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见报

谁也不会想得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恨意居然可以达到如此浓烈的程度,浓烈到让本来已经交代清楚罪行甘心赴死的杨达,居然会选择在巡捕房审讯室这样的环境中,生生扑上去咬断了冯威的喉管!

没错,是咬断!

在发现情况的第一时刻,董孝麟就立马冲了上去,几个警员愣怔之后也立马开始试图把两人分开,野兽一般撕咬的声音、冯威大张着嘴发出的奇怪声音,穿插着混乱的怒吼和呵斥,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

可等到把两人分开,满脸是血的杨达一看冯威那无力地捂着喉咙软绵绵倒在地上的濒死模样,他瞬间就笑了起来,看起来就如同是地狱而来的恶鬼一般,笑得疯癫而恐怖,直笑到眼泪横流……

眼看着躺在地上只见出气不见进气的冯威早已经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董孝麟愤怒地一脚就踢翻了身旁的审讯椅,怒视着刚刚从鲜血和涎水直流的嘴里吐出了一块属于冯威皮肉的杨达,说话的声音低沉地吓人:“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不是说好了,你说出实情把他定罪吗?你就急于这一时?”

杨达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把目光从冯威身上转向董孝麟,好半天才激动地比划着什么。

董孝麟狠狠得瞪向早已经被这血淋淋的场面给彻底吓傻了的手语翻译,那手语师本想着趁人不注意赶紧溜出这间可怕至极的审讯室,可董孝麟的眼神让他一下子就像是被定了身似的呆在了原地,不断抖着嘴唇说道:“他、他说得是,如果不杀这个人,就会害死更多人!不能让他有任何机会逃出这里……另一个警探先生说得对,这种人连他自己哥哥的命都不放在眼里,他一定会害死我儿子的,而且他还会害死很多很多人……还有那个女人,我以前只以为她只是偶尔来赌狗场,根本没有注意过她到底是做什么的,要是早知道就是她骗我儿子进了赌局,我一定会第一个杀了她!这两个……不!是三个败类!他们害得我儿子好惨,我不能再让他们害得别人倾家**产,家破人亡!我没有做错,我没有杀错!他们、他们都该死!”

翻译完这些,手语师一脸苦相:“他就说了这些,董、董探长,我、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急事,我、我能走了吗?”

没有徐泽真在,董孝麟本就对这沟通不畅的状况十分不悦,见手语师想溜,他立马一个带着杀意的眼神丢过去:“你敢走试试!”一句话就吓得手语师立马乖巧如鹌鹑。

董孝麟这才把目光移向已经有些疯癫意味的杨达:“他也杀了人,有了你的证词,再加上他摆在家里用来欣赏的那本银匕首凶器作为证据,他的死刑是铁板钉钉的啊!你就非得选择这样的方法吗?”

杨达看了看他,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抬起胳膊用衣袖抹了一把自己嘴上那骇人的鲜血,呆呆地朝门口看了看,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的心愿已了,如今要杀要剐要把他押去哪里,他已经彻底无所谓了!

几个惊魂未定的警员立马用征询的眼神看向董孝麟,董孝麟看着杨达那决然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才无力地扬了扬手,示意他们把人带走。

杨达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身,吓得负责押送他的警员脸色一下子就又白了些,手快的一个就连枪都掏了出来,生怕他又忽然发疯开始咬人。

可杨达却是定定地看了一眼董孝麟,就忽然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起来以后手里还比划着些什么,脸上那虔诚谦卑的表情让董孝麟一下子就想起他之前在赌狗场下跪磕头时的表情。

做完这一切,他便带着一脸释然而坦然的笑容,缓缓回头拖着沉重的脚镣,在警员的带领下一步一响地走了出去。

直到那脚镣磕碰地板的声响消失在走廊尽头,董孝麟才看向那个如同在这大冷天洗了个汗水澡一样的手语师:“他最后想说的……是什么?”

手语师被他这忽然的出声吓了一跳,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说,感谢你和另一个警探,你们让他可以死得安心了!”

“?”董孝麟颇感意外,他本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杨达一定是想要兑要求现之前把他抓回来时候的承诺——他说出实情指控这个案子的第二真凶,而董孝麟则会立刻安排人照顾他儿子并一直负责到终老,彻底为他解决了后顾之忧。

可是,实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谁也想不到……

而让他更想不到的是,杨达倒真的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也完全没把巡捕房当回事。尽管董孝麟派了六个人看着他,却还是让他被关在隔壁审讯室里,用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居然用一根从审讯室一片混乱时偷来的钢笔,生生扎进了自己的喉咙!等到被发现的时候,那根原本平凡无奇的钢笔显然已经成了绝佳的放血龙头,场面简直犹如人间地狱一般惨不忍睹……

而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董孝麟刚刚来到工部局警务处长办公室里,准备接受上司麦瑞克劈头盖脸的臭骂。通知杨达已经自戕的电话刚刚接听完,麦瑞克那张本就惨白的脸瞬间就气得红润了些。

他摔下电话就吼道:“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让你在家里反省,你不光不听从命令私自去调查赌狗场,还莫名其妙搞出两个尸体来!这样也就算了,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查清楚赌狗场命案的真相确实值得嘉奖,可是你为什么能把事情做得这么不干净漂亮?先是让人从巡捕房的牢房里逃跑,把人抓回来了又让他把另一个凶手的喉咙咬断,现在就连这剩下的哑巴凶手,都用你们用来做笔录的钢笔把他自己杀死了!我现在非常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能力可以领导巡捕房!”

董孝麟原本就一言不发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对着桌上的一个小摆件默哀,一听这话立马抬起头来:“杨达死了?”

麦瑞克简直气绝,一抬手就把摆在桌上的一个晶莹剔透还盛着红酒的水晶高脚杯朝着董孝麟的脑袋就砸了过去。

“啪!”

价值不菲的水晶杯应声而碎,血红的**从董孝麟的额头缓缓流下,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美酒还是鲜血……

董孝麟像是根本不知道疼似的,皱着眉头粗声粗气地说道:“他咬死冯威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他可能要走绝路,这才安排了六个兄弟两班倒守着他,六个人都看不住,那只能说明他一心求死,根本等不到上法庭!”

说罢他擦了一把从眉骨直流到眼睛上的血珠,气定神闲地说道:“下次换个别的砸我,上次茶杯这次酒杯,我怕您以后杯子不够用!”

麦瑞克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态度,蓝色的眼珠一瞪刚想骂,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缓和了些:“你要记住我的话,虽然你的表现在工部局下属的多个巡捕房探长里算是优秀,但是警务处副处长的位子可没有写上你的名字。你破案快,可是石川信一在虹口捕房的业绩可不比你差多少!我作为你的上司,你还需要我这么提点你多少次?”

董孝麟一肚子窝火,原本想忍一时风平浪静,装会儿哑巴把这事熬过去就算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秋后算账也没有用。毕竟谁能想得到,原本顺风顺水就能完美告破的双尸命案,竟然会有这么个两名凶手在捕房统统殒命的结局?

可是,麦瑞克却像是存心不让他好过似的,立马就一脸语重心长的表情说道:“董,机会这种东西并不是天天都能有的,一旦放在你面前你一定要牢牢抓住。抛开让犯人逃跑和凶手死在审讯室里这回事,这个案子还是完结得非常迅速的……”

“完结?”董孝麟立马抢过话头,“我跟您汇报过了,这个案子之中,冯虎的体内也像是艾琳娜和钱家父子一样有五石散的毒素,这个案子虽然看起来是杨达和冯威做的,但其实还是跟那个躲在前两宗案子之后的神秘男人‘十三先生’有关,这三个案子必须并案,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完结!像那种打着‘替天行道’口号的疯子,不把他抓住的话,一定还会有案子发生的!”

麦瑞克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立马就变得十分恐怖,他阴沉着那双碧蓝中带着一丝灰色的眼珠,冷冷地说道:“董孝麟,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了,这个所谓的‘十三先生’只存在于你,和那个传闻中正在帮你破案的闸北巡警的口中,我不可能让你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就这么草率地做出并案的决定!”

见董孝麟还要据理力争,他狠狠地一拍桌子:“这个问题不需要再说了!居然要靠着一个华界小巡警来破案,还听着他的胡乱定案,如果你再这样无理取闹,我会考虑现在就让石川信一接替你的职务,我想他和福岛先生为了能在工部局董事会站稳脚跟,一定会非常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还有,你之前跟我说的,想让那个小巡警来巡捕房任职的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我不希望再看到这个满口胡言的骗子!”

事已至此,即使强势如董孝麟,也只能偃旗息鼓。可是,当他走出麦瑞克办公室,在工部局门口看到几个正在采访其他案件的记者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就在他的脑海中彻底成型……

尽管麦瑞克已经连夜联络一切的关系,想要捂住这鸡飞狗跳的一天里发生的多桩丑闻,可是当黑夜过去,没有星星的天空出现了第一缕晨曦时,印着“新年伊始赌狗场惊现无脸双尸,巡捕房失职导致双凶未判先死,迷雾背后神秘杀手‘十三先生’一再犯案为哪般?”这一惊世标题的报纸,就被走街串巷的报童传递到了上海滩的每一个角落!

和上一次一样,徐泽真天刚亮就被神神叨叨的徐国瑛给直接摇醒了。更惨的是,也是和上次一模一样,还没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张报纸就直直地往她脸上怼来。

“啊哟,现在这世道好不太平哦!疯子怎么这么多,先是两个杀人犯割人脸喂狗,又说是这个什么‘十三先生’也有嫌疑,这些个疯子就应该关起来,跑在外面也不知道要杀多少人哦!”

一听姑姑这番话,徐泽真原本梦魇一样的困倦瞬间就烟消云散。她立马抓起报纸,仔细查看标题下写得密密麻麻的内容,只看了一行就倒抽一口凉气:赌狗场双尸案告破,凶手冯某和杨某被捉拿归案……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继续看下去却发现通篇都是含糊其辞,只说是两个凶手对罪行供认不讳,最终趁看守不备畏罪自杀……

徐泽真想了想就明白过来,怎么可能两个人同时畏罪自杀?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更了不得的事件,以这种轻描淡写的手法搪塞罢了……更值得她注意的是文章末尾写着这样的话:记者通过知情人士了解到,警方怀疑有一花名“十三先生”的连环杀人犯,与近期多起凶杀案件均有瓜葛,望有对此危险人物行踪知情者能踊跃向警方提供线索!

虽然文章也说了些对巡捕房管理失职的微词之言,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打从心里觉得,这个所谓的“知情人士”,应该就是董孝麟本人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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