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查个窃案而已,现在弄得气氛如此诡异倒是让徐泽真有些始料未及。
白如玉冷冷地瞪了阿成一眼,怒斥道:“蠢东西,越来越没规矩了,毛手毛脚的没有半点稳重,让人家看我白如玉的笑话!还不快收拾了去?!”
他话音未落,那阿成已经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那一地杯盘,明显是十分畏惧白如玉这个师父。徐泽真注意到,他连手被瓷片割伤流了血都不在意,急匆匆地把杯子碎片拾掇在托盘里,怯怯地看了一眼白如玉,这才转身小跑着回了后台。
白如玉见他走远了,立马换上一副笑脸看向徐泽真:“徐先生莫要见怪,这蠢材跟我时间尚短,还轮不得他让我手把手教他,这出《惊梦》是我安身立命的看家本事,算起来已经是有年头没唱过了,借着徐先生的面子让他听了几段儿算得上是他的福分!只可惜这土里埋的烂树根,什么时候也飞不上天去,听这么几段就乱了心神,活该他一辈子没出息!”
他眼神百转千回地看了徐泽真一眼,满目的风情毫不掩饰,一开口更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慕:“不过啊,可不是白某夸口,天下男子如徐先生这般,任凭白某使出浑身解数也坐怀不乱的,还真是少数呢!”
这话说得黏黏糊糊,语调更是妖娆得任个男人听了都要酥了骨头,可徐泽真却仍是无动于衷,看了一眼阿成所去的方向,清冷地说道:“白老板是说,阿成跟了你两年也没什么机会听你唱戏?”
即使再不了解梨园行里的规矩,好歹阿成也是跟了两年的徒弟,再怎么说也不该没听过师父唱戏,这个阿成看到白如玉登台唱戏反应竟然如此之大,这一定不会是白如玉所说的这种一听就是现编的理由。
白如玉热脸贴了冷屁股倒是也不觉得没趣,笑吟吟地拉了徐泽真往二楼雅座走去,边走边说:“徐先生这就不知了,徒弟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阿成天资就如瓦砾,再用心教他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可要是像伍三儿啊,虽说刚学出点样儿就觉得翅膀硬了想单飞,但那天赋可是求神拜佛也求不来的。前两年他和我搭戏,我俩的《惊梦》那是场场卖座,门口放撕角票都得用半人高的竹筐才够用……”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上了二楼雅座,中间的桌子正对着楼下的舞台是整个园子里最好的位子,几人坐定了以后白如玉才接着说道:“其实说起来啊,以阿成的天资我是看不入眼的,要不是伍三儿引荐,我也不会收这么个半吊子徒弟。”
他说完自认为极有魅力地眨眨眼,成功收获步翩翩的白眼一枚,徐泽真倒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阿成是伍三儿介绍来的啊?”
白如玉点点头:“嗯,他们俩是同乡,都是山西到北平讨生活的。阿成是八九岁跟的我,练得是童子功,半人高的时候就跟着我东奔西跑,那身儿精气神儿都是一场一场堂会真刀真枪练出来的!后来这阿成在其他班子里混不下去就来投奔同乡,伍三儿就央着我收了他。可这孩子吧,毕竟不是打小儿养起来的,而且还是在别人那儿唱了三年梆子,这样带艺投师的别的班主或许喜欢,毕竟能立马登台挣钱嘛!可我总是心里有一疙瘩,总觉得差了那么点儿意思,要不是伍三儿一再恳求给他机会,我是不会收的。”
这番话一出,徐泽真心里的疑惑就更大了些。根据阿成的表现,徐泽真觉得他很有可能跟宝石头面的窃案有关。本想着趁他不在多问白如玉一些关于阿成的事,可这白如玉却三句话不离伍三儿,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这个在头面丢失后也随之消失的伍三儿才是他的爱徒,而堆留在身边鞍前马后的阿成却满是嫌弃,这实在是有点奇怪。
想到这里,徐泽真决定还是抛开所有杂念,先不管他们这奇奇怪怪的师徒三人到底藏了什么猫腻,还是返璞归真先从案件的本身开始下手。
“说说失物的事情吧,”
徐泽真学着董孝麟平时查案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和钢笔,想了想又一股脑递给步翩翩,示意由她来做记录。
步翩翩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兴冲冲地接过笔和本子,还不忘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
白如玉一见这就开始正式问话,立马也调整了一下坐姿眨眨眼问道:“您让我从何说起呢?”
徐泽真却是毫无笑意,尽管失窃的一些信息在捕房门口打照面的时候她都已经知道了,可为了便于步翩翩做记录,她还是决定按照常规的审讯流程来提问。“就从你发现东西丢了开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东西不见的?”
白如玉很快答道:“昨儿晚上八点多快要九点,我在家跟几个朋友打了一天麻将牌,腰酸背痛得就想好好泡个澡,见伍三儿还没回来,就往戏园这边打了电话问问看伍三儿有没有在。”
徐泽真眉头微蹙:“您和徒弟住一起吗?伍三儿和阿成都是吗?”
白如玉抿了抿唇,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道:“伍三儿打小儿跟我学艺,自然是养在身边的,我们就住在戏园对过儿街面上的花园公寓里。虽说这两年我身体有恙少到园子来,戏班和园子都是伍三儿接手管着,可我这人不爱跟外人打交道也就没法子雇佣人,平日的衣食起居还都是他忙完了这头的事儿再回去照料我。阿成呢,我跟他没那么亲近,之前他就住在园子里。这两年不是拿梅先生带着,我们这一行当也能红火些吗?伍三儿在园子里忙不过来,阿成这才开始给我当个跟包,昨天晚上为了等伍三儿自己回家,这才住在家里……”
这话说一半藏一半,徐泽真也对他和徒弟到底是不是有一腿没什么兴趣,索性顺着他的话问道:“那您当时往戏园打电话是什么情况?谁接的电话?伍三儿在不在戏园?”
白如玉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气愤:“不在!昨天是阿成接的电话,说是反正没开箱园子里也没人,他闲来无事就在后台躺着,伍三儿快天黑才去园子,躲在办公室里不知道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就见他提着个箱子走了,问他去哪儿也不说直直就往外冲!我当时一听这话就懵了,立马就觉得不对劲!我就知道伍三儿这小子肯定是卷钱走人了,就赶紧往戏园赶,到了办公室一看保险柜果不其然是被搬了个底儿朝天!伍三儿那小子,我对他可不薄啊,他怎么就这么绝情啊?我……”
眼看白如玉又要开始连哭带嚎拉长腔儿,徐泽真赶紧率先开口:“你一听到伍三儿提着箱子走就立马觉得他是要卷钱走人,为什么?”
白如玉叹了口气:“因为他之前就跟我说过他要走!不,也不是要走,他只是以为自己有本事领班子挣大钱了!可现在,年轻人谁不爱看新戏看洋电影?肯花大钱买票听昆曲的还有多少?他还真以为就凭他会唱柳梦梅就能另起炉灶?没有我白如玉的杜丽娘,他什么也不是!他以为找了个学了几年花旦的小丫头片子就能顶了我的行?那不过就是个没长开的狐狸精转世,那眉眼那身段那嗓子,哪里比得过我?”
这话说得颇有多情女怨恨薄情郎的意思,徐泽真不想听他絮叨这些,赶紧问道:“他跟你说了他要另起炉灶,然后你没有同意,正好这时伍三儿就失踪了,所以你才断定保险柜里的财物丢失跟他有关是吧?”
白如玉一脸理所当然:“那肯定是他啊!那保险柜的钥匙只有两把,密码也就我和他两个人知道,那副头面可是我最当红的时候一个巨富倾尽万贯家财送我的前朝珍宝,别人看着只是套唱戏的家当罢了,可只有行家才知道,这可不单单是一副头面一个扮相,它简直就是一个完完整整、活生生的杜丽娘!”
活生生的杜丽娘?
徐泽真还没说话,步翩翩就已经笑起来:“骗谁呢?杜丽娘怎么可能塞进保险柜里?!”
白如玉瞟了她一样挑眉笑道:“我可一点儿没乱说!那宝贝里,就连“片子”都是实打实的真人头发制成,七个“小弯”两个“大绺”,一丝一缕分毫不乱!软头面用的是上好丝线掺金线,满头的钻可都是实打实的真宝真钻!绢花是前朝宫里匠人做的绒花,那一套如意云头马面裙,粉白绣花银丝缀宝霞光帔,那可是苏州最顶级的绣娘整整忙了半年才完工的仙品!啧啧啧,慢说是杜丽娘了,就这么一身儿扮相上了身,让你再去看那九天之上的仙女儿,也都觉得不过如此了!”
看他吹得那么神,步翩翩不由得一脸狐疑:“真的假的?不就一身儿唱戏的衣服吗?有没有你说得那么玄乎啊?”
这话听得白如玉满脸不悦:“步小姐家大业大,当然是看不上我们这些唱戏的下九流,可我这价值黄金万两的宝贝丢了,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见惹毛了白如玉,徐泽真赶紧拉拉步翩翩的胳膊想让她安静一点,可还没等她开口,一个拳头大小的物件就直直地朝着步翩翩飞了过来,要不是徐泽真下意识地拿手一挡,那一整杯热茶就要连着杯子砸到步翩翩脸上了!
“你是死女人,不许你侮辱我师父!”
是阿成!
一击不成,他一脸怒气地就要往步翩翩跟前走,好在白如玉及时挡在前面直接甩手给了他一巴掌,这才让他停了下来,捂着脸楞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如玉。
“师父,我……她羞辱您!”
白如玉简直怒极,尖利地吼了一声:“滚!”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成又急又怕,想要给白如玉拍拍背却又小心翼翼不敢上手,慌慌张张地好半天才说着:“你、你别生气,我这就滚、这就滚!你给我个机会……”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见白如玉还瞪着他吓得立马转身跑下了楼。
这边步翩翩已经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一边哭一边看着徐泽真的左手背已经长起了一手背的水泡,一看就疼得要命……
徐泽真整个人都在颤抖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滴落,可她还是不忘用另一只手一把拽住白如玉的衣领,咬着后槽牙说道:“把、把阿成给我叫回来,他有问题!”
白如玉没想到温润如徐泽真也会有这么霸气的一面,一时间嘴唇嗫喏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没等他开口,刚才才跑下楼的阿成就已经凌空“飞”了上来,用怪力把他直接扔上来的,正是满脸怒火宛如杀神的董孝麟!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