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先前只是猜测。
现在赵牧一几乎可以坐实自己的猜想。
少年正是用了燃烧寿命之法。
不然怎会有如此惨状!
他再细看卷宗。
上面写,少年名为孟川,洛阳人氏,家中无父无母,于昨夜用柴刀行刺吕相。
被生擒后。
在吕相前来问话之际,突然暴起发难,砍伤吕相。
少年全程自称替长信侯报仇。
实际调查后。
相府的人发现少年根本没跟长信侯见过面,顶多是在一处茶馆,擦过了一张长信侯用过的桌案。
然而。
相府已经给出结论,少年是嫪毐同党。
以武乱纲,刺杀朝廷要臣
没有意外的话。
少年明天就得砍头。
之所以送到咸阳狱来,就是为了让少年承认罪行,以及供出同党。
当然。
哪怕少年死在相府,这套流程还是需要走一趟。
毕竟是在大秦,要讲法度的。
唯一的区别在于。
同党的名单是相府的人教狱卒怎么填。
还是相府的人通知狱卒名单已经填完了,上交就行。
如今。
那份名单就在卷宗末尾夹着,有三位,都是赵牧一不认识,也没有听过的人。
正常情况下。
赵牧一在这里睡上一觉,然后就可以出去交差了。
不过。
他却是打了一盆清水,找来巾帕,为孟川擦拭脸颊。
“你……在做什么?”
孟川艰难的抬起了头,惊愕中,还带着一丝疑惑。
“干干净净,才好安心上路。”
赵牧一不以为然的回着,又将脏了的巾帕在盆中简单搓了搓。
真要长久对着这么一张丑脸,他怕是好几天都会吃不下饭。
重复几遍。
水有些脏了。
他端起盆,准备去换清水。
“大人,请给我一个痛快吧!”
孟川沙哑的喉咙再度摩擦,挤出了一句话。
“这可不行。”
“违法的。”
赵牧一果断的回道。
在孟川呆滞的眼神中,他离开了牢房,又很快折返。
只不过这次,手上多了一双草鞋。
“这次来的匆忙,没有多余的换洗衣物,倒是还有一双草鞋,尺码似乎也合适。”
“明天你就穿这双鞋子上路吧。”
“听我父亲说。”
“黄泉路上容易迷路,有双鞋子穿着,总不会那么难受。”
赵牧一将草鞋放在了少年面前,絮絮叨叨的说着。
孟川沉默,没有回应。
“我这有些吃食,可以垫垫肚子。”
赵牧一从怀中掏出早上还未吃完的锅盔,询问了句。
虽然硬了些。
孟川的牙也少了些。
好歹也是能吃的。
这次。
依旧是没有回应。
他也不生气。
又拿出一壶酒来,在桌上摆了两个杯子,然后倒满。
浅抿一口。
顿觉小腹一阵暖洋洋。
刚才出去。
他主要就是为了拿酒肉过来,草鞋反倒是顺带的。
少年的情况。
明显不合适用刑。
虽然少年注定要死,但是不能死在他手上。
不是因为同情心,而是因为违法。
这样一来。
赵牧一就无事可做,这么长的时间不好好利用起来,他还怪心疼的。
于是乎。
喝完了酒。
他就径直的打起了转轮之术的拳架。
一遍打完。
他还嫌不过瘾,又来了一遍。
也不怕被别人看见。
他体弱,准备练武强身的事,整个咸阳狱都知道,如今只不过是又多了一个犯人知道罢了。
“你的拳头,没有力气,打得也不准确。”
终于,少年孟川看不下去了。
“你还学过啊?”
赵牧一没有恼怒,诧异的问着。
“没学过,在竹简上,看过。”
孟川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竹简?
莫不是埋在吕相府的那本?
赵牧一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觉得长信侯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突然提问,试探少年跟嫪毐的关系。
父亲曾经说过。
相比于用刑。
偶尔的小善举,更能让犯人开口。
因为这时的犯人,无疑处于人生最低谷,正是满腔情绪无处宣泄之时。
犹如滔滔河水蓄在堤坝当中。
只要能让堤坝能裂开一道口子,河水自然而然会冲破堤坝,**。
少年主动开口。
尽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才的善举,可也代表二者勉强可以交谈了。
“长信侯……人很好。”
孟川仿佛想起什么,半晌,回了一句。
“是还不错。”
“半壶酒就给了我二十金。”
赵牧一颇为认同。
“二十金?”
孟川瞪大了眼睛,对狱中的物价感到吃惊。
“这有啥。”
“我这锅盔也能卖这价,不过我不稀得卖。”
赵牧一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
孟川咽了口唾沫,好像在为自己错过了二十金的美味而懊恼,又像是为自己省了二十金而庆幸。
“要是长信侯知道你进相府刺杀,会高兴吗?”
赵牧一紧接着又提问道,继续试探。
“应该……不会。”
孟川迟疑片刻,不确信的回道。
这么说来。
刺杀不是嫪毐的安排,那你小子打着嫪毐旗号干作甚!
赵牧一觉得理解不了孟川。
索性不打算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我曾向长信侯问长生之道,但他只告诉我,想死的快他可以提供燃烧寿命之法。”
孟川眉头的皮叠在了一起。
“你想要我这法门?不怕变成我这样?”
赵牧一坦率开口。
“居然被你猜到了。”
“摊牌了。”
“我不装了。”
“其实我是长生者,想着寿元无限,燃烧一点寿命也无妨,当个杀招用挺好。”
孟川听完,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激烈了,咳嗽的不行,一层层吊着的皮在那抖动着,颇为诡异。
赵牧一叹息着摇头。
如今的年轻人,真没礼貌。
他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好笑的!
“你是个有趣的人。”
“这次进相府找到的东西,我本打算一起带到地下去,你要不嫌弃,我倒是可以跟你说上一说。”
孟川豪爽的说着。
赵牧一精神就是一震。
……
……
转眼便是一天时间过去。
今日。
牢中最后一批跟嫪毐有关的犯人,也被郎官押送去服刑了。
这也意味着,咸阳狱总算是解封了。
当一群狱卒再见到阳光时,眼角居然淌下了热泪。
无他。
因为还需当班,所以只能让一部分狱卒回去,另一部分狱卒继续留守。
很不幸。
赵牧一就是负责留守的那一批。
“原来歧视单身狗,从大秦就已经开始了啊!”
赵牧一目送着诸位同僚远去,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名义上。
狱掾说的是已经成婚的狱卒需要回去处理家事。
开始他还不理解。
直到一名狱卒调整了半天裤腰带,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要治水!
“什么狗?”
“话说,九爷你有没有对那名刺客做些什么?”
“我听闻,那名刺客在被送去刑场的路上,高呼‘死得其所’,然后便咬舌自尽了。”
同样因为单身被留守的李铁,在这时凑了过来,好奇的问道。
“普法,算吗?”
赵牧一沉吟片刻,回道。
“哈?”
李铁一脸懵逼。
赵牧一没有继续解释。
他总不能说,少年孟川在交代完一切后,就想咬舌自尽,然后被他拦下,说死在牢里对他不好吧!
说来孟川也真够义气。
答应死在外面,就死在外面,出了咸阳狱范围,多一秒都不活。
这样看来。
他更不能辜负孟川的期望了。
赵牧一摸向腰间。
悄悄拍了拍新得来的,名为“五龙搬山法”的一册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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