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逃跑会吗

但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有照面的机会。只是自那以后,庄晓月见远远见到他就迅速闪开,纪岩这边,在经历了那次被骂变态之后,也开始无视她。

庄晓月有时放学回家看到纪岩牵着那条狗出来,她便目不斜视地往上跑去。纪岩不紧不慢带着毛毛下去,也跟没见着她一样。

这天,纪岩带着毛毛散步,在楼下碰见了庄明。庄明还算是客气人,他似也很看出这个新邻居没架子,边主动递过去一根烟,攀谈起来。

“生意人在外面忙,也只能抽空回来看看孩子。”庄明将自己的火递给他:"她妈又要开店,最近都在忙装修,也没时间回来。我只能趁着闲过来看看。”

纪岩抽了一口烟,烟雾中咳嗽了一下:“开店?”

“是啊。以前孩子小,没办法。现在大了,怎么也不肯在家闲着,一直闹着要开店,这次算是刚好有亲戚要出售店面,我们就顺手给盘了下来。”

纪岩拇指轻轻落在烟上,烟灰轻轻飘下,眉头隐隐皱起:“你女儿多大了?”

“十六岁。只是个子小,看着小而已。”

纪岩若有似无地笑了声:“十六岁,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半大的孩子。”

庄明喉咙里漏出一声叹息,略显自我安慰道:“暂时也只能这样。她妈那边刚选好地方,正是选材料的时候,等装修好了,应该时间也多了,有时间回来看看。”

纪岩没有说话,他缓慢地吐着烟圈,一只脚拨了拨一直围着自己转圈的毛毛。在烟圈缭绕中,他终没有将那孩子彻夜不归的事情告诉庄明。因为他拿不准庄明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彻夜不归的女儿。对于自己拿不准的事情,他习惯了不轻举妄动。

“小孩子,还是要多管管的好。”他终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纪老师,你说的是。不过,晓月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没让我们费心过。”

纪岩吸了一口烟,神色复杂地看了庄明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他进书房时,从自家客厅的角落里,又看见了那个并不算陌生的身影。

年轻的身体正趴在阳台,将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外面。她穿着居家的奶白色棉质裙子,上面印着蒲公英。此刻,正踮着脚尖,极力向下面看去,目光落到某处时,视线停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朝着楼下用力挥了挥。晚风中,她两鬓的碎发被吹着飞了起来,很肆意,很自由。

纪岩走过去的动作停了,他靠在客厅的墙上,静静地看着她。

等她看到庄明的车子走远时,才收回了视线。她依旧踮着脚,伸出一只手臂,张开了五指,在面前来回游走着,略显稚气地笑了笑,她极少笑,所以可以感觉出她此刻的好心情。她的手时快时慢的在舒展着,像是在感觉微风吹拂在肌肤上的触感,而她脚上依旧是那双印着米奇图案的粉色拖鞋,她踮起脚尖,那裙子被微微带上去些,导致腿的大部分都暴露在外面。

纪岩眼神落到她腿上的那一瞬间,忽然就偏开了,转身进了书房。

等他从书房出来接水,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浓郁的泡面味道,下一秒,他听到隔壁阳台上的声音。那声音很小,很轻,但不难听出是吸面的声音,偶尔中间还夹杂着吸鼻子的声响。他让自己无视空气弥漫的这股辛辣味道,去接了水,回来时,他停在了书房门口,向那边看了过去。

果然,那孩子就趴在窗台边,泡面放在窗台上,低着头,正在捞着面条。她吃得很慢,期间,一只雪白的脚抬起来搭在了另一只脚的小腿上,十足的闲散模样。

她好像很中意这个阳台,只要她在家里,大部分时间就是趴在阳台上。

纪岩也喜欢靠在窗台边抽烟,打电话,但自从她来了之后,他将抽烟的地点改到了过道里。

他靠在门边,喝了口水,进了书房。

后来,一连大半个月,纪岩没有再遇到那孩子。隔壁阳台,晚上一直是黑漆漆的,没有住人的迹象。纪岩又回到阳台上抽烟,抽烟的间隙里,目光落在隔壁阳台里,阴暗不明。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夏天眼看只剩一条小尾巴早晚晃动。

纪岩晨跑结束,去小区北门买小笼包,早点铺里面传来一阵阵叫嚣:"老板,小笼包好了没?还要等多久?”

“这个店啊,她妈怎么这么慢的?活腻了是不是?”

老板娘回头道:"马上,马上就出笼了。”

说完,老板娘冲纪岩看了眼,满脸无奈,因为都是熟人,开口道:"纪老师,早啊。还要等一下,这两笼给里面的。”

纪岩点头,朝里面看了一眼,也几乎是同时,他发现那夹杂在喧闹人群中那个瘦削的身影。那个他并不陌生的身形坐在最角落里,在轮哄哄的人中显得异常安静,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旁边有个红头发的女生不停地跟她说着话,她只是点头或者摇头。然后,对面一个穿着不伦不类的男生忽然扯住她的手臂,往外面带出来,她不说话,也不动,整个人像是木偶一样被牵着,没有一丝丝反抗,也没有丝毫生机。

纪岩欲抬起的脚在一群哄笑中那男生放开她之后又收了回来。在蒸汽萦绕的早餐铺前,他站了大约有一刻钟,最终还是提着小笼包走开了。

之后,学院里在外市有个讲座,系里决定让他去,他将毛毛送到自己母亲那边,人也飞了过去。

日子平淡如斯,纪岩出差回来,转眼到了十月中旬,一个周末,他从母亲那边回来。车子如常开进翠竹苑。从主路还没拐进巷子里,远远看一个五颜六色头发的男生正背对着这边,站在巷子口撒尿。他神色凝重,打转方向盘,要将车子停到巷子里。

不远处一片接着一片的喧嚣沸腾声,即便隔着厚厚的车玻璃也能听见。首先进入视线的是被踩得乱七八糟的绿化带,而此刻,绿化带上围着一圈穿着奇装异服,说话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这群人正围在一起,像是发生了什么趣事,一声接着一声尖叫着,嬉笑着。

他皱了下眉头,将车子转过弯来,当视线再次触及那群人的下一秒,脚踩油门的动作忽然就停了下来。下一秒,他看到了从里面被拖出来那个小小的人儿。

那是一个纪岩可以一眼就能辨认出的身影,很瘦削,弓着腰,被当成玩物一般,由一个“黄毛”从扎推的人里扯着头发揪出来,并遛狗一般的在四周逛着,人群里都是哈哈的笑声。而被拖着走的人踉跄的跟着走,双手却一直伸出去试图掰开扯着自己头发的手,这个动作让那群人兴奋,尖叫,然后疯狂的高叫着,只见那个扯着她的“黄毛”忽然回身飞起一脚踹在可她的肚子上。那个瘦小的,没有预见到任何危险的身躯在那一脚下,飞了出去,然后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在跌落到地上的下一秒,她像只小虾米一样,剧烈地蜷缩着,四肢环住自己的腹部。

纪岩视线定住,定在那个滚落在草地上颤抖不已的小身躯上。她头发被扯乱了,裤子破了,鞋没了。她甚至缓了好一会才能勉强爬起来,四周响起了各种各样的笑声,尖叫声:“哈哈,她还不听话呢。不肯跪,轩哥,你放水了吗?”

接着又是一脚飞过来,她明明可以躲开的,但是她没有,她像是定在那边,一动不动。

透过车窗,纪岩看见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颧骨肿得很高,掺杂着淤青,血迹的脸。这个时候,她看着那群人,然后在笑。是的,她是在笑,她对着那个正飞过来的脚,弯着腰,勾着唇,冷笑,挑衅的冷笑。

一脚飞过,毫无意外,她又一次重重落在了地上。这一次,她飞落在地上,没有再动弹。

明明会疼,为什么不躲呢?

他皱着眉,一只手不停按压着太阳穴,头上青筋暴露,莫名的心痛和愤怒让他胸腔不受控制起伏。下一秒,他踩了急刹,停了车,下车后,又嘭的一声关上车门,大步向人群里走去。

如果说一直以来,他都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旁观着她和她的家庭,不插足,不介入,也不想沾惹是非,那么,现在,他脑袋里像是被点燃了无数的小火苗,那火势越来越旺,烧灭了他的原则,他的理智。

他不愿再去想她那个不正经的母亲,不再介怀她的没教养,更不愿再去介意她那个毫无责任感的家庭。

她的那个笑容,那个半冷笑,半挑衅的笑容,以及那个在受到暴击之后一直在微微颤抖的身体,像是印在了他脑海里,一遍一遍重复放映,而又消散不去。

也就是在这刻,他决定了,这个孩子他今天管定了。

他大跨步走到他们当中,一群人正背对着他,逗小猫似的扯她的裤子。

“闪开!”他声音不高,但里面的怒意毋庸置疑。

地上的男生转过头来,勾着嘴角看了看来人,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男人淡淡看着他。他起身,不屑地朝旁边啐了一口,接上前一步,一只手点在他的胸口:“你谁啊?”

“闪开!”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是不闪呢?”那只手又要伸出来点他的胸口。

这次他没有得逞,纪岩先他一步伸出手,挡住了他的动作,并推开了他,看上去没有用多大力,但对方已经被推出去了很远。

纪岩淡淡看了他们一圈,然后弯下身子去看她的伤势。他微低着头,一只手去掀开她的刘海,身体上的疼痛让她意识不明,就在他手触及她混着血迹的头皮时,她像是被蜇到一般,忽然甩过头去,纪岩伸出另一只手,按住她的下巴,逼迫着她抬起头来。

眼前的半张脸已经肿得很高,额头处有一大片青紫,眼睛睁不开。在头被抬起来那一瞬,又忽的偏开来,想要挣脱他的桎梏。

但那只手像是枷锁一般,紧紧固定住了她的脸,强硬地逼迫着她迎视自己。

庄晓月痛得说不出话,她只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手动作虽然强硬,但力道却很轻。在睁开视线之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脸,和一双定定的眸子。那双眸子毫无波澜,静静看着自己,让人一如既往看不清楚里面的情绪。

在触碰到那双眼睛后,庄晓月眸子里似有微光波动,她认出了他。她微微撇了下嘴,是孩子似的委屈表情,但很快即被掩去。与此同时,她整个人松懈了下来,任由着他那双大手拨开着她散落在额前的混着血水的发丝,活动着她的手腕脚腕,检查她的头部。意识一点点回归,而托住她的那只手,那温热,干燥的触感,甚至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烟草气息,都让她出奇的安定下来。

在确定她并无重要伤口后,他松开了她。他的呼吸很近,带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观察着她。她的身体,喘息的间隙还止不住地抖着,她似乎竭力自恃而又很隐蔽的在用着力让自己坐起来。

纪岩低头,发现她正在提自己的裤子。

刚刚在拉扯中,她的校服裤子被扯得松脱了,露出了半截白色底裤。而现在,她正很小幅度,很努力地将裤子提上去。

纪岩看着她的样子,问道, “能起来吗?”

她没有回答,一只手撑在地上,勉强要站起来。在起身的瞬间,忽然有只手托住了她摇晃的身体,在她稳住身体后,那只手又收了回去。

“轩哥,怎么办?”几个人凑到轩哥旁边,小声问道。

轩哥斜勾着嘴角:“怕什么?”抱着双臂,看着纪岩。

纪岩像是听到他们的对话,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只问道:“你们这边谁说话?”

不远处的轩哥斜站着出来:“我。”

纪岩看着他,只淡淡开口:“好,很好。”

轩哥痞气十足地勾起了嘴角:“识相点你就让开,我们还能放了她一条活路。”

纪岩却是长腿一迈,走到他面前。身高上,他明显比他高,他低着头略感兴趣道:“你确定?”

语气里的不屑显而易见。

轩哥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又伸出一只手来,挑衅似地又要点他的胸口。只是,这次,纪岩没有轻易放过他,他出手的瞬间,就被一只大手给擒住,并整个人被提了起来,下一秒,刷地一下,他整个人被掼在了地上。

一套动作顺畅无比,看着像没有费力气,但周围的气氛忽然一下子沉默了下来,轩哥的屁股和地面亲密接触的那一声,清脆无比,震惊了整个巷子。而落在地上的轩哥龇牙咧嘴的表情,已经暴露出来他屁股的受伤程度。

纪岩似笑非笑地弯下身子,依旧淡淡道:“怎么,就这么两下子?”

他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波动,整个人依旧斯文儒雅,轩哥嘴角**,他不知道一个人的表象可能完全有悖于他的内在。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斯斯文文的样子,为什么动起手来这么无形,还这么狠。

只是他怕过谁,另外还有这么一帮小弟在看着,他强撑着站起来,提起一个拳头就要飞过去,眼前的人只是冷冷一笑,然后接住了他过来的拳头,那只手提着他又是往地上一掼,这一次,比刚才的力道,那一声落地声依旧清脆异常。

旁边有几个毛头移步要上前,纪岩余光扫到他们身上,闲闲问道:“怎么,你们也想试试?”

几个人站在一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上前。

纪岩低头看他:“怎么,不服?”

对方还没来得及出手,他已经上前捏住他的手腕,将手肘反拧了过来。

他淡淡看向他,眼里竟是笑意:“欺负人是可以上瘾的。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声音依旧不高,但声音邪气异常。

不等对方说话,手上一紧,将他的手臂压成了极度弯曲的角度。

“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回答他的是怒吼声加粗口。

纪岩没恼,牵制住他的那只手又向下压了压:"你如果觉得这样很有趣的话,我们可以再继续玩下去。刚才你怎么对她的,现在我刚好有兴趣,在你身上复制一遍怎么样?”

边说着,一只手又加重了力道,已经压得他浑身在抖,整张脸痛成了猪肝色。

“老子行不改名,座不改姓。我是你大爷陈轩。”

纪岩丝毫没介意他的骂咧,手上的力道也丝毫没松,继续问道:“哪个学校?”

对方已经痛得开始扭动不止,挣着另一只手要将自己的身体脱出来,却不想纪岩只是两个指头按着他的手,却像是一把无形的桎梏,怎么也脱不了,只能从牙缝里哼出几个字来:“北远技校。”

纪岩转身问远处一个男生:“是吗?”

那男生惊恐地看着他,然后点点头。

纪岩这才不慌不忙的放开了他,人也跟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污渍,淡声道:"滚。”

轩哥爬了起来,甩着手,连滚带爬地跑了,在不远处回过身来冲他竖了个中指,一群小弟样的也跟着鸟兽散了。

庄晓月站在老槐树下,呼呼的喘着气,脸上的伤在夕阳下显得有些狰狞。她看着轩哥那一群人灰溜溜跑远,肿胀的眼皮下那双眸子异常的沉静,清澈。

纪岩在附近找到了她的书包,鞋子,最后在路牙上找到了她的校服外套,他拍着校服上的灰,走到她面前,将校服披到她身上,没有说话。

庄晓月低着头,接过自己的东西,声音细小如蚊子:"谢谢。”

纪岩身形微顿,只说:"把鞋穿了。”

她一只手撑着树干,略显局促的将鞋子放在地上,将脚塞进了鞋里。

“在这边等我。”说完他转身走开了,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像是怕她不懂他的意思,解释道:"我去停车。”

庄晓月点头。

纪岩去停好了车,再回来的时候,看见庄晓月已经等在过道里,手里抱着自己的书包,远远看着他停车的方向,在看到他时,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了别处。

看到她这样,纪岩略显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走到她面前时已然恢复了原样。他将她胸前的书包给抽了出来,提在自己肩上,然后进了楼道。

庄晓月跟在后面,她抿着唇,一声不发,但皱起的眼角暴露了她并不是很舒服。纪岩走在她前面,走得不快,有时会在过道里稍微等一下她,回头之际,眸光落在她奇怪的走路姿势上,也是一样的一言不发。

到了四楼,纪岩开了自家门走了进去,换好鞋后将肩上的书包放在了沙发的一角。毛毛摇着尾巴冲了过来,两只前爪竖起来抱着纪岩的裤脚,唔唔了几声,纪岩揉了揉它的头,然后去洗手间洗手。

庄晓月注意到他衬衫后肩蹭到一块污渍,应该是被她书包蹭到的。

出来的时候,他见到还站在门口的她,低声道:“进来。”

庄晓月犹豫了片刻,然后在门口低头想找一双拖鞋换。

“不用换,上来。”

她支起身子,磨蹭了一下,走了上去。

“坐。”纪岩指了下他旁边的位置。

她依言坐了下来。

纪岩移了下凳子,由侧对着她变成正对着她。

“转过来。”

她眸光闪动,看了看对面的人,而那人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她稍稍移了下坐姿,也变成了正对着他。

然后他弯下身子,直接提了她的右脚,放在了自己腿上,另一只手卷起了她的校服裤管。裤管上都是灰,他没有介意,只是在看到她膝盖上的伤时,皱起了眉头。并用手轻触了那一片肿起的地方,庄晓月咝~的出声,并要抽回自己的腿,边嘟囔道:"你……”

纪岩睨了她一眼,将她的腿给扳直,怕她乱动般,直接将她的腿夹在了自己两腿中间,将准备好的冰块用毛巾裹好,对她道:“你可以叫我纪老师。”边说着,那冰块直直压在了她的肿起来的地方,骤然的刺痛感让她腿上颤抖不已,眸子里如染上了水汽,湿漉漉的,直直地盯着他,慢慢道:"你算哪门子的老师?”

腿上按压的力道并没有放松,他依旧淡淡道:"我教经济学。”

“那也不是,咝——”庄晓月脸上渗出了冷汗,后面的话因为膝盖处的疼痛被咽了下去。

纪岩给她冷敷一会,然后将冰块拿开,又低头看伤口,再继续敷上去。庄晓月咬着牙,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的腿,问道:"肚子,还好吗?”

庄晓月知道他问自己被踹到的地方疼不疼,她摇了摇头。

纪岩点了下头,从药盒里拿出碘伏和棉签,凳子向她这边挪了些,为了不碰到她,他分开两脚,一双大长腿自然地向外面弯曲着,这忽然的近距离感让她呼吸一窒,人跟着向椅背上靠去。

他将她额间的碎发拨开,略略前倾着身子,一双眸子停留在她的脸上,目光幽深。

庄晓月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看,特别是眼前人的一双眸子,永远让人看不出里面藏的是什么,又想的是些什么。她慌的要低下头,一只手忽地抬起了她的下巴:“别动。”

庄晓月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灯光下的睫毛不停地轻颤着,是对于未知力量落在自己脸上的恐惧。

但出乎她的意外,那棉签极轻地落在了她的额角,像是有羽毛轻拂过,轻柔地擦拭着她的伤口,力道是出乎意料的谨慎。

他一只手依旧托着她的下巴,让她的脸始终半仰着,在脸上的动作停了的时候,庄晓月忽然睁开了眼睛,见纪岩侧着身正不紧不慢的用棉线蘸碘伏,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见一脸茫然的她,淡淡哼出一声:“嗯?”

他离她很近,说话的时候,气息落在她脸上,带着极淡的烟草气息。

“没,没什么。”

庄晓月偏开脸,看向了远处。下一秒,她的下巴被按住,脸又被转了过来,被迫正对着他。这次,庄晓月从眼角余光里瞥到了他隐约含笑着的眸子,那笑容很淡,但庄晓月看得很清楚,不是鄙夷,不是同情,是戏谑。

“你……”

“别动。”

冰凉的药水滑过她的颧骨,那只手很有分寸的并没有碰到她的脸。但是她却莫名心虚到闭上了眼睛。

这次时间过得更漫长了,相比这样尴尬的样子,她宁愿刚才那般被暴力敷腿,然后默默慰问他的各路长辈,也比现在好上很多。她不敢太重呼吸,不敢睁眼,但那个人的气息却是异常平稳轻扑在自己脸上,让她一颗心无处着落一般的砰砰乱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纪岩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经过刚刚那番折腾,也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她觉得浑身虽然依旧使不上力气,但明显没那么痛了。尽管和眼前的男人相处并不是太愉快,但显然他刚才的出手相救让她对他的戒备减轻了不少,她靠在椅子上,看着趴在纪岩脚边的那只狗一只爪子按着一只球,推开,又按住,这样的环境让她本能的放松了下来。

纪岩理好东西,走到阳台上,点上一支烟,他整个人背对着客厅,对着阳台外面吐着烟圈,他一根烟抽得有点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他回到餐桌旁,依旧坐回刚才的位置,然后将上半身往前倾了倾,以一个平等的视线对着她,闲闲问道:“逃跑,会吗?”

庄晓月受伤的脸轻微动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不会?”

她依旧不吭声。

纪岩一只手落在餐桌上,轻敲了几下,开口道:“行啊,将你爸号码给我。”

庄晓月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慌,看了一眼他,低下了头。

“好,很好。”他将庄晓月刚刚的表情收尽眼底,笑了一下:"我也并不是只能从你这边拿到号码。你别忘了,我是老师,我认识的人不多,但最不缺的就是老师。只要知道你叫庄晓月,在一中读书,就足够了。”

“……拜托,拜托别告诉我爸。”

她偏开视线,眼里的紧张显而易见。

“不告诉你爸爸也可以,但你要老实点。说吧,为什么不躲?”

“不习惯。”

“不习惯?”

“嗯,躲了又能怎么样?他们会放过我,饶了我?”

纪岩点头,手指轻敲桌面,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她:"看到我,不是躲得挺快的吗?”

庄晓月抿着唇不说话。

“和那些人怎么认识的?”

“有一个女孩是我的同学,也是他们的同学。网吧玩游戏的时候认识的。”

庄晓月说的并不清楚,但他却听明白了。

“喜欢和他们一起?”

庄晓月摇头。

“确定?”纪岩不太相信地看了她一眼。

她点头。

纪岩收回那只敲击桌面的手,环抱在胸口,心里一块石头无声落地,短暂思索后开口: “好,那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

“条件?”

“帮你保守秘密的条件。你放心,我比你的那些小同学们可靠,作为一个成年人,我守口如瓶。”

庄晓月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

“怎么,不愿意?”

庄晓月依旧抬头看着他,沉默了半天,最终将视线收回到脚尖,点了点头。

“第一,不许和那些人在来往。第二,不许再去网吧。第三,帮我遛狗。”

庄晓月猛地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含着被欺骗的屈辱:"条件为什么不是一个?”

“谁说条件只能是一个?”

这个男人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庄晓月却莫名脊背发凉。

“有意见?”

庄晓月看着他淡淡的笑容,终是道:"我为什么觉得是你在欺负我。”

“条件谈在这边,愿不愿意随你。”

良久后,她应道:“我愿意。”

纪岩也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血迹印在白纸一样的脸上,并不好看。他起身去开了冰箱,从里面拿出鸡蛋,西红柿,又找到些火腿,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从厨房里飘来一阵阵香味。纪岩端着一碗面从厨房出来,放到她面前。不大不小的一只碗里是很实诚的番茄鸡蛋面,最上面压了几片很厚实的火腿,正沸沸腾腾的冒着热气。

就这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让庄晓月一下子又不知所措起来。那热气几乎熏得她睁不开眼睛,眼睛跟着油然湿润。别人骂她,甩她耳光、揍她,她不会倒,更不会低头,但眼前的这碗散发着香气的面条让她心里发软的同时,又鼻子发酸,莫名的想要哗啦啦掉眼泪。

一边的纪岩看出她的犹豫,只道:"快点吃,吃饱了才有力气遛狗。”

她依旧低着头,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双筷子,在他转身之际轻擦眼角的泪渍,然后专心吃面。

纪岩依旧走到阳台上抽烟,回过头来正看见她一口接一口的吃面,眼角慢慢放松了下来。

庄晓月吃完了面,纪岩忽然塞给她一盒巧克力,庄晓月注意到这和上次他给自己的是一模一样的。

“疼的时候吃一颗。还有,明天记得去上学。”

庄晓月接了过来,走到沙发边提起自己的书包,转身往门外走去。

“一般这种情况都会说声谢谢,不是吗?”

庄晓月明眸微转,在转过身子来,声音不大,但让彼此都能听清,她说:“谢谢你,纪岩。”

纪岩正收拾着她刚吃过的碗,身后被人连名带姓地叫了一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头的时候,那孩子已经不见了。他手边的动作停了下来,思绪有些顿塞,他早就见识过这孩子的无礼,但此刻,被半大的孩子这样挑衅,他心里除了生气,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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