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学期就这样无声结束了,庄晓月有时候想到,纪岩就这样接送了她大半个学期,也许她真该给他颁个友好邻居的奖状吧。
而期末考这一天,他依旧像是被定了时一样,她考试结束,他依旧能够掐着点来接,这让庄晓月很惊讶,也很疑惑,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她考试结束时间的?
他依旧像往常一样,远远站在马路对面,手上牵着毛毛。已是寒冬腊月,他衬衫外面只套了一件羊绒线衣,依旧站在那棵光秃秃的法国梧桐下面,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怪人。”庄晓月对着他的背影无次数的暗暗骂他。
考完了最后一门,叶老师收了试卷,班上有几个男生东西也没理,抱着篮球就往外面冲去,在走廊里,有人兴奋叫着:“解放啦,终于解放啦。”
叶老师正理着试卷,冲外面道:“顾文泽,别太得意忘形。”
教室里有人哄笑了起来。
理好东西的王蓉走到庄晓月这边来,将自己的书包放在庄晓月桌子的一侧,开始抱怨道:“为了这次我妈能带我去旅游,我也是拼了,这阵子复习的自己都快吐了。”
庄晓月理着自己的东西,边问道:“你们要去哪?”
“张家界。”王蓉有点眉飞色舞道:“不过,我昨天发现她已经订好了机票了。所以,她就是诈我的,逼着我学习罢了。”
庄晓月低着头,默默将书包扣好。
“庄晓月,我请你喝奶茶吧,对了,门口开了一家新文具店,好想去逛逛。”
庄晓月点头:“好啊,正好我也想买笔。”
王蓉跳过来抱住她的双臂:“庄晓月,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等放了学,两个人出了校园,庄晓月看了看马路对面,犹豫了片刻,冲那边挥了挥手。
纪岩显然也看见了她,但并没有走过来。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她扯了一下书包带,往马路对面跑去,有车子穿过,她识相地等着车子过了,那边的纪岩却是皱了下眉头看了看她。
他站在路边的直风口上,冬季特有的阵阵寒风刮在脸上,他的脸被吹的有些发白,短发在风中微微抖着,她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我想和同学一起逛逛。”她走到他面前,便开口道。
她说话的时候,有白汽呼出,但随即被吹散了。
很意外的,纪岩轻点了头。
纪岩突然的松开让她有些出乎意料,因为平时她就算买一块橡皮他也会跟着过去。她原本想着要软磨硬泡的功力忽然就无处施展了,很奇怪的,她竟然有些失落。
“放假了?你父母那边有安排吗?”
纪岩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她愣住了,然后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示意书包给他,接过书包后又看了看她。
“嗯?”庄晓月不解。
“快去吧。”他催促道。
庄晓月点头,转身往马路对面走过去。
“庄晓月,那个人为什么总是来接你?”王蓉问道。
庄晓月被问的愣住了,她想不出怎么形容自己和纪岩的关系。她想到那次他去学校找自己的时候,曾跟叶老师说他是她的叔叔。但是不明原因的,她排斥叫她叔叔。她才没有这么年轻的叔叔。
“哦,他,他住我家隔壁。”最后,她算是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我的天啊?庄晓月,你家邻居长这么帅,真是的。”
庄晓月对于她忽然的头脑短路有些无语。
两个人边说着边往前走,年轻的心,像天上的云,飘忽不定。在点了两杯奶茶后,两个人已经将话题跳跃到了别处。
路边有一对男女生抱着大堆的备战高考资料往公交站台走,只听见那个学长对学姐说:“这次考试比较难,大家都感觉不理想。你别紧张。”
学姐明显情绪不佳,略显挫败道:“我已经连续好几次都没考好,真不想再考试了,越考越没信心。”
“别担心,不是还有我吗?不懂的,我教你。”
后面学姐又说了什么,擦肩而过走得远了,没有听清。
“好可怕的,我都不敢想自己高三时候的样子。”
庄晓月点头:“上大学,也没想过。”
“别啊,晓月,你成绩那么好。”
她苦笑:“那也是以前。”
“不过现在大家都很厉害,名次排不靠前也很正常。”边说着,两个人拐进了路边的一家文具店。
王蓉挑本子,庄晓月给自己挑笔。
“这个自动笔蛮好,我上次买过,很好用,不容易断铅。”王蓉挑好本子,凑过来道:“就是有点贵。”
庄晓月选了一只粉色拿在手上。她开始选笔铅的时候,王蓉忽然开口:"对了,你还记得刘倩吗?”
“嗯。怎么了?”
王蓉看了看两边,小声道:“她啊,出大事了。”
庄晓月手上的笔铅打滑了一下,她转头愕然向王蓉。
“她,她怎么了?”
“张为胜,你还记得吗?我上个礼拜在外面碰到他,他告诉我的。他们现在一个班,他说,刘倩被人搞大了肚子,北远职高那边闹得沸沸扬扬。”
“搞大肚子?”庄晓月脑袋里嗡的一声,机械地重复着她的话。
她想到他最后一次见到刘倩还是在智峰网吧,她当时给轩哥他们占机位,叫嚣着让网管识相点,他们要网速最快的机子。但自从那次她将自己约出来,被轩哥提着揍回到翠竹苑之后,她便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这几个月里,她几乎完全忘记了他们。
自从她答应纪岩,不去网吧,屏蔽掉刘倩的小企鹅之后,这群人,一夜之间就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对啊。听说让她怀孕的,是他们学校的一个混世魔王,叫什么轩的。现在肚子都大了,被学校给发现了,人家倒好,不肯认账,听说那男生妈妈还跑到学校来闹,在教室里拖着刘倩要出去,骂她狐狸精,勾引自己儿子,还说要扒光她……反正这样一闹啊,刘倩是完了,就算是职高,估计也待不下去了。”
庄晓月站在货架后面,手上的笔掉到了地上,寒冬腊月,因为王蓉的一番话,后背渗出了一身冷汗,重复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初中时有段时间和刘倩做过同桌,刘倩学习不好,但爱打扮自己,有次上课涂眼睫毛被班主任逮个正着,没收了她的睫毛膏,还被罚站了半节课。事后,她还为此惴惴不安了半天,害怕班主任会告诉家长。她的确不是听话的学生,但也绝不是该胡作非为的女生。庄晓月知道她其实非常的胆小,胆小到和那个所谓的轩哥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庄晓月,你怎么了?没事吧?”王蓉看着她灰白的脸,诧异道。
庄晓月摇摇头,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王蓉:“那她现在呢?”
“现在?估计要不在家里,要不在医院吧。出了这样的丑事,这辈子算是完了。”王蓉和刘倩并不熟,语气里没有太多顾虑,她开始拉庄晓月:“庄晓月,我想给你提个醒。那个刘倩,初中的时候就喜欢找你。你最好离她远点,职高的那帮人,复杂着呢。听说整天拉帮结派的,惹到他们,真的甩都甩不掉。”
庄晓月的手细微地抖着,看着她,呆呆道:"哦——,是吗?”
“当然了,你以为刘倩怎么变成这样,是一步步被带坏的好不。”
她的脸依旧惨白,这个消息犹如一颗炸弹炸开可她原本沉静的内心。她又想到那天,轩哥掌掴着自己的同时,拖拽着自己要她说出自己家的住处。他大概从刘倩那边得知,她一个人住,所以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如果当时她屈服了,或者后来纪岩没有出现,她不敢想象,现在的自己,下场是不是也和刘倩一样。
心里的某些点,忽然在一瞬间就连成了线。那些一直以来困惑,忽然就解开了。
她明白过来,纪岩为什么总是三番四次提醒她,遇到危险一定要跑,不要硬扛。还有,他为什么这般强硬的要送自己上下学。
她想起那天,她没接到他的电话,他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因为他怕她出事,因为他觉得那群人渣可能会再次找上她。
认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意识到,在她好不留意间,他都为自己做过什么。
她并不是一个容易感动的人,或者说,一直以来自己的生活环境让她学会了视而不见,学会用冷漠伪装自己。
但是这一次,她清晰得听到自己心里的那堵墙顷刻间,哗啦啦,坍塌殆尽。
一旁的王蓉推了她一下:“庄晓月,你真的没事吗?”
她回过神来,依旧是白着一张脸,但神色已经缓了下来。
“没事,只是被你说的有点吓到。”
“所以,你要当心点。”
“嗯,我知道。买好了吗?”
“那走吧。”
庄晓月拉着她去收银台结账。
当晚,庄晓月回到家里,就奔到阳台上。隔壁阳台上,漆黑一片,一点儿灯光也没有。而毛毛趴在阳台上,看到她,兴奋地站了起来,汪汪叫了两声。
她发现自己的书包就放在窗台上,许是怕染上窗台上的灰,书包下面垫了一张纯白的A3纸。
庄晓月提了自己的书包,又看了看毛毛,问道:“你爸爸呢?”
毛毛歪着脑袋看她,汪汪叫了两声。
庄晓月抱着自己的书包,回到了客厅,将书包扔到了沙发上。她整个人也随即陷入进了沙发里,痴痴地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顶。
外面不知道哪里在放礼花,噗哧着一声接着一声,已近年关,周边时而会有放烟花的,从她这个位置可以看见烟花的一角,绽放的很极致,很美。
庄晓月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将那个备注为“怪人”的名字老老实实改为“纪岩”,然后保存。修正好名字后,手指落在那个名字旁,仰着头,缓慢打了一行字:"你在哪里?”
写完后,手指落在发送键上,又犹豫了。她将那几个字一个一个删掉,半天,又重新编辑一句:“我的书包呢?”然后发了出去。
片刻,他的信息回了过来。
“阳台”
简简单单两个字,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她看着这两个字,像是陷入了沉思。举起手机头靠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这两个字。然后,周围稀薄的寒意让她鼻子发痒,打了一个喷嚏,不小心按到了拨号键,又慌得取消通话。
但是晚了,纪岩的电话跟着回了过来。
她吸了下鼻子,接起了电话。
“喂。”那边只发了一个音节,但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嘈杂声,还有各类的笑声,加之杯盏相碰的声音,像是在饭局上。
庄晓月只闷声道:“是我。”
电话里有人喊话:“纪老师,马上轮到你上台了。手机别打了,快,快,来,等着你上场。”
“嗯。”接着窸窣了一阵,庄晓月以为他要挂了,电话边他低低说了一声:“稍等。”
然后那片嘈杂声越来越远了,周围安静下来后,他问道:“书包找到了?”
“嗯,拿回来了。”
那边响起叮的一声,像是打火机点火的声音,问她:“吃饭了吗?”
庄晓月对着黑漆漆的夜色点头:“吃了。你呢?”
“还在饭局上。”
“哦。”
她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他,因为电话里过于家常的话题,不知道如何开口。脑子里千回百转,却硬是找不到一根线头,去开启话题。
那边又响起叮的一声:“一根烟的时间过去了,你打电话过来只是想浪费点话费?”
庄晓月微窘:“我以为你要说话的。”
电话那端又沉默了。
这微妙的沉默感压得人心慌,也仿佛不似他的风格。莫名的她有预感,他也有话对自己说。
“寒假了,有什么计划?”片刻后,他又问她。
“还不知道。”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又问她寒假计划,她记得他下午也问过。
然后,那边又没声音了。
“其实,我打电话——,是想谢谢你。”
他声音低道:“谢我,谢我什么?”
庄晓月开始发窘,她猜他完全知道知道要说什么,却明知故问。
“反正你心里明白就行。”
“不客气。不过是帮你提个书包,这点体力还是有的。”
“不是这个,这么久以来,谢谢你这么帮我。”
这次,那边又没声了。
在又叮了一声后,他低沉的嗓音传来:“寒假了,好好休息。不用带毛毛了。”
庄晓月脸上僵了,纪岩让他不用带毛毛,本来是值得开心的事,可为什么她却开心不起来了呢?
“哦,好。”
那边挂了电话。
她对着电话里的盲音,庄晓月愕然,一颗心却不受控制的怦怦乱跳,像是忽然溺水,而又抓不住任何物体的无措和恐惧。
而另一边的纪岩收了电话,背靠在酒店墙壁上,目光暗沉,吸了一口烟圈,又吐出。
电话跟着又响了,他看了一眼,跟着接了起来。
“喂。”
“喂,纪老师,我是林主任,都打听清楚了。的确是那个女学生家长将他告上法庭了,现在正在拘留庭审。不过听说陈轩的家长,已经在提出要和解。那边家长就这么一个孩子,目前不肯和解,而且,现在和解,女孩子声誉更是没了。总之,牢饭算是要吃上了。”
纪岩将手上的烟摁灭在细砂里,边道:“我这边有认识的律师朋友,不知道林主任能否帮忙,引荐给那个女孩家长。”
“本来这样的事情,我们不便再插手过问。但既然纪老师提了,我就跑一趟。”
收了电话,纪岩翻出手机,拨了一个很久没拨过的电话。
“少董,有什么吩咐?”
纪岩道:“曹立新,帮我办个事情。”
“少董请讲。”
纪岩将安排律师的事情跟他交代完后,接着道“以后,不要再叫我什么少董,爱康没有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是。”
“不管怎么样,董事长和您一直都是我的雇主,即便现在,我也不会忘记。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电话结束后,他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听着一墙之隔的里面传来的喧嚣声,头朝着天花板方向,轻吐烟圈。
一包烟,不知不觉空了。
身后的会场里,正是开奖时间,系主任的声音透过话筒响彻了整个会场,气氛高涨中他不停重复着:"36号,纪老师。纪老师,快上来领奖。”
最后,还是老周上去替他领的奖,并在会场外面将他逮住了,推了他一把:“纪老师,发什么愣呢?里面喊了你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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