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孟洛川还花钱去杂志社登澄清要文的事，见月香一点也不知道。

想来是这要文登了也没有什么效果，孟洛川也就觉得没有告诉见月香的必要了吧。

不过对此，见月香的心中还是充满感谢的。

临到要离开时，办公桌后坐着的男人叹了一句：“你的画画得倒不错，不如换个地方吧，反正每个省市都在选评，你换个环境，远离这些缠身的流言，这样别人也能更客观的看待你，更客观的看待你的画。”

换一个地方？换哪里去，回上海吗？

见月香抱着画离开后，恍恍惚惚的走在路上。上海是她的家，她本就是为了蒋文来的青川，如今和他离了婚，似乎也该回到上海去。可她早已经成年，甚至都有过了自己的家庭，难不成还回父母家里去，做从前那个千金小姐？

她思想守旧的父亲也不会同意，一回去不仅自己不好意思，还会面对父亲对她前路的干涉，只怕会急急的安排相亲，要把她再次给嫁出去。

见月香知道，她爸爸不是不疼她，见知章也疼惜女儿，可他疼女儿的方式是传统式的期盼女儿能嫁个好男人，一辈子相夫教子，贤良淑德。

这第一次的选择，见月香听了父亲的话，结果很失败，她不想再要第二次这样的失败。

那不回上海，又能去哪里呢？苏州？

“在想什么呢？”

孟洛川的嗓音忽然从前边传来，见月香猛地抬起头，才现在自己已经走到了通雅画廊的门口。

“怎么画又拿回来了？”孟洛川看到见月香手里抱着的画，有些惊讶，以见月香的水平，不该直接就被淘汰了才是。

“他们不收。”见月香抿了抿唇，顿了顿后开口到，“我想离开这里，你上次不也说换一个新的地方所有流言蜚语自然会烟消云散吗？”

“放下一切离开这里，意味着所有的都要重新开始。”孟洛川看着见月香的眼睛，缓缓问她，“你想好了？”

“哪里有什么一切呢？”见月香苦笑，“我现在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无论在哪里都是站在原点上，不如去一个新的地方。”

“那就走！”孟洛川点头，“他们不收你的画是他们的损失，去其他的地方你一样能参展，可想好去哪里了？”

“没有。”见月香皱了下眉头，“除了青川和上海，我唯一待过的地方就是苏州，或许可以去苏州。”

“既然这样，不如去霞浦吧。”孟洛川诚挚的邀请，“霞浦离上海不远，你如果想回家也方便，最重要的是，我在霞浦认识很多朋友，前两天老苏还给我发了信，叫我也回去一并参与这美术展选评的事。”

流言影响的不止是见月香，孟洛川同样深受其苦，他的画廊几乎无人问津，见月香一同意去霞浦，孟洛川就决定跟她一起回去。

见月香没有什么收拾的东西，当天就能动身，为了让她尽快去参加评选，孟洛川交给了她一封给老苏的拜帖，见月香带着随身的衣物和那几幅意义非凡的重要画作，自己先行离开青川，孟洛川则留下来处理完画廊后续的工作，打包邮寄见月香这几年来的画作后，再随后前往霞浦。

临近傍晚，孟洛川关了画廊，陪同见月香去码头买了船票。

青川没有直接到霞浦的火车，如果要坐火车要先坐船到丽水，再从丽水转乘火车，周转起来加起来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而青川有直达霞浦的轮船，从青川码头出发，顺着乌蓬江进入长江，然后直抵霞浦龙王沱码头，轮船行得慢，得坐大半个月，可比起火车少了些麻烦。

见月香略加考虑就决定坐船直达。

积墨巷里，冯祥瑞被冯谦谦指使着去扫门前的灰，刚掀开帘子却见隔壁画廊竟关了门，于是歪着头冲冯谦谦问：“爸，今天隔壁怎么关门这么早？”

“关你什么事，好好扫你的地！”冯谦谦坐在柜台里看着报纸，不耐烦的嘟囔一句。

“问一下嘛！”冯祥瑞噘嘴，“我还想问问月香老师，她的作品选评怎么样了呢！”

“那你问不了她喽。”冯谦谦放下报纸，看向冯祥瑞，“见月香的画展览办公室没收，她决定离开青川，到其他地方发展去了。”

“什么？！”冯祥瑞震惊，一手扔了扫帚，跑进来立在柜台前瞪大了眼睛，冲冯谦谦问，“爸，你说的是真的吗？那她什么时候走？”

“已经走了！”冯谦谦也露出惋惜的神色，“我还能骗你不成，走之前见月香特意来和我拜别了阵，只是那时候你替我买面条去了。”

“那她还回来吗？”冯祥瑞急急又问。

“看她那样子，是不回来了吧。”冯谦谦接口，他感叹到，“唉，我们青川失了位大师，等过几年，有他们后悔的！”

“爸！都怪你！你说你，半下午的吃什么面条啊！”冯祥瑞急红了眼，连忙的跑到里间去抱了一个画轴出来，掀开帘子火急火燎的往外跑。

“诶诶诶！小子！你跑哪里去！”冯谦谦一下站了起来，“地不扫了？”

冯祥瑞哪里还有空理睬冯谦谦，自顾自的跑得飞快，等他赶到码头的时候见月香已经上了甲板，正要往船舱里进。

“月香老师！”冯祥瑞立马高声喊住。

见月香听见声音回过身，只见遥遥一个人影正朝着码头飞奔而来，那人见见月香回头，又加快了脚步，直直往船边冲，见月香见是隔壁四季斋里的冯祥瑞，看他满头大汗，一脸着急的模样，或许是有什么急事，于是又踏着木板从船上下来，上到岸边来等他。

冯祥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本有满肚子的话想对月香老师说，可等他站在她跟前了，又涨红着脸，吞吞吐吐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月香第一次见到冯祥瑞还是个十三岁大的小孩子，她低着头看见的是他毛茸茸的头顶，这时间如水流过，此刻冯祥瑞站在她面前，竟比见月香还高了一丁点，不过还是干干瘦瘦的孩子模样。

“怎么了？冯老板有什么话托你告诉我吗？”见月香只以为是冯谦谦有事要说。

却见冯祥瑞摇了摇头：“不是的，月香老师，这个。”

他把手里拿着的画轴举了起来：“你看看这个。”

见月香觉得奇怪，双手接过了，展开画轴，是一幅泼墨山水画，远处重峦叠嶂依江而开，茫茫江面飞白鹭，白鹭底下一叶小舟，一个独坐的蓑笠翁。笔简墨淡，画的虽是再寻常不过的山水却也别有一番意趣。

见月香不知道冯祥瑞给她看这个做什么，还没问出口，就听冯祥瑞接着说：“月香老师，这是我画的，就是想给你看看。”

他说得细声细气的，见月香笑了，夸赞道：“画得很好。”

冯祥瑞一下高兴起来，先前的拘束不安也消失不见，扬起脸，目光真挚：“月香老师，我会学好画画，跟着爸爸学好装裱，这样等你以后回来青川，不论是找我画画还是裱画，我都行的！”

见月香笑得更开怀：“好，好好学装裱修画，把四季斋接着开下去，以后如果还有机会来青川，一定会来四季斋看看的。”

“嗯！”冯祥瑞打起精神，心里充满希冀，犹豫片刻，又问，“月香老师，我能叫你姐姐吗？”

算起来见月香比冯祥瑞也大不了多少，叫姐姐也是合适的，只是冯谦谦一早就告诉了冯祥瑞，让他叫见月香老师，说要对见月香怀有敬意。

可冯祥瑞却觉得，叫姐姐会亲切许多。

见月香回答：“当然可以。”

于是冯祥瑞喜气洋洋，脆生生的喊了句：“月香姐姐。”

身后码头上的轮船鸣了两声悠长的笛音，在一旁的孟洛川走上前来，扶住冯祥瑞的肩头，向见月香说：“船快开了，你自己一路小心。”

“好。”见月香上了船，回过头与岸上的两人挥手告别，然后低头走进了船舱里。

孟洛川和冯祥瑞两人站在码头上，一直等轮船**开江水，远远的驶出去后，孟洛川拍了冯祥瑞一下：“走吧，回去罢。”

冯祥瑞却是怔怔：“你说，月香姐姐还会回来吗？”

……

在凉爽的河风之中，见月香穿过走廊来到位于三层的客舱。

见月香买的是二等舱位，位于三层前部，与其他舱室用铁栅栏门隔开来的，她是8310号房，找到舱房后推开门，里边是小小的两人间。两张单人床，有桌子有热水瓶，有船窗，进门口还有个洗手池。

见月香是1号，她把随身带着的《墨梅图》和蒋林新的画作锁进了床头的柜子里,带去选评的《海林新望》因为装裱的玻璃框不好存放，于是靠墙搁在桌子上，衣物就整理在外边，旁边2号位似乎已经有了人，**有睡过的痕迹，床头柜上也摆了个搪瓷杯子，不过此刻或许是去楼下餐厅吃晚饭了，并没有见到人。

见月香乘坐的是下水的平价客轮，分为五种舱室，一等舱几乎不出票，三等以下的又因为便宜老早就卖光了，二等舱是很难买到的、又贵，往往也会在开船前夕剩下些余票，所以孟洛川花了双倍的价钱替见月香买到了二等舱位。

这客轮分为四层，一二等舱都在三层前部，是整艘轮船最舒服的位置，视野开阔，又清净。往上四层是三四两种舱位的挤在一起，往下就是餐厅、浴室、小卖部，还有二层尾部的五等舱，轮船虽然不大，功能却是一应俱全。

见月香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去楼下水房接些开水来，她上船前买了些干粮，就着水吃些干粮填饱肚子也就是了。

上回从上海来青川时也坐了船，上水的客轮，餐厅里的餐食又贵又难吃，见月香当时不习惯坐船，整个人发晕，又因为吃不进餐厅里的饭，这才彻底的病倒了。所以这一次，她打算能少去船上餐厅里吃一顿，就少吃一顿。

拿起桌上的热水瓶刚开门出去，却和迎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热水瓶一下摔在了地上，砰隆一声裂开来。

见月香吓了一跳，抬起脸，却见眼前的是个高高壮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