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本君自然,没有那般高尚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本君自然,没有那般高尚

琉光坐在床畔,将少女的手腕执起,片刻后,听立在床畔的景焱问道:“陛下,沉朱神君的情况如何?”

他将她的手放回被窝,简单道:“无碍。”

从脉象上看,她不久前受过重创,神力衰竭,身体虚弱,大抵会睡上几日,又看了她一眼,淡声评价:“专为人添麻烦的丫头。”起身,吩咐景焱,“看好她,那个紫衣女人回来之前,不许她离开妖界。”

景焱忙道:“是。”

琉光妖眸轻眯,凤皇,对这丫头,你到底作何打算?

沉朱醒来后,得知紫月独身前往冥界,脸立刻沉了下来:“那个家伙……”

欲追过去,却遭到景焱的阻拦。

“吾皇有令,在紫月姑娘回来之前,请神君乖乖留在妖界。”

“琉光何在?让他来见本神。”

“吾皇最近并不在妖界。”

“那就去找,本神等着。”

“吾皇行踪不定,恕在下无能为力。”

“……”

“请神君在府中养伤,静候紫月姑娘归来。”

妖皇的府邸中守卫重重,景焱又几乎对她寸步不离,沉朱无计可施,只得暂时留在此处,只是,每过去一日,她内心的烦躁就拔高一个等级。

正在她盘算要不要打晕景焱,易容成他的模样混出去时,突然听到他一贯的沉稳嗓音隔着房门传来:“二位,这边请。”

而后,就见三道人影停在房门外。

她忙奔过去,一开门,就看到景焱的身后立着的男女。紫月的旁边是个着蓝袍的男子,眉眼冷毅,仙风道骨。正是东方阙。

二人立在一处,虽然并无特别的交流,却仿佛有种无形的默契。

紫月朝她扬了扬眉毛:“引魂灯到手,墨珩上神有救了。”看到她的表情,笑容玩味,“怎地,怕我取不回来吗?”

少女却劈头盖脸骂道:“混账紫月!你怎能将本神丢在妖界?明知冥王对你的心思不纯,还独入虎穴,你让本神怎么放心?引魂灯取不回来是其次,若是连你也……”

紫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抱歉抱歉,季曜那厮的确难缠,不过,想算计本姑娘,他还差些火候。”

身畔蓝袍男子冷冰冰地提醒她:“若不是为夫及时赶来,是谁差一点又被冥王抽了魂魄,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的,嗯?”

紫月脸皮扯了扯,打哈哈道:“季曜老谋深算,我不过是一时不慎,才差点着了他的道。不说这些了,阿朱,还是快些携引魂灯,赶回崆峒要紧。”拉过她的手,对景焱道,“替我转达妖皇,多谢妖界这几日对阿朱的照料。”

景焱顿首:“姑娘的谢意,在下会转达给吾皇。”

送他们离开妖界之后,又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前去向琉光禀报。

“陛下这几日明明在妖界,为何对沉朱姑娘避而不见?陛下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

手撑在榻上的男子懒懒翻了一页书,道:“你凭什么以为,本座会对一个已为人妇的女人有兴趣?”

景焱默了默,陛下你对阿朱姑娘没兴趣,每日还要召属下问她的行动做什么?

将景焱屏退,琉光的目光落回书页上,思及几日前闹得六界尽知的那场婚礼,极轻声地道了句:“无聊。”

华阳宫,观星殿。

玄冰棺的棺盖移开,露出男子冰冷的眉眼,望着已沉睡数百年的男子,沉朱无声询问:“墨珩,你可愿意醒来?”

默立良久,才自掌中化出引魂灯。其貌不扬的灯盏,跃动着幽蓝色的火焰。一种广阔的平静在大殿蔓延,仿佛有何物在无声召唤。失散的魂魄,当真会循着这幽微的灯火,重回墨珩的身体吗?

她闭上眼睛,轻念诀语,将引魂灯送到墨珩胸前。

七七四十九日后,她将会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究竟会换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有个声音问她:阿朱,耗费这般大的代价,只为换取墨珩重生,当真值得吗?

失去凤止。当真,值得吗?

送走紫月和东方阙,夜来行到独自守在墨珩棺木前的沉朱背后,默然而立片刻,听她问道:“这几日,天帝可曾派人来过?”

她额上的神印已经消失,冒充上神的罪名可不轻,天帝又怎会错过一雪前耻的机会。夜来顿了顿,道:“此事帝君不必忧心。天族还没有资格过问崆峒的内政,帝君只需耐心等候墨珩上神醒来,其余的事,有属下在。”

天帝昨日降下诏书,历数沉朱冒充崆峒上神、藐视天威的种种罪行,要向崆峒兴师问罪,如今,仙界的大军已在太虚海外集结,一场大战只怕在所难免。

崆峒国内,也因沉朱身份的诸多疑点,惹来猜忌声一片,每日都有朝臣闯华阳宫,欲向她这个“帝君”讨一个说法,夜来与沉朱的一些近臣两头应对,早已是焦头烂额。只能默默祈祷墨珩上神尽快醒来,好主持这行将失控的局面。

浮渊那里则一直没有动静,自从沉朱带回引魂灯,他就一直置身事外,好似并不关心事态会如何发展,就连观星殿他都没有靠近过一步。

沉朱知道夜来有事瞒着未报,却并不加以追问,只道:“夜来,这段时间,辛苦你撑着。”

夜来打起精神,道:“应该的。”目光逐渐温和,“为帝君解忧,本就是身为臣下的本分。帝君偶尔想要躲在属下的背后,也没有关系。想躲多久,就可以躲多久。”

沉朱道:“忽然这般肉麻,当真让人不适应。本神还是喜欢从前的夜来,唔,除了嘴巴毒了一些。”

夜来挑了挑眉毛:“属下也更喜欢从前的帝君,尽管从前的帝君……那般任性妄为。”

沉朱微微一顿,敛眉轻笑:“这般说来,本神这些年也并无长进。”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夜来退下去之后,她撩衣起身,独立片刻,忽然自大殿上隐去了身形。

她不能让墨珩刚刚醒来,就面对一堆烂摊子。

沉朱离去以后,一道绯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入殿内,殿外的重重结界,于他而言形同虚设。

浮渊行至墨珩的棺木前,只随手一挥,就挪开了棺盖。

手轻轻一提,便将墨珩体内的引魂灯抽出。引魂的灯盏之中,已有透明的魂魄聚集成缕。棺中男子仍然无知无觉地安稳沉睡,浮渊看着他,眸中渐渐染上寒霜。

墨珩,我岂能让你如此轻易就醒过来?

他的脸上露出阴冷笑意,声音却低缓温柔:“墨珩,你说,若我失手将引魂灯打破,阿朱知道了,会不会发狂?”

他的语调极优雅,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说给棺中的青年听:“由四件神器炼化的至阳之火,只要燃尽就会熄灭,可是引魂灯中的火焰却是不灭的火种,真想看看,这不灭的火种失去凭依,六界将会如何。会不会像一万年前的崆峒大乱?”眼神渐渐狠戾,冷冷道,“只可惜,素玉那女人太不像话,竟然宁愿与孤河同归于尽,也不愿毁了六界。这六界的人心如此污浊,毁了倒是干净。”冷笑道,“就连龙族的上神都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天底下,还有谁是清白的?”

“可惜了阿朱,明明已经那般努力,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目光幽凉地看向棺中青年,“墨珩,是你害了她,是你害她成为六界的罪人,是你害她……不得不回到我的身边。”

话音落下,突听身后传来一个淡漠的嗓音:“浮渊,你当真觉得,只要六界都弃她而去,她便会选择你吗?”

眼眸转过去,看到男子落在殿内,一袭简单的白衣,干干净净,不染风尘。

止水剑握在手中,浑身散发出亘古的气息。

浮渊勾起唇角,笑容玩味:“她会不会选择我,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凤止执剑朝他行去,脸上似笑非笑:“好,那你试一试,本君会不会给你那个机会。”

浮渊目光在他手中的剑上落了落,确认道:“所以,你今日前来,是想与本神做个了断?”

凤止道:“不错。”

闻言,浮渊突然失笑:“很好,上古神凤止,的确有资格与我一战,传说中可以弑神杀魔的止水剑,我也早想见识一下。不过……”眼神轻蔑地望着他,“现在的你,还抡得动你手中那把剑吗?”眼中有冷光滑过,淡淡揭穿他,“你给阿朱的凤血玉,是你的内丹所化吧?”

凤止在他面前不远处顿住,道:“真正的凤血玉早已不存于世间,能取代凤血玉的,只有本君的一颗内丹。”

浮渊为他的坦诚顿了顿,问他:“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告诉她?”眯起眸子,冷嘲的语气,“不要告诉我,你已高尚到可以为了成全她的执念,甘愿牺牲你自己。”

凤止为此话默了片刻,轻道:“本君自然,没有那般高尚。”

他不过是,错过了直接告诉她的机会。

若他还是从前的那个凤止,可以将七情六欲控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或许,就不会弄成今日这个局面。

可惜的是,他却被情绪左右,一步错,步步错。

那日,他在清染宫问她,墨珩与他,她想要谁。

她说,她想让墨珩回来。

虽然,只需冷静想一想,就知那时的她不过是口是心非,可他却忍不住动了怒。当众削去她的神位,一半是为了安抚天帝,另一半却全是出于他的私心——在那一刻,他不愿她再做那个崆峒帝君。

他不希望她的肩上再有任何责任。

他想,既然无法说服她,他何不换一种方式?

削去她神位的那日,他本打算就此将她带走。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他都不能让她再为此事深陷。他要带她离开天界,寻一个更好的机会,告诉她,这世间已经没有凤血玉,她无法救墨珩。

可是,浮渊的出现,却打乱了一切。

他甚至来不及想好,接下来的一步他该怎么走。

他想,若是追上去,与浮渊免不了是场恶战。他并不怕与浮渊交战,他只是怕,在与浮渊交战时,她若是站在浮渊的那一边,他又该怎么办?

一时迟疑,他留在了清染宫。

只要她还想要凤血玉,她就一定会来见他。他宁愿她不来,她却日日守在宫外。芳华宴上,他忍不住问她,究竟打算守着崆峒帝君的身份多久,答应他的承诺何时才能做到。

没想到,她竟抽焱灵珠相赠。

再一次,乱了他的步调。

那时的他无奈想,他还能怎么办呢。若是再不给她,就显得是他在欺负她。他实在,不想再让她失望而归。

他原就打算,有朝一日要散了修为,修补千神冢的封印,如今焱灵珠到手,他总算可放心地将凤族托给凤仪,从此以后两袖清风,逍遥人间。

所以,就算舍掉一颗内丹,仔细算算,这笔交易还是划算。

唯一不妥的是,舍掉内丹,他的身体渐渐会有很多不便,再让她陪着他,就有一些不大合适。他已骗她成了亲,不能再让她为他搭上一辈子。长痛不如短痛,她年纪还小,这场情事于她而言,不过是漫长浮生中的短短一瞬。经年之后,她能记得他自然很好,若是忘了……

若是忘了,证明她过得很好,他也无需挂念。

墨珩醒来,自会替他护好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他唯一不放心的,是面前这个男人。

“浮渊,同本君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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