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宋献策,一番推心置腹的畅谈之后,愈发坚定了李存明推行新政的决心。看得出来,宋献策真心实意拥护新政。
宋献策这个人与牛金星不同,与大明朝许多尸位素餐的官员们也不同,他身上有士大夫最为宝贵的精神品质,造反是为了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
能得到这样的人由衷称赞,便说明新政没有错,确实利国利民!
宋献策的言语,给李存明打了一针镇定剂。其实不用他来多言,李存明也明白新政的意义,也会矢志不渝坚持下去。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政策,历史上由雍正皇帝施行。此政策落实之后,清朝放松了对老百姓的人身限制,给社会经济注入了活力,才有后来的乾隆盛世,也才有后来的人口大爆炸。
说实话,满清统治者有诸多问题,唯有雍正皇帝,令李存明心怀尊敬!
这种尊敬,并非惺惺作态,而是发自肺腑。尤其是穿越成为崇祯皇帝之后,李存明体会更深,敬意更浓。
但天下少有清醒之人,有的人是因为脑子不够用,有的人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的人则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他们纠合起来沆瀣一气,百般诋毁朝廷新政。
其中就数南京城里士子们闹得最凶,这些士子读了几本圣贤书,便以为自己口含天宪手握真理,一副铁肩担道义舍我其谁的样子。
兼之大多数士子年纪轻,最容易受人鼓动,最容易情绪上头,故而他们成为了反对新政的急先锋。
随着开恩科的日子越来越近,南京城里的士子们越聚越多。他们无心备考,终日呼朋引伴议论指摘新政弊端,写了许多相关文章、诗歌,四处散播。
又成群结队上街游行抗议,以国子监为中心,抗议的风潮逐渐在南京城蔓延开来。
到了最后,来南京赴考的士子只要慷慨激昂咒骂新政一通,便会引来士林的喝彩称赞。要是哪一个士子稍微替新政辩驳几句,便会立即遭到唾骂白眼,无法在士林立足。
面对这种局势,朝廷一直保持缄默,皇上似乎也不放在心上。
这种态度,愈发让士子们错估了形势,认为皇上和朝廷萌发了退让的念头,更加不可一世,更加忘乎所以。
而原先是东林党人的在朝官员们,也暗中往来勾连,他们妄图借着士子反对新政的风潮卷土重来。
王承恩派出东厂密探,严密监视各方势力,早已将所有情况摸清楚了,汇报给皇帝陛下。
李存明拿着东厂呈报上来的名单,对闫尔梅道:“军师来看,士子们以郑森、瞿式耜为首,东林党人以冒襄、林时对为首,在朝官员之中,钱秉镫、陈贞慧上蹿下跳。呵,牛鬼蛇神魑魅魍魉都跳出来了!”
闫尔梅皱眉道:“当初陛下诛杀东林党人时,放了冒襄、林时对、钱秉镫、陈贞慧四人一马,他们怎么还不知悔改?尤其是钱秉镫和陈贞慧,陛下对他们宽宏大量,仍旧给他们官做,此二人真乃狼心狗肺之徒!”
“军师啊,自古以来,改革都是困难重重,多少改革家会有好下场呢?什么是改革,利益重新分配便是改革。你动了人家的利益,他们便会撕破脸皮拼死搏斗的,自古皆然。要改革,就得做好流血的准备!”
闫尔梅点头道:“臣不怕流血,为了天下子民,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只是郑森、瞿式耜是何来头,他们为何能煽动起广大士子来?”
李存明道:“东厂已经探明了,此二人都曾是钱谦益的学生。”
“呵,钱谦益阴魂不散哪,死了还能给陛下添麻烦!”闫尔梅骂道,继而又问,“陛下,该收网了吧?”
李存明摆手道:“**时刻还没到呢,再让小丑们蹦跶几天!”
**时刻,终于在恩科考试那一天来临了。寅时,士子们集体罢考,在考试院外静坐,谁劝也没用。
李存明站在武英殿外,长风吹动他的袍袖,他目光灼灼道:“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王承恩,敲响景阳钟叫大起,朕要早朝!”
长风席卷,阴云浩**,眼见着南京城里就要风雨飘摇。
……
却说太子朱慈烺到了开封城,与周遇吉交接完毕,便去拜访刘宗周。
刘宗周一直在周遇吉军中效力,这些日子跟随周遇吉经营开封城,出了不少力气。见到太子,刘宗周又惊又喜。
太子道:“刘老大人,咱们一年有余没有见面了,本宫聆听不到老大人的教诲,寝食难安哪!”
刘宗周道:“太子殿下言重了,老臣才疏学浅,说不上什么教诲。对了,殿下怎么来了开封?”
太子便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请教道:“老大人,您饱读圣贤书,是我朝鸿儒。您来告诉我,我当真错了吗?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反对新政,为何父皇他一意孤行呢?”
刘宗周没有立即回答,问道:“殿下,南京局势如何?”
“本宫北上的时候,前来赶考的士子们议论汹汹,群情激动。”
“哎呀,要坏事!”刘宗周眼皮跳动,在地上团团乱转,搓着手道,“不行,我得赶回南京去,立即回去!”
说完,匆匆而去。朱慈烺犹自叫道:“刘老大人,你意欲何为?”
刘宗周赶回南京城时,恰好是恩科考试的头一天。大势已成,他自知劝阻不了士子们罢考闹事了,心急如焚,派家人找到了顾炎武和黄宗羲。
“你们两位如实告诉我,有没有参与士子们闹事?”刚一见面,刘宗周劈头盖脸喝问道。
顾、黄二人一向将刘宗周当作老师,很敬重他。顾炎武坦诚道:“学生确实有此意。”
黄宗羲道:“朝廷推行新政,轻贱天下士人,这是苛政暴政。子曰,苛政猛于虎。我辈读书人,抵制苛政有何不可?老大人回来的正好,可以为我们主持大局……”
“糊涂,糊涂!”刘宗周猛拍桌子,疾言厉色道,“你们懂什么是苛政,什么是暴政吗?”
黄宗羲吓了一跳,顾炎武道:“先生莫要动怒,学生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先生赐教!”
“我确实有很多心里话要告诉你们,可千言万语从何说起?”刘宗周拍着脑门,想了半晌道,“你们上过战场吗?”
“什么?”顾、黄二人一脸茫然,不知刘老大人为何岔开了话题。
刘宗周站起来,侃侃而谈:“老夫上过战场,见过死人,也亲身经历过战斗,见过士兵们的艰辛,明白老百姓的困苦。老夫突然发现,大半辈子坐在书斋里研究学问,得到的一些道理,全然是谬论!”
“书上说的东西,未必是对的,也未必能在现实世界里行得通。纸上得来终觉浅,深知此事要躬行,你们真该去前线走一走,看一看。”
“要救国,靠的不是坐而论道,也不是夸夸其谈,更不是寻章摘句数黄论黑。老夫算是看出来了,我大明朝的读书人们、官绅们堕落了,腐朽了,成了国家蛀虫了!”
“当今皇上天纵英才,雄才大略不输秦皇汉武,你们扪心自问,新政真的是苛政暴政吗?我看士子们反对新政,并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是为了一己私利,为了保住特权!”
刘宗周说了将近半个时辰,苦口婆心,直说得口干舌燥。
顾炎武陷入了沉思,黄宗羲却还没领会其中深意,道:“士子们捍卫自己的权益,难道不应该吗?”
“如果读书人的权益与天下人相冲突,成了国家累赘毒瘤,就该放弃!”刘宗周大义凛然道。
他决定再给顾、黄二人上一课,转身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道:“这是老夫呕心沥血几十载写的《圣学宗要》,你们也读过。此书受到许多人的吹捧,老夫因此赢得了些虚名。今天当着你们的面,我把它付诸一炬,好让你们明白老夫的态度!”
“不可!”顾、黄二人大叫,但来不及阻止。
凝聚着刘宗周一生心血的理学著作,化为了青烟。顾、黄二人流下眼泪,却也深受震动。
“袖手谈心性,救不了大明朝,还不如到开封城搬砖砌墙!”刘宗周面色平静,语重心长道,“你们两个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才能学识远胜平常学子。老夫就要返回开封去了,你们愿意跟我走吗?”
“学生愿意!”顾炎武道。
黄宗羲还在犹豫,刘宗周怒喝道:“老夫是在救你性命,还犹豫什么?”
黄宗羲急忙躬身行礼:“学生愿意追随老大人!”
刘宗周哈哈大笑,随即吩咐家人道:“给我们准备好行李车马,立即出城。”
三人乘坐马车出了城,刘宗周回头看向南京城,叹道:“明日的南京,只怕要有一场血雨腥风。哎,老夫尽力了,为天下保存两个读书种子,终究没有辜负圣人教诲。”
继而拍着顾、黄二人的肩膀笑道:“相信老夫,你们去前线历练一番,胜读十年书。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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