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会于1949年7月2日至16日在北平艺专展开,是由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组织举办的。
初次举办43到49年间,木刻、漫画、年画、油画、国画、雕塑等等各种各样的604件作品,这也是第一次全国性的美术大展,一经举办就奠定了它的权威性和综合性,因此这第二届就显得格外的重要,也更为严格。
需要各省市先征集作品,组织评选一次,再把评选出来的作品上交到美展,由美展总评委进行最后的筛选。
所以分下来,每个市里的名额少之又少,青川收到的要求是送呈尽量控制在两件作品内。
圈子里的人一听就知道李斯奇一定占其中一件,只是还有一件,那谁都不认输不服气,都要争一争了。毕竟,如果真能选上,可是光耀一辈子的事。
周冰洁早早得到了消息,成日的关在屋里,绞尽脑汁想要画出一幅好画。
因为新中国推行妇女平等,所以对女性参选者格外重视,鼓励更多的女艺术家参与作品评选,其中在青川画坛颇为活跃的周冰洁,就是首先考虑的对象。
其他人周冰洁倒不放在眼里,主要是见月香,周冰洁是知道见月香的实力的,要是见月香也参与了,只怕自己无论如何也赢不了她。
一想到见月香,周冰洁就心烦意乱,画画本就需要心平气和,心里一烦,自然是画什么错什么,一张接一张的画纸扔进了废纸篓,周冰洁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然别说参加,她连画也画不出来了。
郝文生见妻子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也跟着心疼,于是将他们小圈子里的人又聚在了一起,为参选美术展特意开了个小聚会。
因着春末夏初天气晴朗,日光和煦,所以他们这次的聚会选在易园广场的草地上,杜筱和丁翠珍还带了午餐篮子,往地上铺一块黄格子花布,倒有些野餐的模样。
周冰洁穿着过膝的短裤,脱了鞋袜盘腿坐在花布上,拿了一块烤面包,咬上一口,问他们:“你们说,这可怎么办呀,见月香的水平你们也是见识过的,连李斯奇都称她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你也不差啊!”杜筱笑笑,“冰洁,要我说,这次送展我们青川,第一人肯定是李斯奇,第二个就是你了。”
“那见月香呢?”周冰洁紧张的问。
“她?”杜筱冲周冰洁眨了眨眼睛,“她可没资格和你争!”
“什么意思?”周冰洁忙到。
杜筱指了指丁翠珍,冲周冰洁挑眉:“我们有翠珍啊!”
周冰洁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皱起眉睁大着眼望着杜筱,杜筱笑了笑,靠坐过去,挨在周冰洁的耳边轻声言语了两句。
周冰洁的眉头渐渐舒展,扭头开口:“这……能行吗?”
杜筱下巴一扬:“你也不看看我们翠珍的爸爸是谁,有什么不行的。”
说完,揽过了周冰洁的肩:“冰洁,你就放宽心,回家去好好发挥,不必在意那个见月香,只要你自己画好了,那这名额就一定是你的!”
周冰洁心头的忧虑一下散开,只觉得眼前和风惠畅,三个女孩子半躺在花布上说着悄悄话,四个男人在旁边石桌上下棋,正怡然快活,郝文生刚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一抬头,就看到了个好友,这好友名叫代佳男,与郝文生是同学。
两人关系一向不错,连代佳男如今的女友也是周冰洁给介绍的,一见到郝文生和周冰洁,代佳男就连忙过来问好,走近了才看到一群人里还有个蒋文,这个蒋文代佳男早听闻过,也曾在报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怕蒋文早不记得他了。
代佳男皱了皱眉,犹豫片刻,还是指着蒋文的背影问:“生哥,那位是你朋友?”
郝文生点头,招手把蒋文也叫来:“这位是蒋文,青川报社的编辑,别看他年纪轻,作诗写文可是一把好手。”
说完又向蒋文介绍:“这位代佳男,在法院做调解员,跟我和冰洁都很要好。”
杜筱本躺在花布上,眯着眼用手挡着太阳,眸光一晃,见到蒋文和郝文生正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在说话,心里好奇,于是也起身,笑眯眯的走了过去。
刚靠近,就听那不认识的男人提到了见月香。
“蒋兄可有大/麻烦了,他前妻是叫见月香吧?前日这个见月香刚到我们院里起诉蒋兄过失杀人。”
“什么?”杜筱忙走了过去,“过失杀人?杀谁?”
“不就是那个孩子嘛。”代佳男看了杜筱一眼。
“哦,这位是蒋文的妻子。”郝文生解释一句。
杜筱和蒋文还没有登记,不过在众人眼里,他俩早是一对了。
“那孩子不是意外吗?”杜筱插话。
“就是意外才是过失杀人嘛!”代佳男到,“要不是意外,那就是杀人罪了。”
“这……这可怎么办好?”蒋文有些慌了,“会被判刑吗?”
“说不准,要是对方坚持上诉,多半是会坐几年牢的。”代佳男实话实说。
蒋文的脸色立马白了,他经不起牢里的折腾不说,要真被判了刑,他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可有办法周转?”杜筱反倒淡定下来。
“难。”代佳男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劝那见月香撤诉,如果她不拿出什么证据,又及时撤了诉,这事也就过去了。”
“她怎么肯撤诉!”蒋文红了眼,嘴唇颤抖着,“我这样对她,她巴不得搞死我才高兴呢!”
代佳男又皱起了眉,他真想不通,郝文生这样的人怎么会和蒋文交朋友。
杜筱也觉得蒋文的反应有些丢人,忙拉住了他:“你慌什么!”
“是我去坐牢!又不是你去,你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蒋文急得喊了起来。
杜筱瞪了蒋文一眼,又使劲掐了他一把:“你去坐了牢对我和儿子能有什么好处?真是疯起来乱咬人!”
蒋文被杜筱掐得胳膊一疼,脑子也清宁了些,见还有外人在场,忙整了整情绪,只是面色仍旧难看,整个人也蔫蔫的。
“你放心,我有办法!”杜筱把蒋文拉到一边,“准保叫见月香撤诉!”
……
对于这五年一次的美术展,见月香也是心之向往。
不过,按孟洛川和冯谦谦的说法,她这几年里画的这几幅画,无论拿哪一幅去,都是一定能入选的。
可见月香不想拿那些画,她从箱子里翻出蒋林新之前的涂鸦,带了其中一幅到通雅画廊里来,铺展在画案上,想依着儿子的旧画,画一幅新图,带着儿子的墨迹一起参展。
这一幅宣纸中间用银珠画了团红彤彤的圆,底下又是淡墨扫出的大片阴影。见月香还记得晚上回家时,抱着新儿在**,曾经问过他画的这是什么,新儿咿咿呀呀,只说是奶奶。
见月香看着画儿,抱着睡着的新儿好一会儿,才忽然明白,他画的或许是那黑通通却冒着火星的灶膛。
不过,这也只是见月香的猜测,新儿究竟画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了。
只是新儿的那么多幅画里,只有这一幅有这一团红色,鲜亮亮像他那颗稚嫩的心。
见月香想让这颗心一直一直跳动下去,她拿起笔,没有动那一团圆,只在下面的淡墨处染了一片,既像是层层起伏的水波,又像是连绵旷达的山林,竟叫人分不清究竟是海还是山。
她的笔触细腻的过分,只叫人看一眼,耳边就仿佛有阵阵涛声拍打着崖岸,凝神细听,又仿佛是沙沙涌动的风声吹拂过招摇的枝叶。
声声不息,滔滔不绝。
见月香画好画,在画上写下“海林新望”四个字。
冯祥瑞偷空从隔壁四季斋里跑了过来,趴在画案边看得津津有味,待见月香搁了笔,这才仰起头来问:“月香老师,你这画的究竟是海上的日出,还是山野里的日落啊?”
见月香反问他:“你觉得呢?”
冯祥瑞挠了挠头:“我觉得是山野里的日出,你看那红日分明是早上初初升起的太阳,朝霞把底下的树叶照得光亮,连绵的叶片就像是闪着光一样,真好看!”
“那就是山野里的日出!”见月香轻轻笑了一下。
“我答对了吗?”冯祥瑞很高兴。
“海林新望,画得真妙。”孟洛川在旁边出声,“既是海,又是林,愈望愈新,每一眼都是不同的感觉。”
“而且,因为底下的海林笔触细腻,用笔精妙,就显得上空这一轮落笔稚拙的太阳是故意为之。新日初拙,是返璞归真的意味。”孟洛川赏析到,“我敢说李斯奇的画也定不如你。”
见月香垂下眼,抚摸了一下那轮稚拙的太阳。
然后抬起眼来,从外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帕子,递给孟洛川。
这是上回孟洛川交给她擦泥点子的,见月香带回去洗净了,晾干后,这才带来还给他。
“其实不用还的。”孟洛川说着,见见月香坚持的伸着手,还是接过来,放进了自己兜里。
孟洛川把《海林新望》送到四季斋里去装裱,见月香重新坐在画案前,拿起小刀来新裁了纸,握着刀,想到孟洛川的那句“其实不用还的”,心思却乱了起来。
不知不觉的,竟用刀在那画案下角处刻了个小小的“川”字出来。
等回过神来时,见月香霎时间胀红了脸,赶紧用宣纸把桌案盖住,收好裁纸刀,心跳个不停。
画廊门口一声响动,见月香本以为是孟洛川回来了,紧张的一抬头,却见进来的人竟是刘芳。
刘芳神色有些为难,看着见月香直直的往里进,走到画案跟前,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见月香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来扶:“妈,你,你这是做什么!”
见月香和蒋文离婚已经有些日子了,可这声“妈”却没改得过来。
任凭见月香怎么扶,刘芳就是跪定了不起来,一抬头,刘芳已是满脸的泪,嗓音沙哑着向见月香道:“月香,你要是还把我当妈,就答应妈,撤了诉行不行?别告蒋文了,妈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进了牢,我也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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