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尽奢华的宴会大厅、盛装出席的名流宾客,华界、租界两边派出的近三十名警探,再加上酒店本身的十余名安保人员……这样的情况之下,谁能想得到早上还活生生的“大善人”钱正雄竟然一上台就发了疯,还在说完一通疯话之后就“吞枪自杀”,在众目睽睽之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钱夫人是第一个跑上台的,她一边跑还一边嚎,摆明了是打算演上一出提前哭坟的戏码。可惜的是,她还没靠近尸体,就被人高马大的董孝麟挡在了面前,气得立马横眉瞪眼地骂起来:“你、你算什么东西?别挡着我!我是钱夫人!”说着就要往前挤,要不是身后有随从拉着,那又尖又长的红指甲早就抓到董孝麟脸上去了。
董孝麟最烦对付这种立威全靠吼的疯婆娘,一脸嫌弃地掏出证据亮给她看,趁她被证件上的内容唬住的空档,开口就冲台下已经开始吵吵嚷嚷要走的人群喊道:“我是中央巡捕房探长董孝麟,大家刚才也看见现在这里发生了命案,所有人都不许离开现场!谁敢再闹事,就别怪我抓个典型把您‘请’回巡捕房喝茶了!”
只这一句话,台下就瞬间安静了下来。虽然巡捕房探长不算是什么高职位,但这位董孝麟的大名人们却是都听过的。谁不知道这位董探长是位铁面无私的活阎王,不管什么身家背景,只要犯在他手里就不会有好果子吃。不止身手好、能破案,这位小爷的义父还是华商会副会长步一风,那可是工部局董事会里仅有的几个华人董事之一,这财力可就更不必说了。
徐泽真听着旁边的人们在小声议论,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董孝麟可以不顾人情世故铁面无私,而且光给罗嫂母女的抚恤金就高达二百大洋,原来这还是位家底丰厚的阔少啊!
她正琢磨着,那站在台边的钱夫人见没法靠近钱正雄的尸体,立马就把怨毒的目光投向了还傻站在台上的小秘书。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秘书的鼻子就骂道:“一定是你!你这个挨千刀的狐狸精!一定是你搞的鬼……是你逼死正雄,我要你偿命!”
她说着就要去抓小秘书的脸,吓得那位娇滴滴的小秘书赶紧往董孝麟身后躲。
董孝麟翻了个白眼,一边喊着“申小六你是死了吗?赶紧给我滚过来帮忙!”一边把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秘书护在身后,大手一挥招呼了几个警探把舞台围了起来,这才算是把那位悲愤至极的钱夫人给“扶”下了台。
钱夫人哪是那能善罢甘休的主儿?她人虽然下了台,嘴可没闲着,乌七八糟的腌臜话什么都骂的出口。算是在这人前人后,把钱正雄和小秘书的苟且事给喊了个尽人皆知。
不止是钱夫人闹事,麦瑞克一见场面这么混乱,也立马就凑到了舞台前,把董孝麟给叫跟前说话。
“董,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场活动,杰奥斯副董也参加了,你难道要把所有人都当成嫌疑犯吗?”他瞪着一双碧蓝的眼睛一脸严肃,开口就是一通质问,紧接着就是他一贯的息事宁人做派,严厉地瞪着刚跑过来的申小六指挥道,“对于宾客们客气一点,做好笔录就让他们自由离开。这里到处都是记者,如果是自杀的话,没有必要困住所有的人把事情闹大……”
听他这么说,董孝麟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刚要回他枪是假的此事肯定有问题,就见刚才还傻愣愣站在远处的徐泽真此刻竟一瘸一拐地凑到了申小六跟前,轻声说了句:“钱少爷不见了……”
董孝麟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居然让这句话给彻底镇住了——对啊!刚才钱正雄出事前,最后一句话就提到了他的儿子钱宝生,要不是这一出假吞枪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怎么会忽略这么重要的细节!
董孝麟来这儿本就是找人而已,直进直出也没细看,当然不知道钱宝生之前所处的位置。他只能顺着直觉,抬眼往钱夫人的方向看去,盯着钱夫人的眼睛冷冷地问道:“你儿子呢?”
钱夫人原本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要不是旁边人有眼力见儿,给她拖了个椅子过来,估计她就要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
一听董孝麟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她瞬间就愣住立马四下张望了起来,脸上瞬间变得毫无血色,嘴里喃喃道:“宝生?宝生呢?刚才还在这儿的啊!”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众多窥探的目光中寻找儿子的脸庞,所有的焦急和恐惧通通都写在脸上:“儿子?你别吓我,你在哪儿?你跟妈说句话!……你们、你们谁看见我儿子了?明明刚才就在我身边的啊!”
麦瑞克这下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董孝麟一边把那把轻飘飘的假枪举到他眼前,一边说道:“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情况,让我怎么放人?”
麦瑞克也不是吃素的,他一看那把“枪”就知道只是一把能发出炮仗一样声响的玩具而已,现在连前少爷也无故失踪,恐怕想用钱正雄发疯自杀糊弄过去并不现实。他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凑到董孝麟身边嘱咐了几句就去安抚副董先生了。
他刚一转身,董孝麟就挑了挑眉冷笑一声,不耐烦地抠了抠耳朵,彻底把他那些“不要扩大影响”之类的屁话忘了个一干二净,赶紧打发人在整个酒店范围内寻找钱宝生的踪迹。
董孝麟被麦瑞克训话,徐泽真的耳根也并不安宁。
她刚跟申小六说完话,苏沛文就不知从哪挤了过来,一脸严肃地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怎么发现钱宝生不见了的?你发现就算了,你还告诉巡捕房的人!你跟他们很熟啊?我跟你说这可是租界的地盘儿,就算死了人就算绑了票,那也是他巡捕房的事儿跟咱们可没关系,你可别瞎掺和……”
这话让徐泽真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她本来只是发现了黑灯前后少了个人,想提醒一下董孝麟却敢靠近这才去跟申小六说,却没想到被苏沛文给听了个正着,实在是让她有些尴尬。
她刚打算乖乖地点头离开装不存在,就被一条长胳膊给一个伸手搂住了肩膀,带着调侃笑意的男声瞬间在她的左上方响起:“恐怕他掺和定了!”
董孝麟的突然出现让苏沛文这老狐狸的表情瞬间就来了个急转弯,笑得满脸都是褶子,每个褶子里都藏着几分假惺惺的热情:“哎哟,真是让董探长见笑了!我这手下不懂规矩刚才乱说话,耽误了您办案子,我这儿正跟他说呢。咱们这些吃官粮的,各有各的地界儿凡事都有规矩,可不能手伸得太长抢了董探长您的差使啊,您说对吧?”
董孝麟可不在意他这一套一套的场面话,搂着徐泽真的胳膊又紧了紧,笑得十分诚恳:“这位就是闸北分局的苏局长是吧?咱们才通过电话今儿就见着活人了还真是缘分,说什么抢不抢差使的,那可就见外了!您也看了,今天这场面死的、丢的可都是您片儿区上的人,可在我们巡捕房的地界上办活动,咱两家都出了人搞安保还闹出这么大的事,尤其你们负责的还是门口安检的环节,钱正雄那把枪是哪来的?苏局长不会真觉得这事儿你能脱了干系吧?依我看,这次咱们不合作一把可真说不过去!”
“什么?”苏沛文简直被他的脸皮之厚给彻底震惊了,“你现在是在往我们闸北分局头上甩责任吗?……”
董孝麟哪管他那些,不等他说完就抢先说道:“您放心,您的责任我可以帮你分担一半儿!只要你把这个伤残病号借给我用用就行了,是不是挺划算?随后破了案,功劳分你一半儿就是!”
说罢,他搂着已然吓呆的徐泽真就转身走了,只剩下苏沛文在原地干瞪眼,还拿他这光明正大当面抢人的土匪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不得不说,“土匪”的行动力确实是数一数二的——他一看钱少爷的搜寻并不理想,警探们把整个酒店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踪迹,他就立马开始按部就班地开始排兵布阵,没用多大功夫就把酒店所有的出入口都被封了个严严实实,保证所有人都被困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没办法外逃。
宾客们在搜身检查之后,则被一一登记情况,分别安置在酒店的客房里由警探们分开讯问。也幸好是在过年期间酒店没人住宿,所有的房间都在年前被打扫地干干净净,倒也省了很多麻烦。
大过年的就发生了这样的事,除了那些本来来采访慈善活动的记者乐翻了天,其他人都是各怀心思。整栋楼里所有人的表情都透着压抑,出入口负责看守的警探们都不知道被赶来吵着要出去的人给骂了多少遍。
在这样的情况下,留给董孝麟他们的时间当然是少之又少!
已经愁得六神无主的酒店老板现在简直就成了董孝麟的编外小弟,要房间当临时审讯室,给!要所有宾客的名单,给!不止有求必应,还特意把一间豪华套房空出来,让董孝麟他们可以作为临时休息室,实在是配合度极高。
解决了这些细枝末节,无辜被“抓壮丁”的徐泽真就成了“土匪”董孝麟的目标。
“话说回来,你小子到底是怎么发现钱宝生不见了的?”此刻的董孝麟正坐没坐相地瘫在套房的西式沙发上,眯着眼睛问道,“你可别跟我说,你是能记得所有人的行动路线,碰巧发现的吧?”
他这话说得戏谑,带着十足的调侃,连一旁的申小六都以为是个笑话,轻声笑了出来。
可让他俩没想到的是,看起来温温吞吞像只受惊小兔一样的徐泽真,一听这话的反应却是不好意思地低头抠着手指,紧接着就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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