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九日清晨五时许,上海闸北区,通往南翔镇的简易公路上远远地走来了一辆两匹灰毛驽马拉着的平板双轮马车。车上坐着一个六十多岁身穿破旧棉袄和满是补丁的灰布长裤,腰上系着草绳的老汉。他的身旁则一左一右各有着两名相同打扮的庄稼汉,四人扶着装载在马车上的三个足有两人合抱粗细的大圆木桶,一声不吭地迎着朝阳,由西向东走着。
东边的地平线上,一轮火红火红的旭日正冉冉升起,将简易公路上的人们沐浴在金色的朝阳之中。
那名驾车的老头正是昨晚陆子陵提到的村东头每天进城收粪水的黄老汉。而在他身旁,一身农夫打扮,头上扎着白毛巾,用大口罩遮挡住自己口鼻的那四名男子正是“利剑小组”中的杨轶远、陆子陵、秦桐和谢巍四人。
他们打算利用收粪工的身份进入公共租界,将被困于内的威廉姆斯一家以及比尔先生、沃特森女士等人营救出来。尽管即将要闯入的公共租界戒备森严,盘查严密,但四人依旧信心十足,斗志昂扬。他们相信陆子陵想出的这条妙计定然能够成功。
由于最近上海城区内连续发生了董庆锋被刺杀、宪兵司令部被炸弹侵袭、巡逻的76号特务被枪杀等恶性袭击事件,所以日军加强了对于出入城区的行人的检查力度。再加上冬日天亮得晚,气候寒冷,所以这条联通城区和郊县的公路显得格外冷清。一路走来杨轶远一行人基本上没遇到什么人,公路两旁只有成片成片,似乎一望无尽的农田。当距离闸北城区只有两公里左右的时候。公路两边这才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民宅,越向城区前进公路两旁的村庄和民房就越多。公路上也开始出现早起的行人,衣着朴素的农民背着装满蔬菜瓜果、禽蛋肉类等农副食品的竹篓开始进城贩卖。偶尔还有装载着新鲜宰杀的半拉猪肉的驴车从后头超过杨逸远等人,向城内驶去。
头上扎着白毛巾,戴着遮挡口鼻的大白口罩行走在马车边上的陆子陵看着眼前一派安静祥和的田园风光,一时之间似乎忘记了战争给自己带来的伤痛和紧张感,他深吸了一口略带寒意的晨风,感到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通泰。
这时公路上迎面走来两个背着布书包正准备上学堂的小孩子。当他们看到赶马车的黄老汉时,突然夸张地伸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然后抓起地上的黄泥掷向拉车的那两匹灰毛驽马。一边扔一边用类似儿歌的顺口溜嘲笑黄老汉道:“黄福根(黄老汉的本名),臭死个人儿,天天拉粪去换钱儿,浑身上下熏死人儿!”
两个小孩一边唱一边不停地将烂泥、石头扔向黄老汉和他的那两匹病恹恹的驽马,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而赶车的黄老汉面对两个孩子的嘲笑谩骂以及其他一些行人的不怀好意甚至略带鄙夷地指指点点,只当做不知,照常地赶着他的马车。想来是习惯了
这样被欺负了。
陆子陵看到一坨腥臭的烂泥“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砸在了黄老汉的左臂上,他也不恼怒,只是朝陆子陵笑了笑,伸手拍掉了衣袖上的污渍,并没有出言呵斥那些讨人厌的小孩子。陆子陵的心里头突然产生了一种愤怒感。他冲着那两名小孩子跑了过去,一伸手抓住了那两个准备逃跑的顽童的后衣领,不顾周围行人的侧目以及孩子手脚乱蹬,将两人拎到了老人面前。喝令道:“你们的父母和老师没有教导你们要尊敬长辈吗?怎么可以拿石头和黄泥砸老爷爷,还不赶紧赔礼道歉!”
那两个孩子似乎也知道自己理亏,小脸憋得通红,扭捏了半天之后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向黄老汉道了歉。随后不等陆子陵发话就一扭头逃跑了。一边跑一边却依然在用上海土话咒骂着黄老汉和陆子陵。
“这些没有教养,欠管教的小兔崽子!”秦桐气不打一处来地呵斥道。
“算了算了,孩子小不懂事。看到大人们嘲笑我这个收粪水的,跟人学样罢了。”黄老汉挥了挥手中的鞭子,苦笑了一声说道。
又向前行走了两公里,陆子陵一行人的面前出现了进入城区之前的第一道关卡。这处检查哨由一座沙袋垒成的机枪掩体、一座木制岗亭和一道松木制成的拦路杆组成。机枪掩体里有两名日军宪兵操纵着一挺歪把子轻机枪、木制岗亭里还有一名日军伍长守着一台手摇式电话机,另外两名手持三八式步枪,头戴墨绿色钢盔的日军宪兵则率领着五名背着老套筒步枪的伪警正在查验过往的行人和车辆的证件。
“停车,停车!接受治安检查!”最近风声紧,上头管得严,这处检查哨也不敢怠慢。所以陆子陵等人赶着马车靠近到距离检查哨还有十米的地方,两名伪警就耀武扬威地喝令他们停车接受检查了。
“长官,我们可都是良民啊!”黄老汉赶紧一拉缰绳停下了前行的马车,随即从车上跳下来,一脸堆笑地凑上前去主动出示了自己的良民证。
“是不是良民,老子说了算!”那名伪警眼睛一瞪,白了他一眼后狐假虎威地说道,他一边翻看着黄老汉的良民证一边随口盘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回长官,小老儿是住在嘉定乡下靠收粪水过活的黄福根,那四个都是我的儿子,这不,我们天不亮就从家里赶马车过来正要进城去收粪水呢。到时候这三只大木桶都要装满城里老爷太太们一晚下来的屎尿哩。”黄福根陪着笑脸汇报道。
“收粪水的老黄头我倒是听人谈起过,可没听说你有四个儿子啊……”另外一名年纪较长的伪警纳闷地说道。
“长官您说笑了,我们四个不是老爹的儿子还能是谁?要不是我爹的亲儿子,谁会乐意大清早跟老爷子一起来干这收粪水的腌臜活啊。”陆子陵
见伪警对于自己四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连忙一把扯掉了自己口鼻上的大口罩,走上前去,用开玩笑的口吻轻松地说道。因为来时大原沙耶加给他进行了细致的化妆,所以现在的陆子陵看上去完全是一副留着络腮胡子,辛勤劳作了多年,皮肤黝黑干裂,鬓角已现斑白的中年农夫的模样。
陆子陵的一口嘉定方言说得十分流利,加上他主动交出的假“良民证”制作精良,足以以假乱真。所以轻易地蒙骗过了那两名伪警。两人连杨轶远等人都懒得过去盘查了,只让他们摘下了面上的大口罩让自己辨认了一下。见他们不似通缉犯的模样,随后大手一挥就放他们过去了。
“走走走!赶紧走,老黄头你身上永远有一股屎尿味,你再在这里呆下去,我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其中的一名伪警临了还不忘出言挖苦嘲笑老人一番。其余几名伪警和过往群众听到之后也无良地大笑了起来。
“嘿嘿嘿——小老儿身上虽然臭,但是你们这些城里头的老爷太太却一天都不能离开我嘞!”黄老汉面对众人的嘲笑,不气不恼地轻挥了一下手中的皮鞭,在那两匹灰毛驽马的马臀上各抽了一鞭子,语调欢乐的自我调侃道。
那两匹看上去病恹恹的驽马臀上吃痛,“吭哧吭哧——”打了两个大大的响鼻,鼻孔之中喷出了大团大团的白气,重新拉起马车,“吱吱呀呀——”地越过哨卡,继续向城里头走去。
陆子陵、杨轶远等人帮助黄老汉驾着马车继续向城里走,很快又遇到了第二道岗哨,仍然是几乎相同的问话和对答,相同的结果。因为黄老汉每天都基本沿着相同的路线进城收粪水,所以日军和伪警并未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就这样经过了三道岗哨,他们这才变换了收粪水的固定路线,穿越了闸北区、经连接山西北路和山西南路的六孔木桥“盆汤弄桥”渡过苏州河来到了被日军占领不久的英美公共租界。
眼看着距离韩雪凌和解烦电文中提到的威廉姆斯先生家的独栋别墅还仅仅只有五百米的不到的路程了。在一行人的面前却出现了一处只有三名日军把守的新增哨卡。
这个由沙袋垒成的临时哨卡里头的日军显然没有之前的那些伪警那么好糊弄和缺乏警惕。他们看到陆子陵等人驾着马车往这边走来,其中的一名身材瘦高的鬼子立刻拉动了手中的三八式步枪的枪栓,用生硬的中文喝令道:“站住!你们,什么的干活?!”
“别开枪!我们是市卫生防疫署的日籍员工,是来疏通堵塞的化粪池和下水道的!”杨轶远看到周围并没有其余的日军存在,街道上也没有其他行人连忙主动举起手来,示意自己手上并没有武器。一边用流利的日语跟日军哨兵攀谈着同时冲陆子陵、秦桐和谢巍努了努嘴,示意他们照着自己做的这样,一边举起手来一边缓慢地一步步靠近哨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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