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个性本就温吞而慢热，阿针整整十九年的人生之中，还从未考虑过自己会和某个人接吻这种事。

耳朵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脸烫得仿佛要烧起来似的，整个人都成了个立正站好的木头人，只能瞪圆了眼睛看着董孝麟，好半天才愣愣地、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下次？”

董孝麟听见这两个字立马眉毛都要飞进发际线里了，一脸惊喜地笑起来：“你还想继续的话，我可以啊！”说着就嘟着嘴又要凑过来。

阿针被他吓得慌忙摆手：“不不不，我是说……你不讨厌我？”

“？”董孝麟亲亲不成显得有些懊恼，但意识到阿针似乎误会了什么，还是认真地问道，“谁说我讨厌你？我刚才不都说了我……我那啥你了嘛，你可不要想哄我再说一遍！”

阿针这会儿还沉浸在自己满脑袋的疑惑中，压根没去琢磨他刚说的“那啥”是什么意思，想起过往的种种她心里总是不安，不问个清楚可不行。

“不不，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你之前跟我说，上一个骗你的人坟头儿上的草都能拿来捆扫帚了，而且之前在医院被我姑姑看见咱们抱在一起那一次，你看起来就很生气！而且，在那以后你一直对我忽冷忽热的，我还以为你是讨厌我……”

让她这么一说，董孝麟算是彻底一头雾水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自己的反应，无论如何都不觉得哪点看起来像是讨厌她的样子啊！

“你这小脑袋瓜里面每天琢磨什么呢？”他没好气地用手指在阿针的脑门上点了点，“还不是都怪你这小家伙乱骗人，搞得我还以为我董孝麟英明一世以后却得跟个男人过一辈子了，而且还是抢了步翩翩的男朋友、我义父的心头女婿，所以难免挣扎了一下而已，我那是讨厌我自己放不下你呢，哪有讨厌你？！要不是你不听我话在医院老实待着跑来北平来这么一出，我估计你早就被我拽回家跟义父摊牌了！”

想起被骗得那么惨，他脸上有些不忿：“还有啊！你可别以为你忽然穿个小旗袍儿‘唰’一下变成这么个漂亮姑娘，我就可以彻底原谅你之前骗我的事儿了啊！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又是当巡警又是拼死拼活挤进我们巡捕房，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想上天啊你？！赶紧给我说清楚，可不要拿我在车站救了你所以你打算以身相许这种听着挺合理的理由来应付我，虽然我知道我当时英雄救美非常英俊，但那不是你骗我那么久的理由知道吗？！”

这话一出，阿针还没说话，不远处的于导演就忽然鼓起掌来，而且还一脸夸张地张大了嘴惊叹道：“噢哟，你这个遣词用句可真是……鬼斧神工的哦！听着像是骂人似的，可句句都是在夸心上人，而且还顺带夸自己！董探长，以后要是有机会，有没有兴趣来给我当编剧啊？您就专门负责创作甜甜蜜蜜的爱情戏，我们双剑合璧电影肯定红得不得了！而且啊，我看您这长相、这身高、这气质，啧啧啧，你就算是当演员、当男主角，那可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种恭维的话听在谁耳朵里起码都是顺耳的，可董孝麟这会儿哪有心思应酬什么导演，一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这么爱听墙根儿？又没跟你说话，用你在那叽里咕噜没完没了吗？虽然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是麻烦你老老实实写你的台词去，别老插话，怪烦人的！”

这话听得于导演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背过气去，热脸贴了人家脚底板不说，还被人这么一通嫌弃，要不是看在那一米九几的大个儿再加上那怎么看都能徒手打死人的拳头，他才不会就这么忍了！

打发了于导演，董孝麟又看了一眼周围的黑衣人：“还有你们，一个比一个不要脸，偷看别人亲嘴就那么有意思啊？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

这下子，连那些忽然就免费看了一场爱情戏的黑衣人都来了气，要亲也不知道躲起来再亲，现在变成当众表演了还埋怨别人“偷看”？这当探长的，简直比土匪还不讲理！

“土匪”解决了围观群众，立马就换了一副怎么看都柔和得吓人的凶脸：“好了，赶紧的，跟我说说你这大变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语气是凶，可自然地搂着那柔美肩膀往梳妆台前走的动作却十分轻柔，到了跟前还细心地给她把椅子转了个方向让她对着自己坐下，他这才自己拉了个椅子坐在对面，摆出一副不听到答案不死心的架势。

“我……”

阿针知道这下子根本躲不过，尽管心里还是有一些把握今天不会是死路一条，但不管怎么说，她和董孝麟此刻也都还算是处于危险的境况之中，如果把现在当成生命的最后，她什么也不想去顾虑，只想踏踏实实以自己的身份来活一回。

思虑片刻，她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缓缓开口：“我和哥哥徐泽真其实是双胞胎，只是哥哥他福泽深重，而我却一出生就害死了母亲。说来也怪，别人呱呱坠地都要哭上几声，可我却天生不会哭……父亲说我是个丧门星，注定要给全家带来灾祸，所以就直接让当时的产婆孙婆婆把我‘处理’掉。孙婆婆说，那时候的我看着就跟一只刚落生就夭折的小猫儿似的，浑身是血眼睛也睁不开，怎么看都养不活……”

见董孝麟眉头紧蹙拳头握紧明显是动了怒，她赶紧笑着摆摆手：“不过我也算是很幸运啊！孙婆婆是个万里挑一的大好人，她救活了我，而且当时为了不让父亲发现我其实没被‘处理’，所以在我还裹着襁褓的时候就把我带到了燕郊乡下去投奔亲戚，虽然日子不好过，可她从来没让我饿着过！后来我大一点了，她就继续出去给人接生，也接些零活儿挣钱养活我，可是等我六岁时，她的身体实在是没法让她继续劳累了，所以才回到了上海住在乡下，实在没米下锅的时候，她才去联系了徐家……”

沉痛的过往，不忍提及的往事，此刻在她平缓的语调之中，似乎全都变成了过眼云烟一般不再重要。

“然后呢？”

阿针还是笑笑：“然后我就第一次见到了姑姑啊！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其实她偷偷告诉孙婆婆我父亲几年间一次都没有提起过我这个女儿，恐怕现在知道我还活着也不会高兴，这话……我听见了。”

董孝麟听得心里一阵阵揪痛，他父母早亡，可也不及这个瘦弱单薄的女孩一半可怜。有这种爹，倒还不如没有！她怜惜地揉了揉阿针的头顶：“那你怎么会又回到徐家，而且还是以徐泽真的身份？”

“因为哥哥出事了。”阿针微微叹了口气，把徐泽真落水身亡尸骨无存的事说了一遍，“姑姑来求孙婆婆，说爷爷知道哥哥失踪所以急火攻心情况很不乐观，所以希望我可以假装成哥哥的样子哄他高兴，再不济也能让他能走得安心。可是……”

后面的话不用说董孝麟也猜得到：“可你这小傻子傻乎乎答应了，结果你刚一回去，徐家老爷子就活蹦乱跳了？”

阿针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眨了眨眼：“爷爷确实病得很重，我回去的时候父亲他们连办后事的准备都做好了呢！可爷爷一看到我，不……应该是一看到‘哥哥’回家，一下子就有了精神，病情居然有了一点好转。这种情况，我总不好直接走人，所以只能在徐家住了下来，后来还被父亲安排去读了警察学校。”

“那你就是为了爷爷所以才这么一直装成你哥啊？”董孝麟的眉头已经彻底打成了一个结——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居然为了一出生就抛弃自己的所谓“家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葬送自己的青春？

凭什么啊？！

阿针垂下眼眸想了想，慢慢摇摇头：“那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

阿针：“爷爷两年前就去世了啊！”

“啥？”董孝麟这就不懂了，“他都死了两年了，那你还装个什么劲儿？装男人上瘾啊？”

阿针被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什么呀？！是因为爷爷去世后，父亲就在爷爷葬礼上出事了啊！他伤心过度也劳累过度，所以在葬礼上一激动就昏了过去，大夫说是中风，半个身子不能动弹，所以他才从淞沪警厅提前退休了……”

一听她这么说，董孝麟的火气一下子就冲到了天灵盖：“你可不要跟我说，你装了两年男人是为了爷爷，之后接着装男人到现在，就是为了你那个忽然中风的爹？”

阿针看他那表情不对劲，犹豫了片刻还是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嗯。他病了还丢了职位，家里一下子变得门庭冷落，人总是要受些打击的，所以我总不能这个时候告诉他实情吧？”

“你……”

董孝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拳头捏得咯吱响，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阿针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抬手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拉向自己。

当额头缓缓碰上另一个额头，他的声音哑得自己都惊讶：

“傻姑娘，以后……再不许这么委屈自己了，他们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