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霜华冷,不堪诉相思(3)

尚未来得及拔营,四周已有震天的呼吼传来,伴了马蹄声隆隆而来,划破了宁静的冬夜。

魏军来袭!

夜寒如冰,月光如血,影影绰绰的山林房屋,在震耳的吼杀中如一座座沉睡的怪兽,随时可能醒来,吞噬掉任何靠近的人或物。

韦卓等近卫忙忙将我送上车辇,趁着暗夜急急在一队兵马的保护下突围。

忙乱的马蹄声,厮杀的人声,不绝于耳的惨叫,汇成充满死亡气息的暗流,阵阵冲击着耳膜,让我听得心惊胆战,头皮发炸。

车辇坐得极不安稳。开始只觉异常颠簸,逼得我不得不紧靠车厢,闭着眼睛不让自己翻滚着的胃部呕吐出来;后来却越行越慢,而惨叫的声音,已越来越近。

甚至,其中不少声音我很耳熟,都是从小在惠王府伴着我长大,又在惠王被囚后跟随在我身侧日日夜夜保护我的近卫!

正哆嗦时,锦帘被撩开,韦卓一手持了滴着血的宝剑,一手伸向我,急急道:“公主,请让属下背着尽快离开!是拓跋顼亲自领的骑兵,我们……抵敌不住!”

拓跋顼亲自领着兵在斩杀围攻着我和我的兵马?

车帘外的寒气扑入,冻得我周身血液都结了冰般无法流转,连嗓子也一时给冻住了,居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韦卓急了,上前来一把将我拉出,便负到背上,擦着汗道:“公主,冒犯了!”

出了车辇,我才注意到前方的确已经没法行车了。

本就高低不平的山间小径上,叠叠尽是呻吟着的伤员和刚断气的尸体,只有数十名我的近卫,还仗着高超的武艺,不屈不挠地斩杀着敌人,保护我向外冲去。

四处的喊杀声仍在继续,却已不如最初的激烈,但陆续围向这里的魏兵,却已越来越多。

即便这样的黑夜,我在哪里,依然很好辨识。

以我的身份,自然哪里的梁兵最多,哪里的将士战斗力最强,我便在哪里。

周围让我作呕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虽然看不真切,但听到韦卓几声闷哼,我敢肯定,连负着我的韦卓也已受伤不只一处了。

他在打斗中激出的热量,似乎也从衣物中开始传递出来。

出了车辇,暴露于这般阴冷的空气中,我反而开始出汗,冷一阵、热一阵地出着汗。

正抓紧了韦卓的肩头,打量着周围越来越少的近卫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清朗声音。

“你打算看着你的近卫死光么?”

蓦地抬头,我看到了拓跋顼。

他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玄色大氅中着一身金鳞铠甲,骑于一匹被称作“翔麟紫”的高大枣红马上。天边最初的一抹淡白煦光下,他的面庞沉静洁白,如瓷如玉,眸子幽深而闪亮,正牢牢地盯着我,看不出到底是愤恨,还是兴奋。

但我确信,这一天,他等待已久。

身畔又是一声耳熟的惨叫,刀光过处,一颗头颅在空中打了个转,迅速飞出。腔子中热血喷出,连我的颊边都溅上了几滴。

身畔的近卫,只有七八个还能坚持和人交战了,却依旧紧紧护在我身畔,并没有一个临阵逃去。

再拖片刻,他们虽能拉更多人为自己陪葬,也逃不了命丧荒野的噩运。

何况,拓跋顼亲自追到了跟前。他的身手,他那曾让我少女时代为之骄傲为之景仰的身手……

我苦笑道:“都住手罢!”

近卫们转过头,望向我;而攻击他们的魏人显然也曾受过嘱咐,并没有趁机砍杀过来。

虽是无奈,但眼前情形,我不得不服输。

拍一拍韦卓的肩,让他将我放下时,韦卓小心地托住我的背,将我放到地上,而他的身形却是晃了一下,看来站都站不稳了。

我忙扶住他,轻声道:“韦二哥,你怎样了?”

韦卓忙退了一步,回禀道:“公主,属下……还可再战!”

我看得到他前襟滴落的鲜血,在片刻间已在脚下汪了一团;而其他如薛冰源、韦开等贴身近卫,也已遍体鳞伤,但依旧紧握刀剑,显然预备着我一声令下,宁死也要护送我离开了。

可我从不是英雄。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我不会去做。

紧一紧匆匆披在身上的黑狐出毛斗篷,也不管未及梳理的云髻给冷风吹得散乱不堪,我向前踏出一步,望着那高高坐于翔麟紫上的男子,缓缓道:“我输了!”

拓跋顼依旧稳稳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紧绷的俊秀面庞并未流露丝毫悲喜,但眸光转动时,似有一抹很淡的柔光闪过。但听他懒懒吩咐道:“来人,把安平公主的车辇赶过来,护送她随本王回南浦镇罢!”

其部属恭声应了,又打量着我身畔停止抵抗的近卫,和渐渐平息下来的战场,小心请示道:“殿下,那他们……”

拓跋顼淡淡道:“俘虏们先捆了押走,看他们公主听不听话,再确定怎么处置吧!”

话语中已不乏嘲讽羞辱之意,但我也只得低了头,由他说去。

这风水轮流转也太快了些,一转眼,我成了当年阶下囚的阶下囚了。

看着往日气势昂扬的近卫们丢开兵器,垂了头束手就擒,我还没来得及难过,已听得拓跋顼冷冷道:“那个人,即刻斩了!”

我惊怒抬头,拓跋顼的马鞭,正指向给捆得连站都站不住的韦卓。

再想不出韦卓什么时候得罪过他,我忙踏前一步,怒道:“你敢!”

下意识地,我认为拓跋顼不敢。

时隔三年,秋天再度相见,我便再清楚不过,他的心底,其实一直有我,不管他是不是曾试图用我换取江山,也不管我是不是曾一再算计伤害他。

如果不和他的利益相冲突,他顶多像我囚禁他一样,也把我囚禁一辈子,却不致太过为难我,更不该为了区区一个近卫伤了我和他之间仅存的一点温情。

可拓跋顼盯着我即将冲过去翼护韦卓的姿势,薄薄的好看唇形很冷很清晰地吐字:“斩!”

手起刀落,连晨光都染作了可怕的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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