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就知道董孝麟是个神佛不惧性格乖张的混不吝,但徐泽真还真没想到,他居然能干出当着人家面理直气壮地说人家坏话拦着握手这种事……
石川信一也没想到这位董探长居然会这么不给他面子,谦和有礼的虚假微笑立马就裂开了一个缝子,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愤怒却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了微笑:“董探长多虑了,在下只不过是对徐先生的天赋异禀有所耳闻,一直想要找机会结识。今日有幸偶遇实属有缘,所以想和徐先生交个朋友而已。董探长这样如临大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你们中国话里就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吗?”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却更让董孝麟更为光火,要不是身处巡捕房门口,对方的职位算起来又跟自己是平级他早就一拳挥过去了!
像是嫌董孝麟还不够生气似的,石川信一把目光转向徐泽真以后,竟然开口说得就是叽里咕噜的日语:“尽管我这样做很失礼,但是我听说徐先生似乎精通很多种语言,或许您也可以使用日语吗?”
徐泽真没想到他会为了不让董孝麟掺和两人的对话而特意说日语,愣了一下才用日语回道:“我只是在书本上学习过,阅读和听懂是没有问题,但是可能发音和语调并不准确……”
石川信一却是满脸惊喜:“好厉害!您的日语水平已经非常令人惊讶了,这让我不由得想邀请您,能不能考虑加入我们虹口巡捕房呢?毕竟……”
他看了一眼已经快气炸的董孝麟,笑着说道:“与其帮助一个脾气如此暴躁的人破案,还不如来我们这里,我虽然是日本人,但我本人非常热爱中国、热爱上海,我也有自信可以给你一个自由而宽容的工作环境。徐先生,请您原谅我的冒昧,也希望您可以理解并接受我的邀请。”
一听这话,徐泽真脸色瞬间就变了。一个董孝麟就算了,现在又来个日本人,这租界的巡捕房到底是有多么缺人?
她赶紧摆摆手说道:“很抱歉石川先生,我只不过是闸北一个小小的巡警而已。我既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才能,也并没有加入巡捕房的意愿……”
没等她说完,早就已经忍不下去的董孝麟就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直接扭头就质问石川信一:“喂,你是当我死了吗?叽里咕噜地跟她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面对董孝麟的暴怒,石川信一仍是一脸温和的笑意,用流利的中文说道:“说一些不能让董探长知道的悄悄话啊!”
他神秘兮兮地冲董孝麟眨眨眼:“董探长看起来是很不希望我结识徐先生,也不愿意让我们虹口巡捕房来插手赌狗场的案子,那么今天的情况,我只能如实向处长反应。到时候处长如何安排,会亲自告知董探长的。在下,告辞。”
他带着一脸木偶一样标准却没感情的笑容浅浅地对两鞠了个躬,这才用日语对徐泽真说道:“我希望徐先生可以认真考虑我的邀请,我非常期待可以和徐先生一起并肩作战的那一天。我相信,我们都不会等太久!”说完,他暧昧地眨了眨眼加深了笑容,又对徐泽真鞠了个躬,这才起身往捕房大门外走去。
董孝麟不等他走远,就义愤填膺地大声说道:“成天皮笑肉不笑一脸假惺惺,谁能看惯那副嘴脸?没完没了的鞠躬假客气,磕头虫都没你磕得那么勤!”
徐泽真让他那句“磕头虫”弄得差点笑出来,赶紧调整表情恢复之前的一脸平静,没好气地说道:“人前莫论是非,人后不道长短。董探长,这么说人家坏话可不是君子所为。更何况,他只是做了跟你一样的事,想要让我去虹口巡捕房工作而已,我已经拒绝他了。”
“幸亏你拒绝了!”董孝麟一听她帮着石川信一说话直接就炸毛了,“那王八蛋就是个伪君子!老子这双法眼可不是白长的,那家伙看着光鲜斯文,背地里其实就是个变态!我董孝麟虽说人粗糙了点,但好歹都是按规矩办事光明磊落,你知道那王八蛋怎么审犯人吗?呵,十八般兵器他是什么都敢往嫌疑犯身上使啊!上次有个女犯,连手带脚所有的指甲都让那小子给用钳子拔了个干净!那是审讯吗?那叫屈打成招!你当他是真心想拉拢你啊?他就是为了跟我争工部局警务处副处长的位子,所以见我跟谁亲近或者跟谁不对眼,他都要拉拢、搅和!再说了,就你这环境脏点儿就要晕、看见尸体都要吐的主儿,你在他那儿要是能撑过一个月,我董孝麟就跟你姓徐!怎么样?敢不敢打赌?”
虽说话糙理不糙,董孝麟这番话无论真假都已经让徐泽真对刚才那位笑容满面斯文俊秀的石川先生打从心里感到害怕。
但是!他董孝麟打的这赌,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在存心恶心挖苦她呢?
想到这里,徐泽真心里瞬间就十分不痛快,梗着脖子就怒道:“董探长,我想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是闸北的巡警,我不是你的手下!我想认识什么人、想做什么事,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对,我是有洁癖,环境脏乱我受不了,尸体如果状况很糟我也确实看不下去,我胆小又没用我知道啊!既然您这么看不起我,那我就不打扰了,希望以后可以不用再碍到您高贵的法眼!”
话一说完,她也不等董孝麟说话,直接就快步往门外走去,拦了个黄包车就扬长而去,直接把愣愣怔怔地董孝麟给晾在原地,好半天才看着已经没了人影的门口,喃喃开口:“这……吃枪药啦?”
徐泽真倒真像是吃了枪药一样,一路上越想越气,到了徐国瑛家里一进门就直冲冲地往楼梯口走去,压根没注意到客厅里有人。
“阿真哥!”
甜甜的女孩嗓音瞬间响起,让徐泽真刚要上楼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赶紧看向声音的来源——果然是步翩翩!
天啊!她可是刚从董孝麟那儿生了一肚子气回来,这位严重自来熟的大小姐怎么又找来了?
这兄妹俩到底想要她怎么样啊?!
看她愣愣怔怔看着自己,步翩翩那粗线条竟然脸红了起来,扭扭捏捏地凑过来就揽住了她的胳膊,娇嗔地说道:“哎呀阿真哥你真坏,人家就算骑马装再好看,你也不能这么盯着人家呀!”
“啊?”这话让徐泽真更是一头懵,这才仔细打量起步翩翩的打扮。
只见她头戴黑色帽子,上身穿红色加棉骑马装,下穿珍珠白色紧身裤,再配上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高筒马靴,整个人线条优美英姿飒爽,活像是一只即将翩翩起舞的天鹅一般。
徐泽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好漂亮啊……这身衣服!
她在警校的时候倒是跟同学一起去马场上过一节骑马课,虽说看着那些可爱的马儿奔跑起来活像是一副画卷一样,而且那些打扮高贵的女孩子们穿骑马装也是一个个都那么好看,但男装的骑马装又宽又不容易隐藏身形,要不是看在那些漂亮女孩和从小就喜欢的马儿们面子上,她才不会做这么费力又容易摔还容易出汗弄脏衣服的运动。
更何况,自打那次一上马就摔了个狗啃泥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恐怕这辈子都学不会这玩意儿了……
或许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步翩翩下一句就直接说道:“阿真哥你快换衣服吧,我给你带了套很好看的骑马装呢!趁着董孝麟那家伙今天抽风,居然答应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马场,还可以骑他的马哎!”
这话让徐泽真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心里瞬间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为什么去骑个马还得董孝麟答应?董孝麟明明那么看不起她的啊!而且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又要提起那个出尔反尔的家伙呢?
一下子要求着她去巡捕房,一下子又要搁置;一会儿说她很厉害要自信,一会儿又嫌她有洁癖又胆小……简直就是个两面派!
还没等她嘀咕完,急性子步翩翩早已经把装着骑马装的盒子给整个塞在了她怀里,催着她赶紧上楼换衣服。就连徐国瑛也在一边帮腔:“反正你也放假没事做,去玩玩骑马散散心也不错的,你小时候不是顶喜欢看高头大马?说是马儿的眼睛很像宝石呢!”
步翩翩立马见缝插针:“哎呀你早说啊!你不知道,董孝麟那抠门家伙在跑马场养了匹白马叫赛雪,一根杂毛都没有可漂亮了,平时看得跟宝贝似的碰都不让我碰的!我说我想找时间带你去马场,他才答应我如果是跟你一起去,就可以让我骑赛雪!那匹马的眼睛啊,真的像是宝石一样,亮晶晶的呢!”
白马……赛雪……宝石……
这几个关键词一出,徐泽真立马就把心里的那点不痛快给彻底消灭了,满脑子想得都是自己穿着好看的骑马装骑在眼睛漂亮的白马赛雪背上,在绿油油的草坪上奔跑……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等她反应过来苗头不对,自己已经穿好了马装,坐上了步家豪华的汽车,跟小公主一样的步翩翩站在了马场的门口……
因为早在来之前就打了电话,马场的人早已经守在门口,一见他们就隐情地把人领到了赛雪所在的马厩。
一看见赛雪,徐泽真所有的怨念全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瞪圆了眼睛痴痴地看着那通体雪白的马儿,忍不住想要上前摸摸看。
负责饲养马匹的人是个中年男人老周,老周见她喜欢赛雪,赶紧把赛雪从马厩里牵了出来,还给她塞了一把草料让她跟赛雪套近乎。
有了老周和这把草料的帮助,虽然还不至于立马就能骑马,但赛雪明显已经不再反抗徐泽真和步翩翩的靠近,吃完了那一小把草料,还用脑袋一直在徐泽真身上拱个不停,逗得她一边躲一边笑。
步翩翩这人精自然也看出她特别喜欢赛雪,索性也不再打赛雪的主意,让老周又去牵了据说是董孝麟经常骑的一批纯黑色骏马黑豹,一上马显得整个人肤白似雪,更是娇俏动人。她见徐泽真只是笑得眯缝着眼睛盯看看马儿又看看她,羞红了脸喊道:“阿真哥你别光站着看我,你也上马呀!老周他们会教你的!”
这话让徐泽真十分心动,彻底把几年前学骑马时摔得那一跤给抛在了脑后,心痒痒地也想试试骑马。
在老周的指导下,她一只脚踩着赛雪身上的马镫,刚准备使力上马,就听得跑马场不远的一栋花园洋房里,忽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吓得整个人从马上就摔了下来,幸好脚从马镫里出来了,要不然非得受伤不可!
直到从地上坐起来,她刚要拍拍裤子上的泥土,就忽然反应过来刚才听到的那声尖叫的内容——“杀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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