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特伯爵猜得一点没错, 陆希把他和伯爵夫人都送出去,正是打算带上海因里希,去探一探海格勋爵府上。
虽然之前为了把莉莉丝弄出来, 放弃了玉玺和一些资料, 但是既然又来了白都,总该找机会去看看——毕竟那是夏国的玉玺, 还可能跟王室藏宝有关, 陆希不稀罕,但也不想被海格勋爵拿到手,替反派加了油。
当然,也是因为海因里希现在是大魔鬼了,而且对于空间的掌握又进了一步,陆希才敢定下这个计划的。
不过现在嘛……
“伯爵大人命令我, 无论到哪里都要护卫您。”何塞面无表情, 躬身行礼。
“其实吧……”陆希试图说服他, “我并不出城的。”这是真话,海格勋爵府邸就在内城, 她连外城都不用去。
何塞站得笔直, 注视着她:“您——是不信任我吗?”
哎哟, 这话可怎么说……
海因里希很是“适时”地在旁边嗤笑了一声:“不信任?不,是怕你累赘而已。为什么不能学学那位安东尼牧师呢?”自从离开长云领,安东尼一直安安静静, 就连到了白都也没出门,连教堂都没去呢。
“你别火上浇油了……”陆希感觉自己脑袋都大了, “主要是, 我现在只是想去个地方看一看, 你的能力不太合适——哎算了, 一起去吧,你在外面接应也好。”
海因里希脸色一沉,但是陆希暗地里用力掐了他一把,这个家伙有时候真难搞。
不过出乎她意料之外,海因里希被她一掐,竟然真的什么都没再说,而且脸色居然还好看了一点。
奇奇怪怪的,莫非就喜欢挨掐吗?抖M啊……
海格勋爵的府邸现在真是彻底安静了。
拜耳子爵下狱之后,知道点内情的人自然不敢再跟他来往;等他把庄园献给教会之后,倒是有些人想登门打听一下内情,可他自己又摆出了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直接闭门谢客,说是在家里修行起来了。
如此“修行”了一个冬季,王都里就好像再没这个人了一样,大家似乎都把他忘记了,甚至他的府邸所在的这条街道上,都已经没有了贵族的车马往来,一些送牛奶或酒水的商人们赶着马车也敢从这里经过了,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普通的街道一般。
“防护阵可是比从前更严密了呢。”海因里希从马车窗口观察了一会儿,嗤笑了一声。
陆希顿时觉得不怎么放心了起来:“能进去吗?不然就算了……”为了一个玉玺太过冒险也不是那么很值得。
“没什么难的。”海因里希哼了一声,又停顿了一下,“不过,我先进去看看,如果没事再带你进去。”他自信自己出入没问题,但却不敢拿陆希冒险,毕竟环绕在外墙的神术阵比上次又复杂了许多,且有圣光附着其上,应该正经是教会铭刻的神术阵,跟之前那个可不一样。
看来,海格勋爵真的跟教会合作得不错了。而他能拿出来的、压过国王的筹码,估计除了夏国的那些东西,也没有别的了。
“假如这样的话,玉玺很可能已经不在他手里了。”陆希却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没必要进去了。”
海因里希不太满意:“总要进去看看才知道。如果里面没有东西,何必搞得这么严密?”
“不管里面有什么,只要不是玉玺,其实跟我们关系不大。”陆希冷静地说,“就算我们在里面发现王冠什么的,也不是我们能管的事儿。”哪怕海格明天就造反呢。
“王冠?”然而这个龙袍梗显然没戳到两个本土人士,何塞有些疑惑地说,“难道辉光之国的王冠丢了?”
哦对了,这个世界的王冠可不是那种自己做一顶就能戴上的东西,这里的王冠比“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还有代表性,因为它本身是有神力的。一国之内,只有这一顶王冠才是真的,就算海格现在自己制做一顶一模一样的,也是没有效力的。只有那一顶“正牌”王冠,才能让佩戴者真的坐稳那张椅子。
陆希干咳一声:“我就是打个比方。”
随即她就听见海因里希轻轻地嗤了一声,显然,他已经知道她这属于常识性错误了。
所以说,有些时候有共同的秘密也未必是好事,那可能只是给别人送了个把柄而已。
陆希牙痒痒地想着,借着衣服的遮挡,又掐了海因里希一把。
她觉得没人看见,但何塞仅仅是从她衣袖的线条起伏上,就已经猜出她在做什么了。
所以她跟这个魔鬼,关系已经亲近到这种地步了?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会选择一个魔鬼?
何塞觉得自己的头脑都有些混乱。如果让他说,他一定会觉得陆希是被这个魔鬼迷惑了,可问题是,她看起来又很正常。
别看光明大陆上教会一家独大,但其实私下里崇拜魔鬼和无尽深渊的也不是没有,所以教会有时候搞掉的那些所谓“堕落者”里头,也有个把真的“异教徒”。
作为一个到处跑过几年的佣兵,何塞很见过一些黑暗的场面,其中也包括真的堕落者,但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有些异常的疯狂,有些或许在外表上看不出来,但一谈到某些话题,就能看出他们的异样了。
但是陆希没有半点异样。不,应该说,她比大多数人都要正常,都要理智,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要仁慈,她对那些受苦之人的怜悯和帮助,绝不是任何一个堕落者会有的样子,所以她肯定不是堕落者,更没有被魔鬼所迷惑。
那么,为什么她会选择一个魔鬼呢?难道说,这个魔鬼身上有他都无法相比的地方?
这说出来未免就太有点伤自尊了……
陆希当然不知道何塞心里在想什么,她也并没注意到何塞的表情,因为她忽然看见了一个人——有个戴着头巾的年轻女人,手臂上挎着一篮子野草莓,从街道那头走了过来。
因为白都气候温暖,现在野外的草莓已经有早熟的,但数量很少,所以这样一小篮野草莓算是很新鲜的水果,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就连海格勋爵府的大门上也打开了一个窗口,有人向外招呼着那个卖草莓的女人。
“是妮娜!”陆希一把攥住了海因里希的手,“是妮娜啊!”虽然这女人的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妮娜!
上次在皇家猎场,因为有追捕“魔鬼”的骑士,她甚至没能跟妮娜讲上几句话就匆匆分别了,但现在妮娜又出现在她面前,而且好像是单身一人,那她不趁这机会把人弄走,更待何时?
妮娜挎着篮子走到了大门前,打开窗口的是守门人,目光落在野草莓上就有些挪不开眼:“拿点来尝尝。”
自从女管家莉莉丝失踪之后,海格勋爵家的大门就没怎么打开过,他自己经常不在家,也不许家里的人随便出门。但是他的饮食自有人采购,仆人们可没这个条件啊。
当然,在大多数贵族家里,仆人们吃的都是老爷的剩菜,以前海格勋爵家也是如此。但那时候莉莉丝把家管得很好,尽管是剩菜,仆人们也总有得吃。但现在提拔上来的新管家很会克扣,而海格勋爵又时常不在家,所以仆人们有时候居然连剩菜都没有,只能啃黑面包。
别的仆人是没有办法,但守门人就守着大门,从街上经过的小贩那里买点东西吃总还是可以的。他做了几次,并没有人发现,所以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当海格勋爵不在家里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干。
当然,他其实没打算真的买这些草莓——春天的草莓,即使是野外摘来的,也必然需要更多的铜币来买,他可不花这个钱。
于是他从年轻女人手里接过几颗草莓,只吃了一颗就大皱眉头:“什么烂东西,快走快走!”
嘴里这么说,手上却把那几颗草莓攥得死紧,接着就把门上的铁窗关上了。
这么一来,他既尝了鲜,又不必付出一个铜币,真是好买卖。
守门人这么自鸣得意着,把手上的草莓塞进嘴里,却咬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险些把他的牙崩下来。
“什么玩意!”他连忙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果然发现了一颗石头——这颗石头足有黄豆粒大小,乍看倒像一只甲虫,似乎是嵌在了草莓果里面。
居然往草莓里塞石头?守门人捂着还在发疼的嘴,恨恨地把石头扔到地上。幸好他没有买这些草莓,否则岂不是要上当了!
转身走开的守门人并没有发现,地上那颗滚到角落里的石头忽然动了动,然后两片石头样的甲壳自后背张开,搧动了几下——这只石头甲虫竟然像真正的甲虫那样飞了起来,然后贴着地面,向海格勋爵的府邸深处飞去。
而完成了任务的妮娜,挎着篮子已经走出了那条街道。她并不太关心送进去的石头甲虫究竟能不能探听到什么消息,对她来说,白都发生的事情她并不怎么感兴趣,目前她全心全意做的事,还是在双塔大教堂里联络圣女们。
不过,面具接下这个调查苏亚大主教的任务,也是为了带她出来透透气。妮娜明白他的心意,所以她走在街道上并不着急,而是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深呼吸着街道上的气息——这是自由的气息。
正当她要走过街道去跟面具汇合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她身边,车门猛地被推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妮娜!快上车!”
“露西?”妮娜一直到坐进了车里,仍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我又见到你了?”来白都之前她确实也想过,现在是社交季,也许她还能见到陆希,但没想到,真的心想事成了?
“你怎么会来这儿?”陆希也很激动,“你这是——不,不管它了,你现在能跟我一起走吗?我们马上就可以回长云领,无论是谁都休想再强迫你回双塔大教堂去!”尤其冯特伯爵升了天骑士,她底气更足了,把人往长云领一藏,只要没有实证,谁还敢强行去搜吗?
然而妮娜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我现在不能去……”
“是因为那个血契?”陆希眉头一皱,“那个血契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面具可以用那个来操纵你的生命吗?”
“不。”妮娜还是摇了摇头,“那个血契,是用来延缓守夜人——异变的。”双塔大教堂内用的是“堕落”,但妮娜觉得,这些守夜人同样有好有坏,虽然是魔鬼,但相比之下,身为神官的卢卡斯主教也一样堕落,所以如果仅仅是因为他们现在的样子就说他们堕落,那未免太不公平了,毕竟并不是他们自己选择成为魔鬼的。
“延缓守夜人的异变?”陆希心里猛地一跳,“什么样的异变,是,是他们身为魔鬼,就会变得疯狂的那种异变吗?”双塔大教堂竟然有办法延缓魔族的疯狂?
海因里希坐在车窗旁边,妮娜的话让他也不禁心头一跳,但随即他就在街道远处看见了面具的身影:“嘿,那家伙来了。”
“不必理他。”陆希冷冷地说,握紧了妮娜的手,“既然他不能用那个来操纵你,那还理他干什么?我们回长云领,不管什么样的契约,总有办法解除。”
妮娜轻轻叹了口气,也握住了陆希的手:“露西,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救我的,但是,我现在真的不能跟着你走,我想离开双塔,但我更想带着那些圣女们一起走……”
面具看见了那辆马车,他看见了妮娜登上马车,然后在马车车窗的缝隙里,看到了半张脸——虽然只有半张,但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不就是跟在长云领女伯爵身边的那个魔鬼吗?
“把妮娜还给我!”他迅速地靠过去,走在马车一侧,压低了声音愤怒地说。上次他是看在妮娜的面上才没有向教会揭发这个跟魔鬼勾结的女伯爵,没想到这次又碰上了,而且看起来他们还打算直接把妮娜带走。
车窗的窗帘掀了起来,那个魔鬼仆人冲他笑了一下:“说话注意一点,这位圣女可不属于你。”陆希最讨厌的就是说谁属于谁谁谁的说法,她早就对那些来治病的女人说过:人属于自己,也只属于自己。
所以这家伙如果再说妮娜属于他,恐怕陆希就不会放妮娜回去了。
其实杀了他才是一了百了,但真可惜,那个血契竟然是把双方的生命联系在了一起的,假如杀了他,妮娜也很可能会死——虽然有活着的例子,但陆希应该是不愿意让妮娜冒险的。
海因里希从头到脚地打量着面具,十分遗憾地啧了一声,然后把窗帘一甩:“等着吧。”
面具险些被他气死。但是从海因里希打量他的目光里,他感觉到了一种压力——这个魔鬼的力量又增强了,如果动起手来……
而且,面具往车辕上看了一眼,赶车的那个人,不就是当初在长云领跟红龙动过手的骑士吗?曾经是个佣兵,居然一直留在长云领了吗?
一个海因里希已经对付不了,再加上一个……面具咬紧牙,跟在马车旁边:“你们不要伤害妮娜,否则……”
车窗里一声嗤笑打断了他:“谁伤害她了?不是你们那个虚伪的裁判所吗?”
面具无言以对。虽然他很想反驳,但他也知道,当初裁判所把妮娜送进地牢跟他签订血契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把妮娜的命放在心上,甚至那个时候,他们都认为他会和妮娜一起死去的。所以裁判所其实是已经放弃了妮娜……
第203节
而那个女伯爵,她是妮娜的朋友,一直惦记着妮娜。她还是一地的领主,如果妮娜跟着她去长云领,一定能够过得很好。
忽然之间,面具只觉得心灰意冷,他忽然间也觉得应该解除血契,让妮娜离开了。为主献身很重要很高尚,可是他来献身就行了,似乎并不需要拉上别人。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样解除血契。
这样想来,妮娜应该是恨他的吧?毕竟如果没有他,没有这个血契,妮娜现在就可以跟着女伯爵走了……
马车走过一条条街道,终于停了下来。面具已经跟得整个人都麻木了,但车厢门打开,妮娜走了下来。
她还挎着装野草莓的小篮子,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他,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但是面具却觉得,在她走出来的一刹那,整个世界似乎都亮了。
他现在终于发现,能救赎他的不只是主的光辉,还有另一道光辉,早就进入了他的生命之中。主给了他信仰,但这道光辉给了他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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