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口谕到了?”
刚进了御书房,威严的朱元璋只抬头望了牛城一眼,好似随口问道。
“臣已将府尹作奸犯科之事交与太子殿下亲自处置。”牛城答非所问回禀道。
“啪”的一声,朱元璋手中奏折拍在书桌上,一双虎目抬起凝视这牛城,“牛城,你倒是好大的威风,连朕亲封的正三品大员都敢砍上两剑,是谁给你的胆子?”
“陛下,您的口谕了,若臣闹的有理,便容臣这一次,君无戏言!”看着朱元璋要发威,牛城忙搬出口谕来。
朱元璋接着问道:“你知道朕为何会容你胡闹这一次吗?”
“臣不知。”牛城回道。
却见朱元璋起身,踱步,缓缓说道:“朕以锦衣卫监督百官;令天下万民家家有《御制大诰》,护黎民,警百官;又有大明律法为纲,对百官贪赃枉法给予严惩。
这是朕给这大明天下官吏上的三道枷锁。
为官者不富,欲富者不官。朕给了天下官吏每月俸禄让他们衣食无忧,也希望天下官吏能一心为民,清正廉洁。”
朱元璋话到此处微一停顿,转头望向牛城说道:“府尹杭鸿博以权谋私,为非作歹,按《御制大诰》而言人人得而诛之,朕没有理由怪你。
但,此案乃是四年前太子亲审——朕封你爵位,你难道不知朕心中所想吗?”
朱元璋这一问,牛城不禁瞳孔一凝。
牛城是三驸马,也就是驸马都尉一职,虽然只是虚职,可也在伯爵之上,侯爵之下。
驸马都尉封文昌伯,实际上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封爵为的是什么?当然就是参政。可牛城连朝冠、牙牌都没有,也只是领了个文昌伯的虚爵罢了,是不可参与朝政之事的。
也唯有那“铁血丹书”有些作用,因为这就是大明的免死金牌。
因此,牛城对这爵位自然也不在意。
可此时听朱元璋这一问,就颇有深意了。
“陛下是准备让臣入朝为官?”牛城问道。
“你让朕很是失望!”朱元璋扫了牛城一眼,坐回龙椅,用手轻轻敲打着桌面,徐徐说道:“太子乃是储君,你翻案时可曾想过太子的威严?
思虑不周,办事鲁莽,虽有才学,精微末商贾之道,却不堪大用,你说朕该不该失望?”
呃--牛城愣了一下。
自己对待杭鸿博的事情上确实很冲动,但也是为了让自己刚刚收拢的一群人能团结一心。毕竟,跟着一个办事果断,可为属下人鸣不平、报仇怨的人,才更值得跟随。
朱元璋的眼中,是这大明的天下百姓,是这朱家的皇权未来;可在牛城眼中,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属下的几个有才识、有格局、有忠诚的人,跟随自己创造一片不一样的未来。
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自然考虑的也是不同。
牛城当时还真没为朱标考虑过什么,只想着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罢了。
“臣,错了!”
错了就是错了,牛城也并不辩解,只真诚地说道。
“知错能改,也不枉崇宁那丫头对你的期许,敢冒死入宫为你请封爵位,也不枉标儿对你那般亲近,敢顶撞朕为你求这‘文昌伯’的爵位。”朱元璋说到这里,挥了挥手,“去吧。”
冒死入宫--崇宁!
顶撞陛下--朱标!
牛城再度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这“文昌伯”的爵位竟然是崇宁冒死、朱标强求才得来的。
他知道,这其中是有水分的,若朱元璋不愿是铁定不会给自己封爵的。
但有了崇宁和朱标参与这事,其中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崇宁为的是让自己能更有些权势,可以安稳的生活不至于四处游走经商;那朱标又是为了什么?非要给自己个爵位呢?
牛城一时间竟想不明白。
他转头向外走,可刚走了几步心中有些事还是不吐不快,终于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头,说道:“陛下,臣有一事请奏陛下。”
“说吧。”朱元璋放下手中奏折,抬头望向牛城。
“陛下,朝中从九品官吏月俸五石,若兑换成银两近二两五钱白银,这一年的俸禄算下来近三十两白银,而普通农户一家每年也不过三五两白银的收入。
像杭鸿博这样的正三品大员,更是每年相当于二百一十两白银的俸禄,即便是养着不少家奴也是足够用的,不至于作奸犯科拿自己的脑袋冒险。”
牛城话说到这里,朱元璋神色一凝,冷冷问道:“你想说什么?”
“臣以为,我大明官员俸禄皆是少量粮食与宝钞,本该是够用的才对,可这宝钞却并不能如陛下所想的那般流通,不如废除宝钞。
一旦这宝钞废除,我大明贪官污吏自然会得到抑制。只有这样才能如陛下所想,才能让百官吃饱喝足,专心为国、为民办事。”话到此,牛城不再多言。
“说完了?”朱元璋语气冰冷,反问道:“你是觉得我大明满朝文武皆是蠢材?觉得我这个大明天子昏庸只会坑害官吏?觉得这大明天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吗?”
一连三问,牛城忍不住眉头紧锁。
若是废除宝钞,官吏俸禄按时发放,又岂会出现一茬又一茬冒死而行贪赃枉法的官吏呢?这么浅显的道理朱元璋会不明白吗?
是啊,这宝钞的弊端满朝文武都是亲身体会,又怎么可能看不懂,看不透?朱元璋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虽然牛城不懂,为什么明知是弊端还要继续,可他清楚自己管的太宽了。
他长叹一声,“臣,错了!”
“自己去领三十大板。”朱元璋说完,却又忙改口道:“你身体羸弱,就领十大板吧。
还有,朕不希望有下一次!”
“是!”
牛城转身走出御书房,在老太监那里领了十大板。
执刑的是两个小太监,在老太监的特意叮嘱下倒是只用了半成力,可也将牛城的屁股打的生疼,倒是不至于皮开肉绽罢了。
——
御书房内。
朱元璋望向推门而出的牛城,低声自语:“这整个天下哪有你想象的那般容易治理?人心叵测,瞬息万变,无强权无以治国。
至于宝钞一事,早该废除了,可终究不是个时候。元钞未除,北元余孽仍在,国库入不敷出,你倒是还想当然了。”
说到这里,朱元璋摇头轻叹:“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大明将商贾与三教九流同归于低下行列,可不代表朱元璋不懂商道流通的重要性。
这也是他看中牛城的一点。
在他眼中,牛城颇有才华又精通商贾之道,尤其是敢与顽疾一般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盐商们相争,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可是朱元璋的最爱。
而重要的一点是,经锦衣卫监视调查牛城没有半丝的不臣之心。
这样的人,自然是可造之材。
大明天下不缺能征善战的勇武之将,不缺才思聪慧的忠贞文臣,缺的是牛城这般敢作敢为心系皇室,能让大明国库资财充盈起来的人。
朱元璋想的是江山社稷、是天下万民,更是大明万载绵延。
——
挨了十大板子,没有流血,没有皮开肉绽,但仍是十分的痛,倒是不影响走路。
牛城用力揉了揉屁股,寻着自己熟悉的路向外走去。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进过两次宫了,应该是不会走错路才对,可还是兜兜转转不知不觉间迷了路。
牛城也懒得问人,辨别了一下方向,干脆朝着西面直行。
这走着走着误入了御花园。
恰巧此时马皇后正坐在御花园中小憩,看到样貌俊朗有些眼熟的牛城,一时间竟没想起来是谁,便令宫女上前询问。
牛城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进了御花园,那凉亭中端庄而坐的竟然就是马皇后。
他刚想上前,可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
这御花园所在的位置是皇城的后宫,这可是……!
牛城抬头四下望去,没有看到本该守卫各处的羽林卫,心中颇有种自己被陷害了的感觉。
要知道,后宫不可干政,与之同等致命的还有一令:百官不得宣召不可入宫,更不可入后宫!
这里可是朱元璋的内室家眷,私自闯入可是要杀头的!
难道,这也是朱元璋对自己的考验?毕竟,守卫整个皇城的羽林卫可是朱元璋的亲兵,只有他能随意调动。
牛城正思索着该如何应对,却见那宫女再次跑了过来,“皇后娘娘请驸马爷过去叙话。”
既来之则--应(变)之。
牛城干脆迈步走向马皇后,拜道:“臣,牛城,拜见皇后娘娘。”
“你就是牛城?难怪本宫看你有些眼熟。”马皇后言语亲切,就宛如长辈看着小辈一般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吧,陪本宫说说话。”
“谢娘娘赐座。”牛城说着话,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疼的险些没叫出声来。
却听马皇后问道:“崇宁那丫头进来可好?”
“挺好的,能吃,能睡,就是有些调皮,经常想要拆家。”牛城不知为何,面对这母仪天下的马皇后竟感觉十分和蔼、亲切,开口就是一顿毫无礼数可言的家常话。
一旁站着的宫女都忍不住想要提醒他,你面前的是皇后娘娘,你说的人是崇宁公主,注意些言辞。
可马皇后没有在意,牛城这本就不喜被拘束的性子自然也就不在意了。
“能吃,能睡挺好。”马皇后轻笑着道。
接着,马皇后却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牛城。
她是见过牛城一次的,是在崇宁公主在皇城内选驸马时,那时马皇后就在幕帘后。
她还记得当时的牛城满面汗水,虽长相清秀、俊美却也算不上如何出众,更是有着劣迹斑斑的过往,那时崇宁的亲事她还曾想过重选。
可现在看来,崇宁这丫头也算没找错了人。
不仅是牛城这样貌的原因,更是因为牛城说话间那般自然、随意,显然是宠爱崇宁的性子,才能说出这般顺口随心的话。
又兼之这段时间的一桩桩事,牛城也算是为大明出了不少力的,这于公于私也是个极好的驸马都尉了。
只是——这里可是后宫。
马皇后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这是刚入宫走错了路?”
“不是。”牛城苦笑道:“臣刚刚在御书房惹怒了陛下挨了十大板,这寻思着一直往西就出宫了,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御花园。”
“噗--驸马爷倒是走的好路!”一旁宫女忍不住笑出声来。
马皇后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皇宫内的前后宫可不是一刀切的分明,若是一刀切的话,那御书房所在的位置也等于是在后宫的。
而一路往西那绵延的行廊错综复杂,走错了一个方向可就不一定去哪里了,因此大多入宫面圣在御书房,离开后都是有人引路离开的。
像牛城这般没进过几次宫到处乱串的,可还是大明立国以来的第一个。
看来真是朱元璋在试探我了,可进后宫这试探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牛城满心的不解,却也忍不住想到一句话: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啊!
却听马皇后接着说道:“该是晚膳的时辰了,就留在这儿陪本宫用膳了再走吧。”
马皇后说完,宫女忙上前搀扶起身。
牛城也不好拒绝,忙跟了上去。
他还记得崇宁说过,这皇宫内马皇后对她可是最好。虽然崇宁只是过继给马皇后的,却被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当做自己女儿一般,照顾的颇为上心。
牛城这边跟着走,把手伸进衣袖寻找了起来。
他记得自己衣袖中除了那柄狭长短小用来自保的匕首外,还有一枚金簪才对。
这进餐本是牛城在杭州府时精心挑选,准备送给崇宁公主的礼物。可后来在扬州府买了十枚同样精美的簪子,便想着下次买些饰品再将这簪子放在一起送给崇宁,于是就与匕首一起藏在了衣袖中。
此时,他想着毕竟是第一次见“长辈”,身上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跟马皇后一起用餐便将这金簪当做初次见面的礼物,也算是自己这个晚辈的一番心意了。
——
马皇后的晚膳并不如何丰盛。
仅一荤一素,荤的是一份白菜炖肉,素的是一盘炒青菜,样式倒是颇为精致,可仅仅两个菜在牛城看来十分的寒酸。
就牛城在外点菜也是从未少过四个菜的,至于在驸马府那更是餐餐至少八菜起步。
看惯了“前世”电影、电视剧、话本中一谈起皇家就是“满汉全席”、“奢华套餐”的奢靡生活,马皇后这简直就是普通百姓在过日子,唯一不同的也就是多了那么“精致”二字罢了。
牛城望着桌上的两道菜,忍不住心中有些酸楚。
“怎么,不合胃口?”马皇后笑了笑,扬手吩咐道:“再去御膳房取份猪头肉,把本宫私厨里的炒黄豆和酒也拿过来。”
酒是藩国入贡的美酒,炒黄豆却是朱元璋疲乏时的最爱,吃着炒黄豆、喝着美酒,舒缓疲倦再忙碌起来,这是朱元璋常有的事。人的精力嘛终究有限,总要些东西提提神嘛。
马皇后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男人嘛,总是喜欢饮酒的,尤其是牛城醉宿青楼,那显然是无酒不欢。
自己拉他过来一起用膳,也不过是独自用膳没有味道,恰巧而为之举罢了,当然这其中也是因为牛城是崇宁这丫头的驸马,格外的在意了些。
看着马皇后慈祥的目光,牛城仿佛回到曾经自己母亲看着自己吃饭时一般,忍不住有些哽咽,却也不知这饭菜的味道地大口吃饭,大口吃菜,大口饮酒,让那心中久别的怀念都融入在这酒里、饭里、菜里。
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引得马皇后笑意更浓了些,就好似看到昔日自己的那几个皇子,只不过现在却是聚少离多了。
一顿晚膳,马皇后没有说话,却吃的格外的香,竟破例吃了一整碗的米饭。
牛城更是狼吞虎咽,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连那壶酒也是点滴未剩。
酒足饭饱,马皇后只吩咐宫女将牛城送出宫门。
却见牛城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金簪恭敬地呈在了马皇后的面前,见马皇后迟疑着接在手上,这才起身大步离去。
“这孩子,倒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马皇后眼眸流转,缓步走到梳妆台坐下,打开那梳妆台上长条的木盒,里面正躺着一支凤簪。
这是她贵重嫁妆中唯一留下的,是朱元璋强硬留下的。
为了支援朱元璋,她马家可谓倾尽全力,她的嫁妆自然也是倾囊而出。
自己那一众皇子也曾有许多孝敬,可大明国库空空,朱元璋私库空空,她每次都会将有价值的交给朱元璋,充国库,充军饷,为江山社稷哪怕出一点点的力,也好。
——
午夜的风,很急。
牛城独自站在敞开的驸马府正中无心睡眠,他遥望着那并不厚重的灰色云朵,心中仍是烦闷。
“哒哒哒……!”
“嘎吱,嘎吱……!”
阵阵杂乱的车马、人行声传来,伴随着染了半边天一眼望不到边的火把。
牛城转头望去,依稀火把下那一辆辆马车上竟是一个个的简陋的木制囚笼,那囚笼上方露着一个个头发凌乱、污秽不堪的脑袋,看上去很可怜。
“夫君,父皇又要砍人了?”不知何时站在牛城身旁的崇宁公主抓住了他的手,秀美的脸庞上美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嗯。”牛城轻轻应了一声,伸手将崇宁揽在怀里,分辨着那押送队伍的衣着说道:“应该是扬州府那边的贪官和盐商们,他们该杀。官商勾结谋利,制造假盐引祸国,哄抬盐价鱼肉百姓,留着他们百姓会活得很苦。”
“可是,父皇已经杀了好多人!”崇宁小脑袋蹭了蹭牛城的胸口,不安地说道。
“杀万人而让万万百姓安居又有何不可?”牛城笑了笑,摸了崇宁的秀发说:“即便到了后世,咒骂陛下的也不过是那群贪官污吏、不法之人的后裔无耻的诋毁罢了,大众百姓又有谁不记得陛下的好呢?
至于现在,陛下何曾在乎他们的辱骂?不过是一群将死之人用仅存的生命无耻的聒噪、无力的辩解罢了,不用在意。”
崇宁没有应声,只和牛城就这样依偎在一起,望着那火把之下延绵不断前行的囚车,和那囚车以后跟随的成群带着枷锁的男男女女。
这些即将面临审判的人,其实大多人或许是无辜的,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看上去着实是凄惨。
可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些人可都是享受着违抗大明律法带了的钱财,他们之中很多人或许早知道自家人在搜刮、盘剥民脂民膏却没有阻止,这同样是罪,这样说下来又有什么凄惨而言,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
“夫君,我们不经商了,也不贩盐了好不好?”崇宁转头抬眸凝望向牛城,带着几分央求又低沉地说。
“为什么?”牛城听出崇宁的担忧,却仍笑着问道。
“我怕有一天,那囚车上的人会是你。”崇宁紧紧抱住牛城的腰,将整张俏脸埋在他胸前,带着几分呢喃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可每每都闹得整个京都一片哗然,父皇那边肯定会盯上你。
我怕有朝一日,我的公主身份在父皇面前没有一点作用,帮不上你一点的忙,那时候或许我也只能陪你赴死。可我不想,我想我们都活着,都好好活着,就这样永远在一起。”
“傻丫头!”牛城故意将崇宁头上的狄髻和秀发弄乱,见她仍是死死抱着自己没什么反应一般,只能笑着哄道:“放心,陛下不忍心砍我的脑袋。要知道你夫君我赚的钱可都是干干净净的,而且咱们家不是还有你这个小公主吗?
咱可是捐献了七万多两白银还有不知多少数量的铜钱,咱是有功之臣,陛下又怎么舍得杀呢?”
“嗯。”崇宁这才缓缓抬起头,有些惆怅地说:“其实父皇、母后,还有那些嫔妃们活得都很苦。”
说到这里,崇宁凝望着牛城的眸子,“夫君,我想母后了。”
“那就回去看看呗,我出宫那会儿还跟母后一起吃的饭。”牛城轻笑道。
“夫君,我想……”崇宁轻声说着,牛城却接过话头笑道:“我的就是你的,你可是我的小公主,咱驸马府现在不差钱,以后也不会差钱,尽管花就好了。”
“夫君,我是想说子时已经过了,我已经十六岁了。”说到这里,崇宁面色红润,娇声说:“夫君,我们要个孩子吧!”
哈……十六了!
牛城伸手抱住崇宁的脸颊,接着火把映射的微弱光线微微砸了砸嘴,轻叹道:“可你还这么小。”
崇宁本就长得娇小可爱,牛城又是一个前后四十四载的老男人,十六岁的年龄对他而言可不就是个孩子。
可崇宁又会怎么想呢,在这个十四岁成亲生娃常态,甚至十二岁成亲生娃都不算有多过分的时代,十六岁已经算是大女人了。
听着牛城的话,她有些委屈,也不知牛城是嫌弃自己个子小还是那里小亦或是真的因为年龄,她不明白却有些心酸地仰着头,眸里晶莹闪烁滑落一线珍珠璀璨落在地面。
她几近压抑着情绪问道:“夫君是喜欢如烟那般的女子,还是喜欢媚娘,窦艳君、风三娘她们那样年纪的女人?夫君若是喜欢只管说,崇宁自会做主为夫君纳妾,绝不让夫君为难。”
“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呀!”牛城无语地捧着崇宁的小脸,低头将自己的鼻子顶在那微微高挺的小巧秀美鼻端,“乖,别乱想。”
他接着解释道:“女人骨骼闭合最少也要在而是最左右,若是太早生了孩子对你身体不好,夫君也不忍心伤到你,明白了吗?”
可他这后世的科学崇宁又怎么可能会懂,她反而疑惑地问道:“夫君难道是不喜欢孩子?”
“胡说,夫君怎么可能不喜欢孩子?”牛城一阵头大,也是佩服崇宁这跳跃式的想象力,忙解释道:“你看允炆来时,夫君是有多喜欢。夫君又怎么可能不喜欢孩子呢?”
“那夫君是想跟别的女人生孩子?”崇宁不依不饶地绕了回去,追问道。
“哈!哈?”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似乎是肯定解释不通了的。
却听崇宁幽幽地说:“夫君,我想要个孩子,我们自己的孩子。”
呃……这是上瘾了?!
他是有多爱崇宁,就有多珍惜她,自然是不愿伤到她。
可话都到这样了,自己若再不表示一下,那今后的崇宁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会产生隔阂,而未来或许自己就会失去她吧。
牛城不愿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可同样不愿崇宁受到伤害,权宜了许久他方才有些犹豫不决地试探着说:“那,那我小心点?”
“嗯?”崇宁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不解地仰着头望着牛城。
“那我们去休息?”牛城忙接着问道。
“嗯。”崇宁这才反应过来,羞答答地应了一声。
“走了,睡觉去。”牛城一个公主抱将崇宁抱起,伴随着崇宁一声娇羞的惊呼,那双玉臂牢牢挽住了他的脖颈,两人就这样走上了行廊。
大开的驸马府门旁,始终怀抱长刀依墙而立的如烟起身将大门关上,插好,这才拽过椅子放在门后,就那么依着门坐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廊上一个黑影,几个跳跃间随着牛城的步伐向府内而去,那身影轻盈娇小有着一张婴儿肥的娃娃脸,她的一双眸子随着跳跃间环视四方,见没什么异常终于安心地落在了一处距离牛城房间不远的偏房中。
今夜,本是漫天淡薄的乌云,随着清风吹拂远去。
日月再度占据天幕,照得整片大地明如清晨。
往日静寂的驸马府,在今夜却多了些许微弱暧昧、急促的娇呼,终归是花落花开有时节,让真心挚爱成就了这美妙浪漫春宵。
也终究是有人负重前行,才让这驸马府无人敢扰,让这大明天下百姓有饭食、有衣穿得安居。
府内距离牛城院落不远的小院中,一道纤细曼妙的身影自正房推门而出,她抬头仰望星空,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愿驸马爷,愿文昌伯永隆大业,昌裕后人。
祈祷完,她坐在院中石凳上,将常负于身的古琴放在身前石桌上,纤细如葱的手指轻轻划过琴弦,带起片片涟漪。
白日里,伤势不轻的她终是拗不过牛城,被这买了临香阁却还了自己自由身和公道的文昌伯留了下来。
宫女侍奉吃食、用药,甚至连洗漱的水都会端来,这是她从未享受过的待遇,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她十九岁了,又是乐坊的坊主,早已看透了那群心怀叵测的男子,只一眼看对方的眸子与举动就能分辨、推测这些人的品行,可牛城却是唯一让她看不透又猜不明白的男人。
但不说那俊美到整个京都怕是找不出第二个的面容身姿,仅仅那双漆黑而又深邃到没有边际的眸子已让她有些难以自拔。
她没享受过这般待遇,也没碰到过第二个如牛城这般的人。
“我今后该如何自处?”
一声轻叹,几缕忧思,平日里寒冰般的面容在此刻却满满的世俗烟尘,那如葱玉指微曲,再度拂过琴弦。
琴声悠扬、婉转不胜美妙在这天幕下绽放开来,这本该是世间少有的随心音律,却偏偏多了些情爱痴恋,让人听着有些伤感。
方才洗漱好钻进被窝的若蝶愣了一下,许久方才自语道:“这媚娘还真如公子说的那般,弹得一手好琴,真好听!”
说完,她轻笑着缓缓进入了梦乡。
偏房中,依偎在一起的杏仁红枣被这琴声惊扰,梦里呢喃着:“公主,别再赏女婢衣裙、饰品了,女婢是宫女真的不敢穿呐!”
“我也不敢穿,可是放在那里看着心里好舒服。”
两个宫女仿佛对话般说着,在距离二人床榻不远处,衣架上挂着上等丝绸衣裙,那柜子上也放着精美的簪子、头饰。这些都是崇宁赏她们的,崇宁虽贵为公主,可从来都善待身旁的人。
只可惜,这些在那本该最为奢华、富贵的大明天子的后宫,可是寻遍了都难凑出与这两个宫女房中价值的东西,她俩也算是这大明天下最幸福的宫女了。
府门内端坐的如烟睁开双眼四下望了望,伴随那传到这里已经很弱的琴声缓缓闭上了双眼,她不懂琴却也感觉这琴声极为好听,就让在这琴声相伴好好做个梦吧。
府外街上,那囚车犯人,那跟随囚车的犯人们,终究是多了太多饱读诗书而又通晓音律的人。
虽然这琴声已是十分微弱,却并不妨碍他们极度疲惫、精神极度衰落后的欣赏,那琴声中蕴含的情愫似在呼唤他们昨日之前的美好,让他们直面死亡的心瞬间杂乱了起来。
“爹,娘,孩儿不想死!”不过十岁左右的幼童身负着小了几号的枷锁,突然嚎啕大哭地喊了起来。
那前方囚车上的男人回头望了一眼,已是满眼的泪水流淌,不知这是忏悔还是独独怜惜自己的孩子,只片刻便狠心地转头望向前方,那里是他最清楚的等待自己的末路。
孩童身旁的夫人亦是满面泪水滑落,她带着镣铐的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孩子的头,此时此刻的她已别无选择,只可惜自己的孩子也终是落了和夫君一样的下场。
若生命可以重来,她定然会好好劝解一番夫君,莫做那倒行逆施,坑害百姓的事。可惜,生命无法重来,她也只能祈祷宣判砍头的时候,自己这孩子还能有那么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可一切的一切,或许只是内心仅存的善良全部给了自己的孩子,却终究换不来那自以为是的无用祈祷,命运终究有时很公平,至少对他们还算公平。
琴声依旧。
落泪的人不知几何,但更多的却是在这琴声中睡的越发甜美、幸福。哪怕那琴音中的情愫,也不过是媚娘随手弹奏,孕育了无尽的祝福、期待、畅想和爱恋罢了,没有什么不堪的苦楚,或许偷偷喜欢一个人也是一种幸福吧。
生活,于那些经历过苦难的人而言,大致是多一丝的关心便已经足够美上一整天了,这才是现实。
只是,今夜无眠的人还有很多。
精盐厂的三个府邸内,有数处院落灯火通明如白昼,这不是盐工昼夜忙碌制盐,而是窦艳君正规划着粗盐、细盐、精盐库房的安置,规划着细盐、精盐的炼制改进和进程。
是潘虎领着一波兄弟围桌酣饮,句句畅想着未来的豪情放歌。
是薛同思牵着老娘熟睡后苍老到满是斑点的手,却仍坐在矮凳上另一手拿着几张纸借着微弱火光盘算着盐务改制后该如何一步步打开精盐市场的规划。
是五个老鸨和各楼里的无心睡眠的花魁、姑娘们,共同盘坐仔细研究未来发展和自我人生价值的开始。
是风三娘端坐桌旁,整理、分析着该如何**那四五百号人,如何承担起这京都,这大明天下第一座“休闲娱乐一条龙会所”的重担,而不负伯爷所托的赤诚。
时光荏苒,终有人不负佳人不负卿,不负天下不负心。
一夜春光度,转瞬已是日上头。
牛城的房门外,杏仁、红枣端着洗漱的盆已不知等了几个时辰,终于见那房门缓缓打开。
满面红光已蜕变不再少女的崇宁公主双腿微微打着颤,三步两停地终于踏过了门槛,见到杏仁、红枣时本就红润的脸庞更多了些许嫣红。
她嗔怪回眸,却看到牛城捂嘴怪笑望着她,一个大大的白眼丢去,终究是挚爱的冤家,自找了苦吃,也不知会不会十月后生个白白胖胖的男娃,也好抱去给母后瞧瞧热闹一下。
却正在此时,太子朱标派了人匆忙来到牛城身前,深深一躬后说道:“陛下有旨,命文昌伯与太子殿下同赴午门,共掌行刑。”
行刑,自然就是砍头。
牛城皱了皱眉,这砍头的事朱元璋怎么会让自己跟太子监斩?
不过,既然是朱元璋的命令那自然不能违抗,他伸手摸了摸崇宁公主杂乱不堪的秀发,说了句“记得多吃点儿”,便随意洗了洗手脸,回房拿了顶帽子罩在头上便快步离开。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那行刑的场面让他……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