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复行行,这日下午,三人总算赶到了寿州城。
这一路之上,三人已经感觉到寿州城附近气氛的变化。且不说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武林人士,将寿州一带一时化作了中原武林圣地;就说寿州城外那些农田庄子,都是荒废了许久的样子,庄稼勉强还有,田间却已是杂草丛生,更无农人在其间劳作。
等到了寿州城外,三人又是一惊。这寿州城也还如往日一般,城墙是城墙,房屋是房屋。可是整个城里似乎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街上都是大摇大摆走动的武林人士,商户也十有八九都关门歇业,本城百姓不知去了哪里,竟是难得一见。整个寿州城都是一副百业萧条的样子,竟像是烽火鏖战之后一般。
陈风崇站在城门之外,看着城中景象,也是大吃一惊,不想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般田地。可是萧条归萧条,城里却维持着一种奇怪的和谐。武林人士四处走动,相互拜访;仅剩的几家开门商户一面警惕,一面却也如常提供服务,并不干涉。城中官府似乎是早已失了作用,城门处不见兵丁,成立也没有衙役走动,端的诡异奇怪。
惠博文平时不怎么出远门,眼见这寿州城奇诡景象,心里也是有些嘀咕,不由得靠近孙向景几分;孙向景亦是警惕,也不曾见过这般情景,暗自叩了几枚钢针在手,那把紫晶匕首也藏在了袖管之中,以备不测。
陈风崇年长几岁,游历丰富,见识广博,却是也曾见过宛如寿州的景象。不过陈风崇所见到的,乃是西夏人大兵席卷过的边境城市,寿州这等内陆重地成了这般样子,也是令他心惊。
三人在城门口站立片刻,陈风崇也就大步向前,领着两个小的进了城去,想着先寻了一处落脚之地,免得在大街上抛头露面,也好从长计议,再做打算。
进城没走几步,陈风崇和孙向景都是一步站定,看向某处民居墙角的涂鸦。那涂鸦仿佛出自小孩手笔,简简单单画了一柄长剑。两人都知道这是徐方旭留下的暗记,不想他却是先到了一步,连忙顺着剑尖指向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两人留心长剑暗记,却又发现了许多出自别人之手的标记。想来这寿州城里挤满了武林人士,大家相互之间也靠着暗记接引同门。只是这种暗记要是不关心还好,一旦仔细去看,多少都能看出些许端倪,也是十分不稳妥。孙向景心思活络,早已想到此节,一路上早将徐方旭的暗记用石粉抹去,也免得被居心不良之人看穿,沿路跟随过来。
跟着几个记号走过了几条街,陈风崇一行人来到了一家尚在经营的客栈门外。眼看着客栈幌子上挂着一小条白色的布条,布条上用独门的手法打了结,陈风崇和孙向景心知无错,徐方旭就在这客栈中等着众人。
一别一月有余,之前又是遭难分别,孙向景一时心中激动难耐,恨不得马上就冲进去与徐方旭相见,可又有些害怕,不知从何而来。陈风崇见孙向景微微颤抖,知道他思念徐方旭实在太过,一时难以自持,也不耽搁,自己一马当先,警惕着走进了客栈之内。
一进客栈,孙向景立马飞奔几步,一头扑进大堂中正在饮茶的徐方旭怀里。徐方旭一时没有准备,差点被他扑倒,定睛一看是他,也是紧紧将他抱住,热泪盈眶。
这般重逢场景,也看得一旁两人感慨唏嘘。
好半天,孙向景才勉强控制住情绪,一行人与徐方旭同坐一桌,都是有着满肚子的话要说。
徐方旭先向孙向景仔细询问了一路的情况,听到孙向景得了惠家的救治,一时也是感激不尽,当下向惠博文行礼感谢,十分郑重。惠博文连道不敢,说自己一路也得了孙向景和陈风崇多番照顾,还请徐方旭不要太过客气才是。
陈风崇听徐方旭谢惠博文,又想起了某人所托,连忙从身旁物事之中找出一柄紫绸包裹的长剑,递给徐方旭。
徐方旭已从孙向景口中得知众人先去了开封府,知道这是开封那位赠与的宝剑,也就伸手接过,解开紫绸。紫绸解开,只见一柄长剑在内。这长剑的剑柄和剑鞘都是漆黑颜色,触手冰凉,像是上好的乌金材质。剑柄和剑鞘之上各有三道圆环,乃是混金的赤铜雕作花鸟鱼虫模样,古朴大方,不似凡品。
长剑入手,徐方旭已是有了些许猜测,当下将长剑抽出两寸,细细观看。剑锋出鞘两寸,便有微微龙吟声音,却是这宝剑钢口极好,原是难得的寒铁百炼打造。宝剑剑身之上,靠近剑柄之处,用古拙大篆刻了两个小字,仔细一看,却是“长生”。
徐方旭心中一惊,抬头看向陈风崇,陈风崇点头说道:“不错,这柄就是前朝太玄祖师随身所用的‘长生剑’了。前朝太玄教灭亡之后,此剑辗转流落在了庞吉太师手中。庞太师是那人的座师,却不知这长生剑来历,只当寻常古物赠送于他。他自得了这把宝剑,就一心挂念着你,奈何朝廷事物繁忙,一直也没有稳妥的路子给你,这才托我带来。”
惠博文早已知道孙向景一行人的师承来路,只是不知道他们一门与前朝太玄教的关系,一时有些云里雾里。不过那长剑出鞘之时,他虽在桌子对面,也感觉到一股冰冷锋利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想这长剑当世难得的宝剑。
惠博文不修武道,见识也少些,虽感觉到这长生剑气息锋利,始终不如徐方旭与孙向景两人震惊。徐方旭拔出长剑之时,就觉得无尽血腥杀意扑面而来,正是这宝剑追随主人杀伐一生留下的干戈意境。孙向景在一旁也被这长生剑激得后背发凉,几欲跳起,浑身难受。
确认了这长生剑的来历,徐方旭缓缓出了一口气,仔细将宝剑还鞘,恭敬放在桌子上面,轻声说道:“真是祖师的佩剑不假,这股杀伐意境,也只有一人杀遍天下的太玄祖师才有。只是这等神兵利器,如今落入我等手中,也不知能否驾驭。”
孙向景只觉得这宝剑太过锋利血腥,却不料想竟是太玄祖师之物,连忙追问。
陈风崇是最会讲故事的,也就开口说道:“汉末有杨雄撰《太玄经》,阐述天地人三才变化;唐武瞾时,有江湖奇人将一身武道经验融入其中,辅之以天文地理诸多奥妙,成书《太玄经注》,开创太玄教,世称‘太玄祖师’。大唐乃是李姓开国,尊老子先师李耳为祖,大兴道法;武瞾开周朝之后,废道尊佛,天下道家修士多受迫害。太玄祖师也是道家一脉,更与当时的国师李淳风往来甚密,不忿武瞾作为,才立教抵抗,一人一剑,杀伐天下,直教天地变色,血流成河。这把宝剑,便是太玄祖师随身之物,历经两朝数百年,被杀意血腥渗透,是当世罕有的杀伐利器。”
孙向景听了,只觉得浑身冒汗,暗想这等凶戾之物,还是不要保留的好,连忙叫徐方旭扔了。
徐方旭却是十分纠结,一来这宝剑是那位赠与,自然有他的意思在其中,不好随意处置;二来长生老人一门与太玄祖师一脉传承,几乎可以算作太玄祖师隔代弟子,祖师所用之物自然意义非凡,也不忍令其流落;而且这宝剑是太玄祖师亲铸,无论材料技法,长短重量都是绝佳,最适合《太玄经注》一脉的剑法,真是难得的神兵利器,也难以割舍。
陈风崇说道:“兵器不过是工具,宝剑能杀戮天下,也能护佑苍生。这长生剑跟随祖师一生,既有了无尽杀伐气息,也留了祖师一份不平则鸣的气韵。如今这长生剑落在方旭手里,也算是因缘际会,只要方旭善用之,便能化解其中戾气,不足为碍。”
徐方旭点点头,妥善将宝剑收好,却还是有些担忧,不敢使用。原本他先前的佩剑,早已遗落在海市之上,虽也是神兵一件,只怕万难寻回。如今太玄祖师这把长生剑,除了杀意太重之外,无处不符合他的剑道武功,也是因果所在,合该归他使用。
见徐方旭收了宝剑,陈风崇也不再多说。毕竟杀人这事儿,无论是谁,走江湖走了多久,总是有些心障;这等杀伐利器,单单握在手里,对御使之人的心境也有一定影响。只看徐方旭能不能克服自我,领悟其中真意,一举越过心障。传闻中,杀神白起曾在长平之战斩杀四十余万人,他的随身兵器,只怕一出世就要伴随无尽血雨腥风,指天天崩,划地地裂。那等兵刃,才能真正称之为“神器”,不当为凡人所持有。
孙向景也听长生老人说过,寻常人使用古传兵器,不懂得兵器自身的意境,便难以全力施为,有些还会为兵器所误。只有掌握兵器渊源来路,通晓其岁月历程,与其相知相通,才能完全发挥兵器的作用,而不被兵器所掌控。清平夫人废去孙向景的一袋毒针,也是有着这等考虑,只怕毒针太过凶戾,有伤天合,不合孙向景赤子秉性,反误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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