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那人的上衣已经被撕扯得成了一块堪堪能挂在身上的破布,可徐泽真还是从那张染满了血污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那是之前啐了她一口的那个乞丐瘌痢头!
这小子绰号小来力,既是形容他那长满了癞痢的脑袋,也表明了他小牛犊子一样的好力气,在火车站那堆乞丐里算是个年轻力壮的先锋军。
为了在火车站讨生活,他可没少跟徐泽真对着干!
“怎么是他……”
徐泽真不由得喃喃道,眼看着小来力已经被那黑狗追得避无可避,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冒着血的伤口,而周围的人却都在疯狂叫好,没有一个人想要制止这疯狂的一切,徐泽真的心都拧成了一团,也顾不得别的立马拉住了身旁董孝麟的衣角,急切地说道:“董探长,救救他!他快没命了!”
“怎么?你认识他?”董孝麟挑眉。
徐泽真点点头:“算认识吧,他平时都在闸北车站那边讨生活,是个乞丐……”
董孝麟刚要再问什么,身边就凑过来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哟,两位老板是生面孔啊!我们这儿的规矩是不接生客,劳驾两位说一下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这人话说得客气却摆明了是要撵人,看打扮跟外面那俩黑衣短打的打手是一个系列,只是手上还戴了三四个明晃晃的大金戒指,应该是比普通打手要更高一级的看场保全。
徐泽真没吭声,董孝麟抬手一划拉就把她往自己身后护了护,扬了扬下巴四下一张望才痞里痞气地说道:“嘿,老冯这还真是养了条好狗哈?你谁啊你,这是往外轰我呢?门口那俩小王八蛋也没说这来玩儿几把还得让人逮住盘问呀!啧啧啧,猫爷我现在虽说是不打黑拳了,还真是看着慈眉善目好欺负了是吧?”
这话一出,徐泽真都愣了。
慈眉善目?这位仁兄对这个词肯定理解有误!
那人自然也让他这气势瞬间镇住了,可好歹也是个看场的老手,只愣了一愣就又笑起来:“原来您就是猫爷,那可真是久仰大名了!我叫阿标,负责这个场的安保。刚才也是对不住了,您也知道我们这生计现在工部局追着赶着不让做,我们这小心点也是为了能让大家今天玩得尽兴,您二位可多担待!不过嘛,且不说咱们这儿的规矩是不接生客,新来的必须得有老玩家带了,今天老板有事不在,狗王今天也没出场,玩得都是些一千两千的小局也没意思,怕是煞了猫爷的兴致!不如……两位改天再来?”虽说换了种说法,听着也是个问句,但明显还是逐客令,这位阿标根本不想让他们在这儿呆着!
眼看擂台里小来力刚躲开黑狗的一次攻击就一个踉跄跪
在了地上,徐泽真急得简直要趴在铁网上了,焦急的表情更让阿标怀疑地眯起了眼睛。
董孝麟心知这位看似冷淡的徐大善人这是又犯了心软的毛病,立马一拍阿标的肩膀吸引他的注意力:“我们这也是听说老冯开了新场子,这才特意来捧个场玩两把,一千两千那也不是个玩意儿,我就先玩着就当练练手?”说着特意把厚厚的钱宝拿出来,取出一大摞钞票在手上把玩着,“没钱也就算了,带着大把的钞票还不让我下注,那岂不是要憋死我?老冯这么做生意的可不行啊!”
他这急不可耐要赌一把的状态像极了个有点钱就要丢进赌桌的烂赌鬼,阿标看他那模样,刚才的一点疑虑算是彻底被打消了,笑了笑说道:“那……就给您破个例!不过这场活局已经快完事儿了,下一场死局是赛威对赛虎,您先琢磨琢磨要押哪边的宝,我去给您叫人拿签儿去。”说罢点头欠了欠身就转身走了。
阿标刚一走,擂台外一个拿着个鼓槌的人就高喊了一声:“时间到,开闸!”
与此同时,两个彪形大汉立马使力拽着一根绑着滑轮的绳子,把擂台外紧闭的铁网门给往上拉开了——那是小来力唯一的生路!
场上的小来力已经体无完肤,只凭着求生的本能在勉强躲避黑狗的撕咬和追逐,一见铁门开启他立马拼了命地往那门口奔去,在黑狗咬住他小腿的前一刻,他终于一个飞身扑在了门外,彪形大汉瞬间放手铁门“砰”一声巨响砸在地上,终于隔开了那疯狂的黑狗和已经摊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拉力!
劫后余生,小拉力喘着粗气躺在地上,好半天才被人像拖着尸体一样从擂台外圈拖到了院子北边的一排房子里,他已经腿软地没有半点力气,无力的脚尖垂在地上,拉出两条长长的印迹。
尽管这几天见过了枪战、见过了尸体,甚至还见过了泡在酒桶里的人头,可面对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徐泽真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直到董孝麟扶着她的肩膀才勉强站稳。
负责投注的人还没来,看徐泽真脸色白得吓人,董孝麟赶紧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放心吧,这是活局,他死不了。”
徐泽真感受到背上那只有力的大手在尽力轻轻拍着给她顺气,才算是慢慢把那种想要干呕的感觉压了下去,抬眸凝重地看了一眼董孝麟:“什么是活局?为什么要让人和狗比赛啊?”
董孝麟一挑眉有些意外:“哟,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呢?这赌狗场啊,其实规则很简单,那就是没有规则!这里的狗有狗场养的,也有赌客自己带来的,怎么赌的都有。要是用狗场的狗,一般就是赌跑局和这活局两种。跑局很简单,一群狗编号出来猜哪只跑得快,也可以赌哪只跑垫底,玩法多得很;而活局那就是有人想挣玩儿命钱,人跟狗打十分钟,十分钟到人能能打死狗或者靠自己走出擂台就算人赢,要是被抬出去或者不幸被狗咬死就算狗赢,刚才那个瘌痢头跑出擂台的所以是他赢,可以分不少钱的。一会儿他们要上的是死局,那就是有赌客带自家的狗来挑战,两狗必有一死,所以叫死局!”
他指了指刚才小来力被带去的那排房子,继续说道:“那边就是他们的‘办公室’,后面那十几个锁着门的应该就是狗舍,养狗用的。”
擂台上,穿着灰色工作服的狗场人员正把刚才凶残如狼一般的大黑狗拴上项圈铁链往狗舍带,不少押宝在它身上的赌客拿着各种东西不断地砸在狗身上,可那狗看起来却十分温顺,被砸了也只是回头看看就乖乖地跟着饲养员往回走。
见徐泽真一脸疑惑,董孝麟又解释道:“那是专门养来决斗的斗狗,只要下了场就老实得很,不怕人也不咬人的……”
他正说着,阿标已经领着个头戴黑色瓜皮帽身穿暗红色对襟长衫少年走了回来,估计是听见了他说得话,里面脸上带着笑说道:“哎呀猫爷您还真是行家,亏得我这眼拙得还以为您是生瓜呢!”
生瓜是指不懂装懂的愣头青,董孝麟一脸邪笑用手里的墨镜戳了戳阿标的肩膀:“爷丢骰子玩麻将赌牌九的时候,你小子还玩儿尿泥呢!”说着瞅了瞅一旁的少年,“你这金官儿怎么用小孩儿啊?晦气的!去年人家吴老九的场子呀,收钱换签儿的金官儿用的全是油头粉面的大姑娘,那多带劲!”
“嗨,这可不算小孩儿了,都十九了呢,就是长得显小!”阿标陪着笑,“不过猫爷说的是,我们之前也劝过冯老板,可冯老板说咱们这场子阳气旺,弄些娘们来不合适,早晚跟吴老九一样被工部局抄了老窝!还是小孩儿好,老实!只管收钱,不会乱说话,稳妥第一,您说对吧?”
“对对对!稳妥,稳妥好!”董孝麟装痞子简直不用装,流里流气地冲那端着一托盘竹签和钞票银元的小孩儿吹了个哨儿,“小子,爷这头一回来也没见过你们那狗呢,下把押什么?给爷推荐个!”
小孩儿满脸稚嫩,愣愣地拿手一指狗舍:“狗这会儿在狗舍里呢!这场是赛威对赛虎的死局,买赛威赢就是绿签,买赛虎赢就是红签,买和局就是黄签,最低一百一根签。您要是让我介绍的话,我觉得虽说赛虎是二爷带来的狗,可这赛威赛虎它俩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个头儿和体力差不多,押哪个都有机会。它俩全死了算和局,我要是您啊就拿这黄头签,赔率最大,押中了的话可就赢大了!”
“呵,小子不错!看着长得跟个小嫩黄瓜似的,唬人唬得挺溜啊!”董孝麟痞笑着就抓起了一把红签,数了数就直接把一摞钞票扔在托盘上,“谁不知道和局难?我这把钱全买了黄签子,还不得赔得裤衩子都保不住?你小子想坑老子,没门儿!你猫爷我属虎的,就押赛虎赢!”
小孩儿吐吐舌头拿起钞票一点就瞬间笑了:“谢谢老板!”说完就跑了,蹿到大群的赌客之中嚷道,“赛威对赛虎,决胜死局,下注赶紧咯!”话音没落就已经被赌客们重重包围。
阿标见董孝麟真是拿真金白银出来赌,自然也就不再起疑,笑着说要去忙下一场开场也就走开了。
见阿标走远,徐泽真忍不住问道:“你真押那么多啊!赔了怎么办?赌博十赌九输不能沾的,他们不会把咱们扣下吧?”
董孝麟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伸手从她脑袋上一通**才笑道:“哎哟你可真太天真可爱了,真当咱们是来赌狗傻乎乎给人送钱的傻蛋小开啊?刚才在车里说可能要打架那是吓唬步翩翩那丫头的好吗?今天这儿这么多人,我就算再能打也保证不了你的安全啊!更何况,他们刚才说那个姓冯的老板人不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今天也没带人手,干脆单纯来探探路,确定有犯罪事实以后再带人带家伙过来,把这些组织赌狗和参与的全都一抓!放心,老子的钱上都有记号,他们怎么拿的还得怎么给我吐出来!不然你以为之前赌黑拳的阿猫和赌黑狗的冯老九是怎么被老子抓住的?都是用这招儿!”
徐泽真哑然,看来这董孝麟能坐上中央巡捕房探长的位子,还真是有些手段的!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