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底是什么呢？

苏歆在初一的时候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时候她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孩子，班上最好看的那个男生她最喜欢，她还偷偷在考试结束后，偷他考试的试卷给他改了一个答案，让他顺利及格。

那个男生后来特别羞涩地对苏歆说：“如果不是你，我这门课就不及格了。”

苏歆当时心里想：这个男生多可爱啊！他怎么这么笨啊！我就是给他改了个答案，为他赢得了三分，他就及格了。长得好看的男孩子人生怎么这么脆弱啊！

苏歆那次的成绩是九十八分，她有改卷子的机会，但是她懒得把卷子改成满分，她把唯一一次可以作弊的机会留给了那个漂亮的男孩子，她才不在乎自己的成绩是多少分呢，她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哭了。

初中的时候，苏歆在尖子班，而全年级最漂亮的男孩子在末尾的那个班。那个男孩子比他班上被她改分数的那个男孩子更高大、更好看，成绩更差，差到简直没有办法通过偷卷子帮他改分数的地步。

苏歆蹲在阳台上抓耳挠腮，想尽办法关照那个男生，但是实在没有办法。终于，她在周末爬进那个男生的教室，打开那个男生的抽屉，打算给他的课本悄悄画重点。她把那本书翻来覆去，最后在一页课文后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那男生的字不太好看，小小的，但是一笔一画工工整整，还写错了“歆”字。

从那个时候开始，苏歆对爱情的理解就染上了一种很不好的习惯：她认为她喜欢的人理所当然应该是喜欢她的。因为，她最初的暗恋对象就在从未和她有过任何接触的时候，偷偷在自己的语文课本里面写她的名字，而且名字估计还是打听来的，只记得读音，对字形并无把握。

少女时不准谈恋爱，也没有时间谈恋爱，到了大学可以谈恋爱的时候，苏歆喜欢的男生都不喜欢她，或者说，都没那么喜欢她，所以她的感情之路变得跌跌撞撞起来。

遇见了董前之后，这种久违的感觉终于回来了：她喜欢的人，其实也是喜欢她的。

但这只是错觉，董前对她似乎毫不在意，让她心如死灰，爱情突然变成了特别讽刺的字眼。

妙妙见证了她去找董前的整个过程，听完她描述之后，目瞪口呆地问：“这不会是个骗子吧？”

骗子两个字极大地刺激了苏歆的自尊心，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他拉黑我了。”

妙妙拿过她的手机看了一遍她和董前的聊天记录，有点不敢相信：“小姐，你说话真的好冲啊。”

“我说话很冲吗？”

“是啊，你一开口就骂他啊，我从来不敢这样和男人说话的。我起初听你说这个事情的过程觉得是他不对，但是看你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十有八九是你说话的方式太冲了。”

“他一直不给我发信息，我就很焦虑。”

“哎哟哟。”妙妙没想到苏歆谈起恋爱来这么可怕，忍不住说，“姐姐，谈个恋爱而已，你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真的好可怕。谈恋爱就是为了让大家高兴，你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男人看到会吓一跳好吗？”

“我有你死我活吗？”

“有的啊！”妙妙叫起来。

她们两个约好一起去一个舞蹈工作室健身。工作室的老板长了一张鹅蛋脸，非常温婉，据说曾经得过绿城小姐这类选美比赛的冠军。她认识妙妙。妙妙显然是带苏歆去炫耀的，说这是自己的作家朋友，最近为情所困。姿姿一听对方是“读书人”，不禁生出艳羡之心，拍着胸脯说没有自己搞不定的男人，有什么尽管开口，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妙妙低声告诉苏歆说，这个姿姿嫁得也很好，她老公是银行副行长，特别疼她，言语里都是羡慕。

趁着下课大家三三两两走开的工夫，姿姿拉着苏歆在旁边面授机宜。

“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能这样和男人说话呢？如果真的喜欢他，你要让他感觉到，你看见他是很开心的，你对他是发自内心地欣赏的，你在微信上和他说话的时候，要多带表情。”

“我经常用表情。”苏歆拿出平时经常用的暴漫类的表情包给她看。

“我的天啊……”姿姿捂着眼睛，仿佛被闪瞎了，“你不能用这种表情包，女孩子家怎么可以用这种表情包呢？”

“那用什么？”

姿姿拿出了苹果手机自带的enjoy表情包，指着上面的“微笑”表情包说：“多用这个。”

“在我们圈子内，这种表情包就相当于‘呵呵’。”苏歆木然说。

姿姿说：“呵呵也很好啊，表示微笑。”

“呵呵在我们圈子内表示骂人的话。”苏歆捂住了头。

和姿姿一场聊天下来，她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就是她长期生活在所谓的“作者圈”里，很多自己圈内的说话习惯和表达方式，放到外界的“圈”里，完全就是另外一个意思。

想来想去，还是年少时候的遭遇给苏歆留下了某种错觉。从小她就认为自己喜欢的人必然心里也会喜欢自己，只要是她注意的人，心里必然也会注意自己。她并没有讨好男人的概念，即使是自己喜欢的男性，她要考虑的问题都是“接受”或者“不接受”而已。

可惜时光飞逝，苏歆透支了自己的青春，已经到了青春的末尾，那些当初被她嫌弃的男人突然翻身做了主人，开始把眼光放到更年轻的女性身上，她之前的那些优点顿时**然无存。

到了适婚年龄她才知道，什么学习好、长相好都是浮云，男性对于结婚有非常苛刻的条件：他们需要一个让自己觉得舒服的伴侣。

“太会打扮的女生一看就没有安定下来。”舞蹈工作室的电工师傅一边修理灯泡一边大声对着坐在沙发上讨论男女关系的女士们说，他显然想以一个男士的身份加入这个话题，“养不起啊！看看就可以了，干吗娶一个花钱的祖宗供在家里！”

“你别理他，他赚不了几个钱，所以总是害怕女人花钱。”姿姿凑到苏歆的耳边说，“你如果还喜欢那个董前，就发个信息服个软，他要是真喜欢你，会给你回信息的。”

“他拉黑我了。”苏歆木然说。

姿姿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那你有戏。”

“什么意思？”

“男人一般不会随便拉黑女人，对他们来说，多一个女人就是多一种可能性，气得拉黑你就是太在乎你了。”

还有这种解释？苏歆惊奇地听着，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苏歆和姿姿叽叽咕咕说半天，妙妙都已经洗好澡在外面等着了，脸上有点不耐烦。苏歆再三感谢姿姿，走出来对妙妙眨眨眼：“我学到了很多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你就是书读太多了。”妙妙说，“男人和女人之间很多东西都不会放在课本里说的。我晚上还要去听一个讲座，有一个特别厉害的情感专家来我们这里讲，你要不要去听听？”

苏歆一听那位情感专家的名字就知道是自己作者朋友圈里吐槽得很厉害的“玫瑰”。这位是情感畅销书作家，因为一些被斥为“男权”的观点经常被苏歆这个圈子里的女作者拿出来嘲笑，但是她本人的家庭生活倒是经营得风生水起，后来由偶像派作家转型走知性路线，就不再用“玫瑰”这种早年的笔名，而是用了自己的真名“韩轻烟”，所以妙妙这些三次元的读者们，反而只知道“韩轻烟”这个名字了。今天妙妙邀请她参加的也不是什么正式的讲座，而是一个类似书友会的粉丝福利的一个聚会。

“她……”苏歆一听是同行，还是个被自己圈子里diss的同行，不禁觉得有点为难。好在她不红，如果是乔伊混进书友会，肯定得被认出来。

混进读者见面会之后，她第一次看到了韩轻烟真人。她比照片里显得更加苗条，很有活力，穿着一条剪裁简单的红色连衣裙，披着大波浪黑色长发，穿着黑色尖跟皮鞋。

过去乔伊和苏歆吐槽过这个韩轻烟，因为韩轻烟认为女性的价值和年龄直接挂钩，一般过了“黄金择偶期”的女人会在婚姻市场上行情直线下跌。乔伊非常讨厌，说这种就是把女性物化，一派胡言。

然而乔伊并没有成功的恋爱案例，韩轻烟有，而苏歆在感情里受挫，她不在乎要向谁寻求帮助，她只是想解决问题。

苏歆一直学习不错，她读书时候有一条经验就是“不耻下问”，碰到不会的数学题，随便拦住一个学习好的男生就问，根本不在乎周围人的眼光。曾经有过被拦下多次问题的男生被周围人误认为是苏歆的男朋友的例子。苏歆才不在乎，因为只有漂亮女生才容易有绯闻，长得不好看的女生，就算真的早恋也没人有兴趣。

“你的观点很好。”韩轻烟听到这个案例分享之后，对苏歆投来赞赏的目光。

周围的女士们都羡慕地看着苏歆，而这让她第一次感觉到在中学时被人背后讨论是多么光荣的事情。

“如果被女性朋友们说你很漂亮，你最多只是‘个性好’而已。如果你有不少的异性朋友，但是周围的女性都对你咬牙切齿，恭喜你，你作为一名女性来说，算是相当有吸引力了。”韩轻烟对旁边的读者们说。

大家纷纷点头，她说完这句又微笑着问苏歆：“这位小姐，你的同性朋友多吗？”

“不……不算多吧……”苏歆嗫嚅着说，“但是有几个相当要好的。”

“那是不是有很多异性对你有意思，平时向你献殷勤？”韩轻烟的妆容无懈可击，她微笑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在发光一般，她的红裙子，她的红唇，她那如黑云一般的头发，都让苏歆有点眩晕。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领教这种毫无忌惮地展示女性魅力的场合，从小母亲就教导她要低调，尤其在学校里不能穿太好看的衣服，不然“会引起男同学的注意，来撩你”。

苏歆张了张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其实没注意到这个。”

“那想必你是对有些优待习以为常了。”韩轻烟微笑着问她，“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你去相亲的时候，男方会想着约你第二次吗？”

苏歆回想了一下，说：“几乎都要约我见面第二次。”

“男方约你的时候，是主动请客吗？”

“是啊，”苏歆有点惊讶，“难道还需要女方掏钱约会吗？”

“你到现在相亲没有成功，男方是对你什么条件不满意呢？”

“大部分是我对他们不满意，少部分对我不满意的都是说我个性有点强势。”苏歆说。

“这就对了。”韩轻烟轻轻拍掌，“这说明作为一名女性来说，你有足够的魅力，但是作为一名长久的伴侣来说，你缺乏男人需要的‘安全感’，换句话说，你这个‘商品’不是‘物美’，而是不够‘价廉’。”

苏歆觉得很有道理，但是隐约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她一时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对于自己被比作商品感觉怪怪的。

“大家也许觉得，哎，男人怎么还需要安全感呢。很多小仙女很容易吸引男人，但是很难维持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并进入婚姻，原因就在于这些小仙女很难给男人‘安全感’。比如这位漂亮的小仙女。”她微笑着示意了一下苏歆，苏歆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感觉到自己额头上有汗流下。

她自己怎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

男人也需要安全感？

比如董前和她刚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她如果真的像妙妙说的那样，把彼此的关系搞得剑拔弩张，对方稍不如意她就摆出一副你死我活的敌对态度，那对方的确是很难有安全感的呀！

韩轻烟继续解释什么叫安全感，就是你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心里只喜欢他这个人，是不是真心实意喜欢他而不是喜欢他的钱。

苏歆忍不住举手：“那种长得很帅的男人也会有这种顾虑吗？”

周围的女性忍不住发出一阵轻轻的哄笑声。

韩轻烟笑着说：“他有没有这个顾虑，取决于你对他来说算不算是一个女神。如果你对他来说是令他忐忑不安的女神，那他就会有这个顾虑。不过你要记住，任何一个男人都需要被崇拜和肯定，他们对那些对他们星星眼的女人都会有莫名的怜惜。”

对董前星星眼……和当董前的女神……听起来有点自相矛盾。

“女神可不是女王喔。”韩轻烟笑着补充。

苏歆暗自吐了吐舌头，她觉得她领悟不到其中的奥妙。

董前是长得很帅，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也算比较优秀，但是要达到让苏歆星星眼的地步，还不够。更何况苏歆不会去找那种需要她星星眼的男人谈恋爱，就像那个电工师傅说的一样?：我干吗要嫁给一个祖宗，天天要供着他？

但是她想要董前，想得她抓耳挠腮，尤其想到上次漂亮的开局和狼狈的结尾，心里特别不甘心。

她从韩轻烟的书友会出来之后，想了一会儿，偷偷编了条信息，发到董前的手机上：“喂，上次我说话是有点过分，就这样说你渣男是不对的。”

她发完消息后舒口气，觉得自己平时修养也不至于那么差，遇见自己喜欢的男人就气急败坏，留下这么粗野的印象的确不太好。

没想到刚发了不久董前就立刻回复了：“你太可怕了。”

“我怎么可怕？”

“你说话好可怕！”董前回复说。

“哪句话可怕？”

“全部！全部好可怕！”董前说。

苏歆二话不说就拉黑了他，一肚子火地回去休息了，都没顾得上请妙妙吃夜宵。

好气好气好气……只要一想到董前摆着孔雀一样的骄傲对她说“你好可怕”，她就觉得很气。

你干吗和自己喜欢的男人计较这种事啊！姿姿的话在耳边响起。

这回董前直接打电话过来要教训她了，第一句话就是：“你拉黑我！”

“你也拉黑过我，我们扯平了。”苏歆说。

他沉默了片刻，转移话题说：“下次我去你那边看你吧。”

苏歆长长呼了口气，觉得他们之间的战争暂时取得了停战协议。聊了两句之后，她又忍不住调皮起来：“真是一张车票引发的战争啊，你早点给我买张票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董前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她：“你想听实话吗？”

“你说。”苏歆不禁也跟着严肃起来。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会和你绕弯子，我就和你有话直说吧。我很讨厌那种觉得和男人发生了关系之后就可以随便开口问男人要东西的女人。”

什么鬼……苏歆一时间哑口无言：“一张票而已，又不是问你要房子！”

“我怎么知道下一步你会问我要什么？”董前职业病发作，立刻开始讲道理。

“有些东西，可以我给你，但是你不能主动问我要，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董前说，“你选择和我在一起，还不是看中我这个人长得好看？”

苏歆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但是他提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说啊，难道不是冲着我帅？”董前认真地问她。

苏歆不知道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只是觉得一个男人这么在意自己的外表，这么在意自己的形象有点可爱。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董前愠怒道：“你笑什么！”

苏歆觉得不能再笑下去，不然他又会觉得她在羞辱他，她忍住笑，说：“你当然长得帅，但是干吗一定要我说出来啊，你自己难道心里没点数吗？”

“我就是要你说出来！”董前怒气冲冲地说，“算了不说了，我要睡觉！”

他就这样挂了电话。

他一生气，不知道为什么苏歆心里就有点愉快。她终于确认了一件事：董前在乎她，她可以轻易影响他的情绪。

她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她知道，这种能影响对方情绪的现象应该就是爱的开始。

她很容易被他激怒，他也很容易被她激怒，这就是他们爱的开始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