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局换死局，场上自然要经过一番调整。

半人高的擂台就是斗狗的“战场”，扫去了尘土，擦去了血迹，就有另外两个人把一个巨大的秤给搬到了台中央。

拿着个话筒的主持人已经开始介绍接下来上场的赛威和赛虎，听得董孝麟此刻俨然兴奋了起来，没骨头似的坏笑着把胳膊肘搭在徐泽真肩上，开始跟她吹嘘起来：“听听，赛虎虽说是来踢馆的，可是之前的战绩还不错呢！咱刚才投出去的钱，过一会儿就得翻倍回来咯！”

徐泽真看他那副沉浸在烂赌鬼戏码里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指着擂台上那个秤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摆个秤啊？是给狗称重的吗？意思是越重越好？”

好不容易逮住徐泽真的知识盲区，董孝麟自然要好好显摆一下：“你小子还真是没见识，爷就来教教你吧！刚才主持人说的狗体重是之前的数儿，正式上场前参加比赛的狗都得用那秤当着所有人的面再现场称重以示公平，没见那擂台正面的墙上挂的那钟比你们闸北车站钟楼上的一边儿大？那也是为了显示公平，时间大家都看得见，总不会让裁判捣鬼片帮哪边。至于体重的话，其实只要两只狗体重别差太远，打起架来哪边能赢跟这还真没多大关系。狗场养的狗一般都精壮，来挑战的狗分量要是太轻那肯定看起来就不占优势，赔率也自然就更大些。怎么样，爷懂得不少吧？”

这种一直以来都隐藏于阴影中的知识，老实巴交的平头老百姓徐泽真自然是无从得知。可眼看着董孝麟这会儿简直骄傲地要翘尾巴，徐泽真难得调皮起来，假模假样地眨眨眼装出一脸崇拜：“董探长懂得真多，既然你这么厉害，在场的这二百三十四个人，正好有十几个脸长得普通我记不住，董探长一定没问题的吧？”

董孝麟：“……”

都点出来是二百三十四个人了，偏偏有十几个记不住？这小子摆明是故意的！

董孝麟立马认栽，压低了声音怪声怪气地说道：“算你狠……我错了还不行嘛！我这知道些鸡零狗碎的烂玩意儿根本就拿不出手，还是您徐爷懂得多记性好天生当神探的料，别跟我这大老粗计较了，行不？”

看他那言不由衷的模样，徐泽真忍不住笑出了声，刚要说话余光就瞅见之前被人拖着走进一间屋子的小来力正被阿标连拖带拽地就从房门里拖了出来。

徐泽真一下就变了脸色，紧张地看着那边的情况还指给董孝麟：“快看那边！是小来力！”

董孝麟赶紧看过去，阿标已经把小来力想扔一条狗一样一把扔在了地上，嘴巴一张一合时不时还啐一口，可距离太远，赛威赛虎也已经出场，所有人都疯狂地尖叫着、嘶吼着，仿佛是群魔乱舞一般。从他们这个位置，只能看出阿标是在骂骂咧咧，却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徐泽真读唇语就已经明白了意思，见董孝麟听不见立马给他翻译道：“他说，识相就赶紧滚，还想要医药费？你是想钱想疯了吧？再敢跟我这儿胡搅蛮缠，直接把你抓去喂狗！”阿标说话嘴里不干不净骂得要难听许多，徐泽真只是捡主要意思说了出来。

她看着躺在地上还在拼命挣扎着抱紧阿标脚腕的小来力，眉头忍不住紧蹙了起来：“小来力在跟他要钱，‘说好了是五个银元，不给医药费就算了，好歹把工钱付给我！’”她焦急地看向董孝麟，“咱们过去看看吧，小来力身上好多伤口，地上又脏又凉，我怕他……”

董孝麟脸色也十分凝重，今天来的目的是踩点等着钓大鱼，如果为了这么个小毛孩子惹乱子，恐怕是要打草惊蛇。别看这么大的赌狗场，这些组织赌狗挣偏财的虽然都是些刀口舔血的主儿却又足够谨慎，一旦惊了的话这里用不了一个钟就会人去屋空什么线索都没有了，过了风声另起炉灶又是一摊好生意，只是再想抓住他们可就难上加难了。

就是这一个犹豫的功夫，小来力已经被阿标一脚踹出去一米多远，再爬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只被惹毛的小兽一样，用自己单薄的小身板扑上去想要跟阿标撕打一番。

周围的人全都在看热闹，阿标作为专业的看场打手自然怕丢了面子，显摆威严似的一把抓起小来力的脖子就把他给随手扔了出去。

就这一扔，小来力就被生生砸在了狗舍的木门上，竟然把那看着就结实的木板门给砸破了，半个身子都栽进了狗舍里，瞬间响起的恶犬狂吠声就吓得他屁滚尿流地从木门里爬了出来，下一秒一个足有小牛犊子般大小的黑灰色大狗就从门的破洞里走了出来。

它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瘫坐在地上早已经尿了裤子的小来力，又瞪着橙黄色的眼睛看看周围，喉咙里发出了猛兽准备狩猎出击时的“呼噜”声，一瞬间就点燃了现场所有赌客的热情！

“呵，狗王苍狼！”

“苍狼出来了，有好戏看了！”

“狗王上阵，咬死他！”

……

看热闹的人群瞬间就沸腾了，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赛威赛虎此刻却像是被霜打了似的，只敢随着人群的呼喊小声“汪汪”，本能地都往后退了几步远，生怕被苍狼当成攻击的目标。

就在徐泽真为小来力捏了一把冷汗的时候，那破洞的犬舍门里却又钻出来几条体型略小的恶犬，一个个都是龇牙咧嘴，带着腥臭的红色涎水不断从那森然的獠牙之中滴落，让原本看热闹的人们都忍不住往后退去。

一看这状况，阿标也急了，立马朝着擂台上喊道：“阿大，你死哪儿去了，狗都跑出来了看不见吗？”

话音刚落，正领着斗犬赛威的一个中年男人就立马点头哈腰地“啊啊啊”着打了个手势，把手里的狗绳交给身边的保全，三步并两步地凑到了阿标跟前，还是“咿咿呀呀”地比划了个什么，就抓起挂在脖子上的一个铜哨子吹了一声。

看起来这人就是赌狗场负责喂养的饲养员，而且还是个哑巴。说来也怪，尽管着哑巴饲养员一句话没说，那哨子的声音也并不大，可那些跟着苍狼走出来的狗却像是听懂了指令似的，立马就调头跑回了狗舍里。

唯有苍狼不为所动，它看起来是獒犬和其他犬种所配的品种，看起来倒是跟步家的那条蠢狗大黄颇为相似。大黄是步翩翩起的名字，虽然叫大黄但其实毛色是橙黄带些红棕色，是只难得的纯种獒犬。

大黄是董孝麟从吴老九的赌狗场抄来的小狗，当时好不容易给那些斗狗找到了下家，却在狗舍里发现了刚断奶没多久的大黄，这才带回了步家。这种狗性子猛烈却憨笨，一家子人也就只记得住一个成天喂它吃肉的董孝麟做主人，其他人的命令根本就理也不理充耳不闻，也是够笨的了。

这苍狼也一样，根本就不搭理那铜哨的指令，反而是甩了甩头就迈着步子往小来力走去还不断地嗅来嗅去，明显是被小来力身上那些伤口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所吸引了。

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有人看向小来力的眼神都仿佛看着个死人，小来力自己也吓坏了，想跑却腿软得根本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两手在地上撑着，一点点往后躲。

徐泽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立马就看向董孝麟：“你能救他吗？”

董孝麟看了看她，又看看那个摆明就快要丧生獠牙之下的半大小子，恨恨地骂了句什么，伸手就摸向后腰的枪套。徐泽真知道他这是准备拼死一搏救人，忍不住一脸感激。可还没等她把感谢的话说出口，场上的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只听那苍狼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呜噜”声，摇晃了两下就忽然开始疯狂地在原地沿着一个方向转圈，要不是因为它是“战功赫赫”的夺命恶犬，还真像是追逐尾巴玩耍的小狗一样。

所有人都震惊了，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以苍狼那疯狂绕圈的状态，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上前去制止它。

好在这诡异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在绕了大概两三分钟以后，小牛犊一样的苍狼终于趔趄着倒在了地上，嘴里吐出了一大堆混着血色的白沫，还咳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东西，看起来竟然像是一个沾了血的肉片！

在所有人掺杂着疑惑和震惊的目光中，曾经风光无限让人疯狂也让人畏惧的狗王苍狼，竟然就在喘了几声嘶哑的粗气，抽搐了几下之后，死了！

小来力已经被这一番变故给彻底吓傻了，瞪着一双惊恐的肿泡眼看了看死去的苍狼，又把目光投向了苍狼刚刚吐出来的那个肉片——

“啊——”

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似的，先是一声短促的尖叫就立马脸色煞白，可当他又把目光投向苍狼走出来的那个巨大的狗舍，透过门上的破洞看到里面众狗分食的场景后，他立马铆足了力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足以冲破云霄的凄惨尖叫！

“耳朵……人耳朵！”

他此刻顾不得别的，一边连滚带爬地疯狂往赌狗场的大门跑去，一边大喊：“吃人了！狗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