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玉卿找到了这么重要的物证,本想着要在董孝麟他们面前卖弄一下,可现在就这么轻飘飘地被徐泽真给猜中,瞬间就觉得有些没意思。他一脸讪讪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着徐泽真,眼中满是疑惑:“你、你怎么知道的?脑袋上连脖子二十一个洞,这玩意儿也不大,就不能是别的地方发现的?”
一旁的董孝麟也是同样的表情看着她,但很快就扬了扬下巴挑眉笑道:“虽然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你能这么快得出结论,但很奇怪,我竟然第一时间觉得你是对的。说说理由呗!让我知道我这不是盲目信任。”
徐泽真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就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挠了挠后脑勺说道:“其实挺明显的,虽然整个人头和色子一样有二十一个‘点’,但其中两个耳朵肯定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东西看起来只比一枚铜板小一点点,耳洞肯定是放不进去的。”
她尽量避免自己的眼神再停留在那个看起来黏糊糊恶心巴拉的圆形物件上,微蹙眉头接着说道:“而且,其他不管是头顶还是后脑勺,塞东西进去沾染到的血迹绝对不会只有这么点;再加上凶手特意把死者的嘴缝上,更让我联想到他会不会在死者的嘴里放了什么东西。而且,最重要的是,别的地方也没有唾沫啊……”
这话一出,董孝麟立刻凑近了些仔细去看那枚比铜钱略小的金属物件,果然看到在已经有些许凝固的血迹之中,还混合着一些唾液状的黏液,确实明显是从嘴里取出来的概率更大。
贾玉卿无奈地摇摇头:“哎呀我真的是服了你了!就不能假装不知道让我卖弄一会儿是吧?”他说罢就把托着物证的小玻璃皿塞给董孝麟,没好气地说道,“这东西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我都比对着标尺拍了照,血迹和唾液样本都已经留样了,你们可以带走了。反正东西我找到了也交给你们了,能不能当证据、对破案有没有用可就要靠你们去琢磨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刚才检查过他的牙齿、头发和皮肤状况,估算这人年龄应该是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是个金发白人。虽说这个范围有点大,但这人后槽牙有四颗是很考究的假牙,周边牙齿还有龋齿但是情况不严重,应该是觉得影响进食了所以特意去定做了假牙。以他这几颗假牙的工艺在上海可是要花不少银两的,可见他的家庭条件应该是不错的。而且,虽说这么说可能会给我们家惹麻烦,但是如果没猜错假牙应该是我们家的手艺,你们可以去找我家老姐问问看,或许能查到这人补牙的记录。”
他说完刚准备进门,忽而又站住提醒道:“哦对了,这人死亡已经超过两天了哦,你们最好尽快找到他的身体。现在虽然天气冷,但是上海一向湿气重,尸体烂得快,时间久了就只能找到一堆烂肉,找到线索的几率可就会大打折扣了!”
只通过一颗人头就能获取这么多的讯息,董孝麟已经颇为满意,大发慈悲地夸赞道:“就知道这么案子找你最稳妥了,要是工部局那几个洋法医,恐怕一看见那个人头就要扶着门框子吐个天昏地暗了!”
贾玉卿没想到他会忽然来这么一招,瞬间就是满脸的嫌弃,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了起来:“啧啧啧,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哈!我们董大探长居然也学会说人话了?”
他一边说一边对徐泽真挤眉弄眼:“小真,你都不知道这混蛋以前都是怎么对待我的!白使唤就算了,还动不动就给我摆脸色看呢!你说说,世上哪有这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完全不要脸的人……”他话没说完就被董孝麟腾出一只手给捏住了后勃颈,直接就给他推回了“手术室”。
徐泽真之前在沈知秋的宅子里就见过两人斗嘴,但这会儿看到这俩人在面前拌嘴,还是觉得十分有趣,眉眼就忍不住弯成了月牙,抿着嘴偷偷笑起来。
这种熟稔到可以随意拌嘴开玩笑的友谊,她真的是打从心底里羡慕!
她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董孝麟已经把玻璃皿下面带着的玻璃盖子给盖好了,这才拿到徐泽真跟前让她仔细观察。
有了透明玻璃皿的保护,徐泽真对于这看起来就黏糊糊的东西才显得没有那么抵触。她看了看正面,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董孝麟的手让他把玻璃皿举高一点露出另一面,这才喃喃地说道:“这……应该是个纪念章。”
董孝麟闻言,立马把玻璃皿拿到眼前仔细查看。只见这是个金灿灿的圆形物件,如徐泽真刚才所说看起来就像是个胸章的模样,正面如铜板一样平且圆,背面是个开了口的别针,看起来做工十分精巧。只是,这样的胸章也很有可能只是单纯的装饰品而已,至少他见过的很多洋人如果穿西装的话,都很喜欢在胸口口袋的位置别一些这样的胸章,为什么徐泽真只看一眼就认定这是个纪念章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徐泽真抿了抿唇解释道:“你看这个胸章的正面,是一个缎带包围着一匹正在跨越栅栏的骏马,而且马背上还有个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真臂高呼的骑士,整个胸章看起来是纯金打造,整个图案的背面还有一个巨大的数字6作为打底,说明这个胸章并不是只有简单的装饰作用,而是拥有某种和马术有关的特定意义。既有马术,又有数字6,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和骑马比赛有关,而且这个比赛应该是进行到第六届,所以主办方才打造了这样的纪念章。”
“那或许,这个东西的主人是获得了第六名?”董孝麟挑挑眉,“那就简单了,看看有没有哪里的骑马比赛,查查获得第六的人看有没有嫌疑?到时候直接锁定嫌疑人,抓个正着!”
这话摆明了是有侥幸心理,徐泽真立马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个金徽章看起来是由磨具铸成的,为了第六名特意打造铸金模具,我觉得几率不高,更有可能是比赛进行到第六届,统一定制了一批这样的徽章,分发给获奖的参赛者,这样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董孝麟其实已经在心里认可了这样的逻辑推理。他又看了一眼那个似乎藏着秘密的徽章这才问道:“那咱们该从哪找线索?”
徐泽真歪着头想了想:“报纸吧!徽章看起来很新,如果不是主人保养地太好,那就一定是近期才做好的东西,找跟马术相关的报纸,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她沉吟几秒又补充道,“华界的报纸不需要找了,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找一些专门报道洋人消息的报纸,应该会比较有用。”
“为什么是洋人报纸?”董孝麟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了,知道自己的脑袋肯定是跟不上徐泽真想事情的速度,但他也不肯就这么妥协直接执行,索性就直接开问,“华界的报纸不也有很多在报道马术的消息吗?”
“不!”徐泽真立马就摇头否定了,“我有每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看报的习惯,偶尔去书局的时候也会顺便在报摊收集一些免费的旧报纸回去翻着玩,所以我很确定华界的报纸没有报道过附和这个奖章的马术比赛。我觉得,还是找三年以内租界所有洋文报纸来吧,这样稳妥些。”
董孝麟这下算是彻底愣住了。
稳妥?且不说什么人会年纪轻轻就有了老人家一样吃早饭看报纸的习惯了,而且她还搜集旧报纸来“翻着玩”?这到底是有多无聊才会“玩”这个?再说了,三年的报纸,哪怕只是洋文的也不止有一家的啊!这要从里面找线索,巡捕房里除了那些雇佣来不太好管教的洋人警员,其他的华警会洋文的简直是凤毛麟角,这小子是打算让几个人看报纸看到猴年马月吗?
有才归又才,果然是个怪人!
尽管对徐泽真有一肚子好奇,董孝麟还是不愿意让徐泽真有不被尊重的感觉,他赶紧认真地点了点头应承道:“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随后我多找几个人好好翻资料。”
徐泽真没想到他是以为自己再给他出难题,立马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你只需要把资料找来就好。我、我看东西很快的,最多半天就能翻完,不会耽误你们从其他方向找线索。”
她话音刚落,已经饿了许久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噜”叫唤了起来,引得董孝麟瞬间就把目光投向了她的肚子。
“饿了?”董孝麟一边调侃着一边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哎哟,怪不得我也觉得有点饿了,这都已经快两点了!”他眯着眼睛一脸神秘地看向徐泽真,“想要马儿跑,就得喂饱草,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包你会喜欢!”
徐泽真愣愣怔怔地被他搂着肩膀就带出了医院,见董孝麟一点要上车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是往医院的后巷走去,她赶紧推开董孝麟搂着她的胳膊,刻意躲远了些。董孝麟倒是也不在意,坏笑一声就放缓了步子,领着她慢慢往小弄堂里走。
两人一路都没讲话,直到抵达了目的地,徐泽真看着眼前的小小门面,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儿?馄饨摊子?”
董孝麟看起来是常来常往的,找了个位子就坐下了,一边招呼徐泽真过去一边挑眉揶揄她:“怎么了?谁跟你说小摊子就不能有好吃的?看不起小馆子呀?”
徐泽真赶紧摇摇头:“没有没有,没看不起的意思。只是,他们说你挺有钱的,我没想到……”
董孝麟笑起来:“再有钱也是义父的,虽然义父把我当亲生儿子,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能不伸手要钱花就都靠自己。”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医院后门,“我就是靠这个生活的!”
“医院?”徐泽真瞪圆了眼睛,“这是你开的?”
董孝麟咧嘴一笑:“那你也太抬举我了!贾玉卿家里都是从医的,他从国外留洋回来也没个好差使就想自己开个医院,家里出了一部分钱,剩下的我就入股了一部分。不然你以为我那些案子里的尸体怎么好老往他那儿扔?正常医院,才不会允许他在停尸房旁边专门搞解剖取证。”
“原来是这样。”徐泽真早就觉得贾玉卿作为一个医生好像是有点过于自由散漫,原来多半个医院都是他的,怪不得可以这样横着走。
董孝麟抬手招呼老板,报了两晚馄饨,转头问道:“有没有忌口?辣子葱花要不要?”
徐泽真没想到他还挺细心知道先问过自己,赶紧答道:“平时是没有忌口的,不过最近伤处还没好利索,辛辣还是免了。”
老板看起来跟董孝麟很熟,立马笑着答应一声就转身回了厨房。
见老板走远,董孝麟这才低声问道:“你觉得,这起人头骰子案,会不会也跟十三先生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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