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更换主教的消息, 朱丽亚顿时雀跃起来:“那么,妮娜她还会来的是吗?奥丽,你说, 如果我们让妮娜来主持大教堂怎么样?”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 朱丽亚是没有多少想法的。做为女儿,她只要顺从自己的父亲的安排就行了。而做为公主, 她衣食不愁, 也无须做什么努力。
对她来说,只有“不想结婚生子,想去做个童贞女”这一个念头,算是她自己的。
但说实话,就这个念头,她都不敢向她的父亲贸然提出, 等于是只在心里希望, 但不敢主动开口。毕竟这种事, 这种不结婚的大事,理应是由父亲做主的, 怎么能由她自己决定呢?
但是在认识了陆希和妮娜之后, 连朱丽亚公主自己都没有发现, 有些事情已经在慢慢地改变了,比如说她现在竟然敢向“大教堂的主持者”这个位置打点念头了,不管能不能成功, 她居然把这个念头说了出来,就已经是极大的改变了。
奥丽女官也惊讶于公主竟然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殿下, 圣女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
朱丽亚公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为什么呢?妮娜她明明治疗神术那么好……”
奥丽女官当然是不忍心看到公主失望的, 稍微沉吟了一下:“您可以在王宫里捐献一处礼拜堂, 这样的话邀请一位圣女来主持, 那就没有问题了。”像这种捐献的礼拜堂,由施主自己要求一位主持者并不算过分。
“好呀!”朱丽亚公主不由得精神一振,“我去对父亲说!”她竟然连对父亲的畏惧也忘记了……
而被公主寄以希望的妮娜,现在正坐在伊丽莎白的房间里。
伊丽莎白虽然在血契断开的瞬间被妮娜用肾上腺素急救了回来,但她的身体还是受到了一些损伤——最主要的是,她的情绪一直低落,这是很难治疗的。
现在她就躺在**,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沉默不语,只面对着墙壁默默地流眼泪——要不是有妮娜带着几个圣女每天给她治疗,现在她的眼睛估计也快要哭瞎了。
“这都多久了!”尤兰是最看不得伊丽莎白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的,“好容易妮娜才把你救回来,你难道还想死吗?”
伊丽莎白一言不发,像具尸体一样躺着不动。其他圣女帮着劝慰她的话,她也像没听见一样,对于别人劝她吃点东西的话,更是置若罔闻。
尤兰自从被再次硬塞了一个守夜人之后,脾气就更刚硬了,说话也不那么客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死了丈夫呢!清醒清醒,他死了你就不活了?早知道,妮娜真是白救你了!”
这次伊丽莎白终于有了反应:“本来就不需要救我,我是他的圣女,应该跟他一起死去,我会向主证明,他是虔诚的,有资格得到主的宽恕……”
“你——”尤兰气得要跳起来,“他杀了那么多人——”
妮娜阻止了她的话,但是这句话真的刺激到了伊丽莎白,她甚至转过了身来,用不符合她日常温柔性情的声音喊道:“他是在为主驱除邪恶与黑暗,他没有做错什么!是那个邪恶的女巫害死了他!他是为主牺牲的!”
然而这句话就是妮娜不愿意听的了:“女巫?长云领的女公爵拯救了海风郡,还是在教会扔下信徒们逃跑的时候,什么样的女巫会做这样的事?”
伊丽莎白答不出来,因为这件事在整个王都都传遍了,所以她也不能否认。但她当然更不能承认尤兰对黑翼的批评,因此她只能硬着头皮辩解下去:“但她不敬我主,她就是女巫!她竟然不让教会返回海风郡,还拆除教堂,所以,所以黑翼才会……”
她完全把事情搞混了,还以为长云领放出的“刺杀”消息就是黑翼动的手。
尤兰气得要跳起来,但是妮娜再次拦住了她,冷静地说道:“可是黑翼死于光明神术,这不是主的惩罚吗?”
妮娜觉得自己的心比从前硬了。如果是从前,对着伤心的伊丽莎白,她只会想如何安慰她,但现在她要考虑的,则是如何鼓动其他圣女起来反抗教会了,为此,她会选取最有力的武器,哪怕这是狠狠捅了伊丽莎白一刀。
也许,这一刀的疼痛,能够让一个人醒过来?因为很多时候,人在没有锥心之痛的时候,还是很容易自欺欺人,不承认事实的。
伊丽莎白果然被这一刀捅得不轻,手捂着胸口,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妮娜:“妮娜,你,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如果,如果有一天面具出事了呢?”
“那我会像尤兰一样。”妮娜很平静地说,“这一切不都是主的安排吗?”
伊丽莎白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但她无言以对。而妮娜还在继续说:“既然主全知全能,祂安排我们成为圣女,与守夜人结下血契,那么守夜人的死又为什么不是主安排的呢?以及,如果黑翼是那么虔诚善良的人,那么让一个虔诚善良的人变成魔鬼,又是谁安排的呢?”
“你——”伊丽莎白惊慌得连伤心都忘记了,甚至想坐起来去捂妮娜的嘴,“你不要这样说,被牧师们听见,你会受罚的!”
第258节
她还是善良的……妮娜这样想着,拉住伊丽莎白的手:“伊丽莎,你才应该清醒一点。还有一件事你要知道,尤兰被安排了第二个守夜人,你也一样。缔结血契的时候,如果你的身体还是这么虚弱,那是不行的。”
伊丽莎白所受的伤,用圣光可以治疗,因为据妮娜的检查,在守夜人死去的那一瞬间,圣女应该是承担了一部分对于他们的伤害。就像大兖当初身上多处伤口,整个人的血几乎流光,尤兰也就有毛细血管破裂,流血不止的情况。
但是这毕竟只是部分伤害,并不是直接作用于圣女,所以只要治疗得当,而圣女本身也足够强健能够承受,那就可以活下来。之前随着守夜人死去的圣女,或者本身体弱——当然了,长期住在北塔这种地方,过得类似于幽禁一样的生活,不说心情郁郁,只说缺乏运动,身体就不会健壮;或者是受到的伤害没有得到对症的治疗——比如说伊丽莎白当时因为心脏的疼痛直接休克,血压急降,没有针对性的急救措施,普刷圣光的效率不高,那八成就救不过来了。
因为有急救知识,所以妮娜能把伊丽莎白救过来,让她熬过了那一瞬间的伤害和痛苦,但是伊丽莎白自己不吃不喝,没有营养摄入,她的身体却是受不了的,这一点,妮娜可救不了。
而缔结血契的时候,双方都要被放出一部分血液,这也是为什么有些圣女在结契之后身体更加虚弱的原因——即使妮娜可以刺激红细胞的生成,但所需要的能量与营养必须自食物中摄入,她不能平空给变出来啊。
然而伊丽莎白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什,什么?不可能,不可能!我不跟别人结契!”给她安排第二个守夜人?怎么可能呢?当然,尤兰是被安排了,但,但那是因为大衮对她不好呀。而且大衮只是个中级魔鬼,黑翼却是大魔鬼……
“别自欺欺人了。”妮娜用力拉了一下她的手,“双塔只把圣女当成工具,无论你愿不愿意,都会再给你安排的。”而且现在圣女又这么少……
“为什么要救我?”伊丽莎白哭了起来,“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呢?”
“因为你本来就应该活着。”妮娜并不为她的哭泣所动,也不让她用手掩住脸,更不让她再躺下去,“在你被送到双塔来之前,你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来了双塔之后,就变成了工具?”
房间里坐了七八个圣女,都是这一年以来慢慢聚拢到妮娜身边来的,有像尤兰这样的中坚,也有刚刚靠近,想法还摇摆的人。妮娜的话既是说给伊丽莎白的,也是说给她们的:“我们成为圣女,是为了让我们拥有治疗的力量,为了让我们行善。但行善是我们的权力与责任,却不是我们变成工具的理由!我们是人,是跟其他人——跟牧师、跟主教、跟红衣主教甚至跟教皇是一样的人,我们不是工具,不能任由别人摆布!”
尤兰双眼发亮,伊丽莎白却一脸茫然,喃喃地说:“我,我以前在家里,过得也不好,我家里,我家里不如黑翼对我好……”成为圣女之后她觉得日子要比从前好过太多了啊,工具——为什么要说她是工具呢?黑翼并没有拿她当工具啊……
是的,当然有守夜人对圣女不好的,比如说尤兰,可是,可是那也是因为尤兰的脾气太坏了,如果她肯温柔一些,大衮也不会总是要打她、压服她……
再说,面具不是对妮娜很好吗?伊丽莎白觉得妮娜的脾气也不太好,她太硬了,虽然不像尤兰那样激动地反抗,却像一块鹅卵石,看着没有棱角,其实捏上去坚硬无比,能把人的手硌疼。
而面具可比大衮好多了,她就没听过面具大声向妮娜吼叫过,倒是有时候会听见妮娜用硬梆梆的语气跟面具说话,而且还经常沉着脸没有笑容……
尤兰感觉自己要气晕了,但妮娜却并不激动:“那是两回事。如果你被卖做奴隶,但是遇到了一个还不错的主人,那么你愿意做奴隶,还是像以前一样做个平民?”
这次伊丽莎白难以回答了。毕竟奴隶——再好的奴隶,跟平民比起来……
当然,如果伊丽莎白以前过的是贫民区的那种生活,她说不定就回答当奴隶好了,但幸而她还没有那么惨,所以她只能嗫嚅着回答:“但,但我们现在也不是奴隶啊……”
“什么是奴隶呢?”妮娜反问她,“没有自由,无法自己决定做什么不做什么,也不能决定自己的生命,那就叫做奴隶。你觉得,我们现在有自由吗?”
尤兰用力地点着头:“我以前跟我妈妈生活在一起,是他们骗了我妈妈,说让我到教堂里学习,要培养我做圣女……”她并不讳言她的遭遇,这屋子里的圣女们都听过,但再听一遍仍旧让人心惊,“大主教让我怀了孕,然后我成了真的圣女,他们丢掉了我的孩子,把我送来了双塔,强迫我跟大衮结了血契!我比奴隶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的遭遇,伊丽莎白当然早就知道,但她那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觉得是尤兰自己不检点,怎么能跟大主教……她只是有些怜悯那个被丢掉的孩子,至于说大衮对尤兰不好,原因也很清楚了,毕竟尤兰从前是有污点的……
就是现在,伊丽莎白也仍然抱着这种心思,听见尤兰提到大主教,就觉得她太过分了:“那位大主教,不是已经去苦修院了吗?他都忏悔了,你也该忏悔自己的过错才是——”
但是其他的圣女却并不像她这么想,一个年纪小的圣女忍不住说:“尤兰姐姐有什么过错?难道是尤兰姐姐主动要给那位大主教生孩子的吗?”
她是一个小商人的独女,在家里是很受娇宠的,父母甚至还找了一个识字的女人来教过她一段时间。而在成为圣女之后,父母原本也并不想让她离开的,是当地教堂的牧师花言巧语,甚至还加上了威逼,才让她的父母同意她去“深造”的。
离家的时候,她的父母还给她带了一些衣服和钱币,结果现在,那些东西当然都归了天杀的牧师,而她只得到了一个守夜人。
应该说她还是幸运的,她的守夜人代号虽然叫做白骨,并且技能是召唤骷髅兵的死灵能力,但他本人倒不像他的技能那么可怕,而且可能因为等级低的缘故,他的脾气也比较平和,对她的态度也不错。
但是对于这个小圣女来说,北塔绝对绝对不是她想呆的地方,但是她胆子小,又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的,所以除了哭也不能做什么。但现在这里都是圣女,而且都是对目前的情形不满意的同道人,尤其是还有妮娜和尤兰这两个被她视为主心骨的领头人,她的胆子也就大了一些,敢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我从来没有想要到这里来,都是那个牧师把我骗来的,难道这也是我的错吗?”
伊丽莎白无话可说了,因为这个小圣女,她确实是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就算有人因为想要更高的地位而选择来深造,那也不是错。”妮娜想起了陆希说过的话,“并不是一定要成为完美受害人才有资格来控诉,欺骗就是欺骗,强迫就是强迫,犯罪就是犯罪!”
她也并不指望一次就能说服伊丽莎白,实际上把人都叫到伊丽莎白的屋子里来,也只是打着照顾和劝说她的借口,在这里聚会而已,毕竟伊丽莎白和黑翼住的屋子,是不会有任何监视神术阵的。而伊丽莎白虽然头脑有些不清,但对圣女们也很照顾,不管听到她们说什么,都不会报告给列文。
不过今天是不适合再在这里讲授知识了,因为她下面就要讲到如何利用肾上腺素杀人,这个如果让伊丽莎白听见,可就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向上汇报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先回去了。”
伊丽莎白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们离开。她心里很乱,而且哭得太多了还头痛,已经一连几天都没有能睡个安稳觉,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了黑翼满身是血的样子……
她终于爬起来,从自己的箱子里摸出一根香薰蜡烛,点了起来——这是个好东西,点了之后能够让人心情愉悦,或许还能做个美梦,幸好她当时悄悄地自己留了几根。
走出门的妮娜并不知道伊丽莎白在用香薰蜡烛,她先把几位圣女挨个送回自己的房间,才跟尤兰挤进了走廊角落,这个角落最多也就容纳两个人,再多就会被发现了:“你觉得他有什么变化吗?”
这说的是列文。尤兰已经把自己那天听到的话告诉了她,但是尤兰观察了很久,只能确定列文确实晋升了红衣主教,但不能确定,那种“守夜人也用的”药剂对他有没有什么“不良影响”。
妮娜摇了摇头:“我也没看出来。”她回来之后,列文曾经就伊丽莎白的情况召见过她,但是她没敢对他使用圣光。
“唉——”尤兰叹了口气,“要是他真的……就好了……”红衣主教魔化堕落,那该是件多么惊世骇俗的大新闻啊!
“不要着急。”妮娜平稳地安慰她,“还有一个机会可以检验——如果伊丽莎白很快被安排了另一个守夜人,那他可能就没有问题,但如果她一直没有……”
尤兰立刻领悟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他可能会跟伊丽莎白缔结血契?”那就足以证明,他确实魔化了。
“我倒希望不是……”妮娜轻轻叹了口气,“如果真是那样,伊丽莎白可能会承受不住。”
“她的圣光很凝实——”尤兰并不觉得担心,“再说红衣主教,跟黑翼的级别也差不太多……”
其实伊丽莎白的等级在一众圣女中本来是最强的,但是她对于学习并不热心,而且她的天赋不在治疗而似乎在祈福方面,最初的学习不见成效,她就更没有兴趣了。但是如果是承受血契,那么她确实能够负担得住列文。
妮娜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我怕的是,伊丽莎白她的心理上,承受不住……”她不希望伊丽莎白只有在受到伤害之后才能醒悟,但她无能为力。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