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一风的话说得颇有分量,徐泽真不由得身体往前倾了些,急切地问道:“您为什么会这么说,发生了什么?”
步一风却显得有些为难:“哎,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再提起我还是会有些后怕。要不是孝麟和你问起,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人提起半个字。”
董孝麟神色凝重地替他说道:“几年前义父在浦东投资了两家纺织工厂,因为义父聘用的都是些穷苦百姓,所以大家都很珍惜工作的机会,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非常好量也很大,一面市就在一众外资纺织厂中脱颖而出,各地的客商都舍弃了外侨投资的厂子供货,自然就引起了那些洋老板的不满。”
徐泽真:“那些人里,有‘奇迹会’的人?”
“不错。”步一风点头,“一开始我也只是想关起门来做生意,尽我所能地给咱们华人更多的工作机会,只有老百姓生活能够得到保障,上海的经济才会摆脱浮华走向真正的繁盛!可我没想到就这么得罪了人,导致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厂里总有人闹事。不是机器被人破坏,就是大白天的有醉汉打伤工人,甚至还有一次邻近交货期了,库房却不明原因起了火,好在发现及时才没酿成大祸啊!”
步一风叹了口气,眼神里透露出愤怒:“我步一风父母早亡,十几岁就接管步家生意,这些年也算是见多了风雨。无缘无故地走背运,我要是还猜不到是惹到了人,那就真的可以收摊儿养老了!为了不让工人们跟着我遭殃,我立马加强了工厂的安保,哪怕出货慢些,也不能让他们没了生计、让厂子没了信誉!”
这样的做法,势必会遭到更加疯狂地报复打击,徐泽真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后来呢?”
步一风冷哼一声:“后来?我原本也想抗争一下的,还特意把翩翩送去留洋,打算自己面对这些打击报复,可后来那些人就彻底撕破了脸,先是给我打恐吓电话,后来又破坏我的汽车刹车让我险些出车祸,还派人跟踪翩翩,最后还直接在工厂的水源里做了手脚,直接导致上百名工人食物中毒,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好在他们下毒也只是为了逼我关闭工厂,下毒的分量不大没出人命,不然我步一风可真就成了间接杀人的刽子手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当时被被逼的没办法,我只能给工人们赔了钱把厂子停了,不然难保他们不会再下黑手啊!我一个糟老头子无所谓,我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就是买卖归买卖,仁义归仁义,绝对不能为了钱忘了本亏了老百姓!可遇上那些人,我空有一腔热血有用吗?没用!我怕啊!我怕他们对工人们下手,我也怕他们对孝麟和翩翩不利!厂子停了,很多人骂我不理解我,说我怂了说我一个商会副会长居然要像洋人低头,猜测我肯定是得了另外的好处……”
他激动地拍了拍胸口:“他们也太小看我了!我步一风办厂子,绝对不止是看上那么一点点蝇头小利啊!现在的上海,看起来是纸醉金迷歌舞升平,老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工部局和公董局那些家伙哪个会操心?还不都是咱们中国人自己心疼自己嘛?!要是咱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建厂搞经济都要被排挤被驱逐,上海就要出大事情了!”
这话说得无奈而心酸,徐泽真不由得对这个传言中左右逢源的上海滩巨富有了更深的了解。
董孝麟嗔怪地数落着道:“要不是我今天问起来,义父你都没告诉我之前还发生过这件事!”
步一风撇撇嘴:“你那时候人都不在上海,还在警官高等学校没毕业呢好不好?况且,就算我当时告诉你又能怎么样?怎么?你要靠你那些什么法学通论、警察法规、卫生学去跟那些家伙战斗啊?还是打算用警犬使用法养狗吓唬他们?”
这话噎得董孝麟干瞪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步一风像个老顽童一样得意地冲徐泽真眨眨眼说道:“别看这小子在外面嚣张跋扈人五人六的,我这个义父可不是白当的,不管他当什么探长管多少人,到我这儿可都得规规矩矩的!”
徐泽真对这个比自己父亲还要慈祥亲近的伯父实在是没法不动容,立马也笑着回应:“您心怀百姓心怀上海,是我们年轻一辈做人的榜样,敬重您是应该的。”
步一风轻轻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着:“敬重我就免了,我这几年也想明白了。不管如何,还是要从根儿上解决问题!我费尽心思挤进华董行列可不是为了捞钱,而是为了替我们华人在这可笑的租界里,争得更多的话语权啊!”
董孝麟无奈地说道:“哎哟义父,您怎么又来了!这喊口号可不兴天天喊啊!您还是跟我继续说说‘奇迹会’的事儿,我们还急着走呢!”
“就你小子话多!”步一风瞪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水才接着说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我得罪的是什么‘奇迹会’,只当是得罪了周边几家日本人和美国人开的棉纺厂,因为至少在直接利益上他们对我出手的嫌疑更大嘛!可后来商会里好几家不同行当的商户都出了跟我一样的问题,我才加大了力度彻查这背后的猫腻!我从一个南洋的朋友那里就收到了一些消息,说是我虽然是只得罪了几家棉纺厂,但那些厂子的老板实际上都在同一个俱乐部里,一旦有人出事,只要付得起代价,那里的人就会帮他们不择手段解决一切问题!”
徐泽真一下子激动起来:“是‘奇迹会’!”
“对!就是他们!”步一风点头,“他们很神秘,会员涵盖了各行各业各个阶层,欺行霸市都算是比较粗浅的行径了,据说他们这些人大多都是以偏门生意为主,而且隐藏地极深!如果没有人引荐或者没有来自内部的直接邀请,根本就不可能打进他们的圈子。我那个南洋的朋友姓孙,他也只是参加过几次所谓的聚会,倒是也真的解决了一些生意上的问题,拿回了被法租界那些地痞抢走的货品,但他要付出的代价居然是让他去帮另一个会员杀人!老孙他那人只是贪钱而已连个鸡都不敢杀,后来被‘奇迹会’的杀手逼得没办法了,这才求到我这里跟我交了实底,让我想办法送他出上海,当时我也是费了不少事才甩掉跟踪他的人,想办法把他安全送回了南洋!”
这部分的内容董孝麟明显也还没有听过,立马就追问道:“你那个朋友还联系得到吗?”
“倒是能联系上,他前年就带着家人移居美国了,我们一直也都有书信来往。”步一风拉开抽屉,拿出几封信件晃了晃,“虽说是我有他的地址,但如果你们指望联系他问情况的话,这信寄过去寄回来,耗费的时间你等得及吗?”
这确实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董孝麟皱着眉头轻轻敲了一下桌面,看起来十分懊恼。
徐泽真倒是比他平静不少,诚恳地问道:“伯父,您想一想他当时有没有跟您说过关于‘奇迹会’会长的身份?”
步一风凝眉一想,肯定地点头:“说过!”
一听这话董孝麟立马炸毛了:“他跟您说过‘奇迹会’会长的事?那您怎么不早说啊?”
“你也没问我啊!”步一风一脸理所当然,见成功把董孝麟气得险些要冒烟,才一脸委屈着对徐泽真说道,“还是小徐你这孩子稳重,我老人家脑筋慢,他还吼我!啧啧啧,这一吼我可是什么也记不住咯!”
徐泽真还是头一次跟这样老顽童一样的长辈打交道,一时之间还真是有些消化不了,看他那一副又委屈又气呼呼的样子,她赶紧一脸诚恳地说道:“伯父,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请您千万好好回忆一下……”
董孝麟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瞅她:“喂,你该不会真以为他忘了吧?”说着他又转向步一风,忍了又忍才放软了声调说道,“您才五十岁出头,还是年轻人呢!就别再一口一个老人家的吓唬老实孩子了吧?那个‘奇迹会’的会长很有可能杀了人,我们可真没心思跟您开玩笑!”
见没得玩,步一风撇了撇嘴叹口气:“好吧,看在小徐的份儿上,给你小子一点面子!不过我得先告诉你,我朋友说的那些信息,恐怕也帮不上你们多少!”
董孝麟侧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会长是谁啊!”步一风两手一摊,“那小子就是个初级会员,入会几个月也只见过会长一回,而且人家还是包得严严实实的,又戴着兜帽又戴着面罩,说话一会儿英语一会儿上海话一会儿听着又像是北平的,根本就摸不清底细!”
这话一出,徐泽真和董孝麟两个人都有些失望。这些信息跟之前从麦瑞克那里得到的十分类似,除了从某种程度上加大了麦瑞克证言的可信度,其他还真没什么帮助。
就在两人唉声叹气的时候,步一风忽然又开口了:“不过,有件事我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哈,就是我朋友在被人追杀的时候,曾经听其中一个杀手说这这么一句话,‘胆敢背叛奇迹会,会长是不会放过你的!’,当时他们对话的具体内容我不记得了,但是我朋友说他好像听到那个人用一个代号来称呼会长……”
徐泽真和董孝麟两个人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如果这个代号就是“十三先生”,那么或许就可以证明麦瑞克出事之前所说的证词很有可能全都是真话!
可步一风却给出了与他们心理预期不同的答案——
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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