应,这次为了让我草草结案,竟然亲自督查顾春兰父亲顾延之和她未婚夫,还有沈鹃这两宗案子,据说连律师都是他亲自指定,力求快审快判快行刑,真的很奇怪。”
徐泽真一听这话脸色瞬间一变:“工部局警务处长亲自督查案件还要加快进度?那沈鹃岂不是凶多吉少?”
“可不嘛!这些王八蛋肯定有什么猫腻!”董孝麟一脸鄙夷,“顾春兰那俩家属,虽说确实是家有奇冤,但好歹也如他们所愿,艾琳娜不仅进了监狱还被人要了命,而且也确实是杀了无辜的沈知秋,就算是被判个死刑也不算冤。但那个沈鹃充其量就是为了救妹妹出火海而被骗去当帮凶的,我已经把十三先生的情况报上去了,但工部局那些王八蛋却根本不听我解释,只说是抓到了凶手就应该给死者和民众一个交代,没有必要用一测来浪费时间造成民众恐慌,真是草菅人命!”
徐泽真彻底急了:“那怎么办?我还答应了沈鹃一定会照顾好小燕子等她出来的……”
董孝麟叹了口气,眼神滴溜溜地往狗舍里面瞅了一眼,见那杨达还在搂着儿子咿咿呀呀根本没心思听他们的墙角,这才凑到徐泽真跟前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放心吧,沈鹃……我给她安排了后路!”
徐泽真不解:“后路?什么后路?”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你有办法救她出来?”
这句话动静大了些,吓得董孝麟赶紧摆手示意她千万小声点,好半天才嗔怪地说道:“你能不能小声点儿?听不出来这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儿啊?要是被旁人听去了随便到工部局来个举报,老子我就被你小子给坑死了!”
“我的错我的错,我太激动了!”徐泽真赶紧挤出一脸歉意,却仍是压低了声音追问道,“你给她安排了什么后路?劫狱?”
董孝麟没好气地敲了她个脑瓜崩儿,满脸恨铁不成钢:“你当这还是在前朝呢啊?劫狱?亏你想得出来!说来也可笑,我要用在沈鹃身上的这招儿,还是之前跟艾琳娜那疯女人学的呢!过两天,我安排她……”
他刚要说出计划,就听得狗舍内一阵孩子一般的哭闹声,吓得立马变了脸色,赶紧冲了进去。
徐泽真也赶紧跟过去,好在只是因为杨达跟儿子告了别准备站起来,他儿子却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地哭喊,这才闹出了动静。
面对最凶狠的囚犯,董孝麟都能做到眼都不眨一下,可对着这么个虽然看起来已经没个人形的年轻男孩,他却实在没办法下黑手,当着他的面也实在是没法对杨达说出呵斥的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徐泽真立马提醒道:“哨子!”
董孝麟立马反应过来,赶紧把之前杨达吹过的哨子拿了出来。
一看见哨子,刚才还吵吵闹闹的男孩立马安静了下来,高兴地一跳一跳的,一个劲示意董孝麟吹响哨子。
董孝麟没想到这玩意儿虽然有点用但居然是这么个效果,惊得立马变了脸色:“你爹刚才用过的,我才不吹呢!”说着就把哨子塞给杨达。
杨达卑微地低了低头,算是表达了感谢,这才接过哨子轻轻吹响。
哨子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男孩听得更开心了些,爬过来抢走了哨子塞着自己嘴里想要吹响,可他吹哨子的方式却不对,哨子怎么也发不出杨达吹出来的声音,尽管他把黏糊糊的口水都粘在哨子上面也没有用,气得立马变了脸色,又把哨子递还给董孝麟,再次逼着他吹。
看着那哨子上黏答答的口水,董孝麟瞬间觉得徐泽真的洁癖还真是个不错的好习惯,起码跟他在一起不用面对这么恶心的状况。
门口的徐泽真此刻简直是无比庆幸自己的身体不允许自己进入环境那么恶劣的房间之中,算是躲过了被缠着吹那个哨子的可怕命运,看着董孝麟那一手托着哨子面色铁青的样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莫名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杨达的儿子倒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一样,嫌弃地瞅了一眼好半天都不肯吹哨子的董孝麟,从他手里抢走那浸过口水的哨子,献宝似的就往徐泽真跟前凑,嘴里还喃喃地念叨着:“漂亮姐姐,吹、吹……好听……”
这话听得徐泽真立马就是一惊,整个人立马就往后退了一步。好在那男孩的脖子还捆着项圈,连接着项圈的铁链长度也很有限,根本不足以让他移动到门口。
杨达又哭了起来,咿咿呀呀又跟徐泽真比划了一顿,弄得徐泽真的脸色更为难看。
董孝麟忍不住问道:“他说什么?”
徐泽真的眼神还在那铁链上,见男孩扑不过来却也没恼,宝贝似得捧着哨子又躲回了墙角,这才说道:“他说冯虎虽然允许他儿子二保住在这里,却老是闲来无事就找他的麻烦,嫌他烦嫌他吵,一见二保从房间里出来就会狠狠地打他……为了不让二保到处跑再挨揍,他只能给二保戴上项圈锁在这里,用训狗的方法让他尽量不要发狂……”
一听这话,董孝麟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咬着牙说道:“真是个混账!”
“你先别骂,”徐泽真皱着眉头,“他还说了件很奇怪的事!他说他很后悔杀了冯虎,那天划了冯虎那么多刀冯虎都没有死还忽然笑个不停,像是癔症似地喊着什么‘赢了赢了!’,当时他就应该停手的,也不至于弄得现在必须父子分离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董孝麟刚想骂“真是祸患遗千年狗改不了吃屎”,脑袋里忽然就划过一丝闪念,立马愣住了:“你是说,五石散的事他根本不知情?那,十三先生呢?”
已经不需要回答,杨达那一脸茫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对着徐泽真咿咿呀呀比划了一会儿,就连董孝麟这一句也听不懂的都知道,他对什么五石散和书名十三先生根本一无所知。
徐泽真一脸认真地“听”完杨达的话,立马沉着脸给董孝麟转述:“他说他确实是想要冯虎这种人死无葬身之地,但他却根本没有下毒,更别说什么‘五石散’了,他听都没有听过;那‘十三先生’,他更是前所未闻。他只是因为被冯虎骂得受不了,又想起儿子落得这般田地都是因为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这才临时起意下手,他划开了冯虎的喉咙,可冯虎虽然流血不止却一点都不怕疼似的,拖了好久才咽了气,吓得他当时还以为冯虎身上有什么邪祟呢!”
董孝麟的脸色立马变得十分难看:“意思是,冯虎之前半夜赶到赌狗场等冯威,到的时候就已经中毒了只是反应不明显而已。这哑巴也不是预谋杀人,而是跟冯虎起了冲突以后临时起意,十三先生和五石散的线索又断了?”
徐泽真刚要点头,神情忽然一怔,忽然面向杨达:“你还是没有回答,那个女人呢?她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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