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领旨,”洪公公语气偏转,“可是皇上,龙体要紧,您多少还是吃一些吧!”
“朕没胃口!”说完欲往房外走。
“皇上是在惦记着淳贵人吗?若是担忧,和不派人……”
“别再提她了,她要走,朕自然不留!”语气坚定,洪公公再无说辞。
总是装作一副不在乎的绝情模样,这孩子,何时才会长大?明明暗中已经派人去打探淳贵人的下落了,这边却说什么不留,真是……
洪公公摇摇头,一脸的无可奈何。淳贵人,还请您早些回宫来吧!皇上这些日子,旧疾又发了呢,有个人在身边关心着,总归是好的。
殿外的涟汐在夜风中负手而立,一轮明月高挂夜空,清辉洒在了君王微怒的脸上,“殷梓淳,陨的将军府是不是比朕的宸央宫舒适许多,值得你日日开怀忘却一切?哼,朕就知道你跑不远,撑死也就是在将军府里躲着。你当真,打算做将军府的女主人了?哼,我偏不如你所愿!”
将军府的生活自在快乐,下人们虽然对她的身份存有疑虑,不明白司徒将军为何如此照顾一个仆人,但碍于将军的威严,也不敢妄加非议。
今日将军府冷寂得有些怪异,平常这个时分司徒陨早该下朝来看她了,思忖良久,殷梓淳抱起小可,决定去门口瞧个究竟。
才踏出房门,就被司徒陨的贴身丫鬟拦住,“将军有话,公子万万不可出去。”
一句“为什么”还未问出口,陨的声音倒远远传来,“汐,你好久不曾来我府上小聚了,我已派人去请然,一会我们三兄弟一同饮酒赏乐如何?”
涟汐?他怎么会来?情急之下,殷梓淳一把将门口的丫鬟扯进房内,万一被发现了,她的逃逸大计便都要付诸东流了。
“是个不错的提议,那么在此之前,我还是先来参观你的府邸好了,许久未来,倒有些生疏了。”涟汐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脚步声也在殷梓淳房门外停下,她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
陨的声音急急传来,“汐,这是下人的房间,就不用进去了,我带你去……”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倒很好奇是什么下人竟有资格住进将军府的上房。”涟汐闪身进入房内,一粉衣女子俯首跪在地上,似是有罪在身。涟汐轻笑,“知道自己错了吗?”
地上女子不卑不亢:“奴婢心知在将军府,侍女私自约会男仆乃是不洁,但王大哥重病在床,奴婢只是好心前来探望。”待那女子抬头,涟汐才知此人并非是殷梓淳,而**躺着一个家丁打扮的男子,因为脸上有疤,相貌看不真切。身体也因病痛的原因显得略为瘦弱,仔细观察这个厢房,俱是男子衣物,难道,暗影的情报也会出错?
忿然甩袖离去,留下司徒陨,一个劲儿地向自己的贴身侍女汀月投去赞赏的目光。他就猜到他的梓淳永远都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将军府的这场酒宴吃得可算是索然无味,涟汐看着堂下舞姿翩翩的艳丽舞娘,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兴致,整个将军府他都借机查探过了,却着实找不出一个殷梓淳,难道陨把她藏在私宅里?
百思不得其解的涟汐决定先行回宫,上马车时脚下却被一只小东西纠缠住,一只白狗在他身下乱蹿,涟汐冷笑:“几日不见,冷血淡然的陨将军竟也喜欢起这类小东西来?”
司徒陨讪讪答道,“只是解闷罢了。小可,回来!”
白狗直奔向主人,涟汐这才上车离开。
送走涟汐,司徒陨便兴奋地奔至殷梓淳房外,她正在对着铜镜认真地擦洗脸上的“疤痕”。
司徒陨走至她身前笑道:“梓淳确实聪慧过人……”
早已立在一旁的苏慕然冷静开口,“陨,汐现在已经开始注意你了,要知道,他身边培养的人要找出一个殷梓淳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往后他来将军府的次数定会越来越多,毕竟宫中上下谁都清楚,天马大将军进出宸央宫的次数最为频繁,现在淳贵人逃宫,必然与你摆脱不了干系。我想,你还是暂时让梓淳在我府第小住些时日,等风声过去再接回也不迟。你跟汐好不容易才走到这步,我不想你们又重蹈两年前的覆辙。”是的,如果非要走到从前,那么,为了这两个兄弟,他愿意豁出去。他们三个之间,不能再有任何变故了。
司徒陨思忖片刻,终是不舍,殷梓淳倒是同意然的说法,经不住两个人的说教,他只好点头应允,“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最为周全了。然你回去布置一下,明日我派人送梓淳过去。为了不牵连你,我会尽量避开汐的眼线。”
司徒陨满脸的眷恋与不舍,苏慕然皆看在眼里,多少有些感叹,他的这两个兄弟,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像是地狱修罗般的绝情冷酷,可是在爱情里,总是这般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一丝一毫。将所有的表情都写在脸上的人,是多么容易酿出祸端来啊。
待然离去,司徒陨正色道:“梓淳,把你交给谁我都不能放心,”他墨色的双眸再无往日的邪魅,代之以款款深情,“答应我,等汐不再追查此事了你便回到将军府来,一定要回来。”
不习惯这样柔情的陨,殷梓淳别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怎么笼罩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只要不被涟汐抓到,我自会回来。”
他扳过她的肩,强迫她看着自己,“就算汐去抓你,你也要像今天这般想办法躲避,我终于握住了你的手,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殷梓淳一脸错愕地看向他,这……听上去怎么像是陨的告白?他,原来并非和自己一样只是当对方是朋友吗?他对自己……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点头道:“那个一直倔强不愿向皇宫低头的殷梓淳,
已经被陨牢牢地放进了心里。梓淳,我喜欢你,想一辈子守护你,所以,那日给你订的契约上,条件写的是你的心。我的心已经给了你,我希望你的心也能有我。”
“可是……”她已经被他绕糊涂了,可最后残存的理智却告诉自己,她不能爱他,她不能爱上南曌的任何人。
司徒陨用手捂住她的唇,“我知道现在你的答复定是否定的,不过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努力,让你答应。记住,我一直在这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风和日丽。
苏慕然的府第丝毫不逊色于司徒陨的将军府。朱漆耀目的高门,屋檐下玄色大气的“逍然第”三个大字夺人眼目,流彩云霞,翡翠玉瓦,晕染了半壁苍穹,屋宇恢弘,可见其势。
殷梓淳愣在门口,一身家丁扮相的她不知如何使自己与这豪门相容,小可倒是毫不客气,直接跳入苏慕然怀中。
苏慕然笑得如同三月的春风一般温暖,“我已让人收拾好幽然居,在这里你不用依下人的打扮,外人一般不得进出你住的地方,自然不必担忧会被发现。你安心住下便可,过几日是菀柔每三月一次的省亲日子,若想见她,我会带她过去。”
柔姐姐?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她过得可好?不是说已经被封为惠妃娘娘了吗?重新获宠,涟汐定会百般疼爱吧!
一股莫名的酸涩再次袭上心头,为什么每次想起涟汐与柔姐姐相敬如宾的恩爱模样就会产生这种异样的感觉?
尽量摒去心中的不适,殷梓淳抬头回给然一个感激的笑容,“那我便不客气啦!”
幽然居果真如其名字一般清幽雅致,石径小路,一旁种满兰花,房间朴素整洁,斜阳映照,可以看到一粒粒微小的尘埃在日光里浮动。
殷梓淳和小可在这里舒服地住下,膳食用具皆由苏慕然亲自送来,很是体贴!
“今日陨一下朝又说要跟我同来,可是洪公公拦下他说一会儿汐会上将军府小坐,我看汐这次不抓住你是不会罢休了。”然神色温和,双眼溢满笑意。
涟汐,你何苦执著,你有佳丽三千,我于你,根本无足轻重,就因为你那该死的帝王颜面,非得坚持抓我回去剥夺我的自由?
没想到,最终还是连累了陨,他跟汐的兄弟情谊,可不要因为她而产生了罅隙才好。
想起那日陨的告白,她的心无来由地紊乱开来,才发现自己有些庆幸他不能来,因为自那日以后,她已经无法像从前那般自在地对待陨了,而陨望着自己的目光也不似之前那般纯粹,总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情愫,让她极不自然。
南曌第一贵妃苏惠妃回门省亲,自是宫人侍卫一干人等左右围绕,一路羡煞众人。殷梓淳足不出户,只通过阁楼的窗户望过去,便能知晓街市的热闹。
“世人皆言苏惠妃极受皇上宠爱,可各中滋味儿,只有自己最为清楚!”苏菀柔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柔弱无力。
殷梓淳赶紧迎上去,伸手扶她进门落座,“怎么,柔姐姐在宫中过得不好吗?”
苏菀柔双眸流转,红唇轻启:“没有淳妹妹伴在身侧,哪能过得好?”
“姐姐真会说笑,有心爱之人陪伴,要妹妹我做什么?”掩住心中的酸楚,故作轻松道。
苏菀柔脱俗无暇的脸蛋黯淡下来,“近日皇上为铲除丞相极其党羽,煞是费神,日日在成德殿与众臣议事至深夜,哪里有功夫顾念我?”
“丞相?是那个将两个女儿都送进了宫的景丞相?”
苏菀柔点头道:“景丞相如今贵为国丈,朝中大臣半数归于他门下,蠢蠢欲动,一同窥视着皇上的圣座。上次在围场的刺客,便是经他主使,皇上已查明真相,将丞相与其一干党羽流放贬官,铲除了朝中一大邪恶势力。”说起涟汐的英明,苏惠妃脸上渐渐泛起红晕,那个人可是她的夫君,她为他而骄傲。
被她的表情感染,殷梓淳也替她开心:“待他忙完了这阵,自然要去看你,现在钰妃她们也已被贬为庶民,无人与你竞争,岂不甚好?”
苏菀柔覆上殷梓淳的手,看着殷梓淳的双眼满是星星点点的柔软微波,“可是他依旧不曾来柔华宫。那日他要册封我为惠妃,我便已经将他昏迷时的事情和盘托出,他知道你骗了他,但他并不怪你欺君,反倒笑言‘像梓淳的风格’。淳妹妹,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皇上他,并不喜欢我!他对我好,不过是因为哥哥,因为顾念曾经的恩情,那,并不是爱啊!你才是……”
“柔姐姐,”殷梓淳当机立断地打断她的话,敢情她是替涟汐来当说客的吗?“那个皇宫,并不适合我。我不求权势只求自由,而你不同,你爱那个人,你愿意为他停留。那何苦空自等待?请回去抓牢他。”
“梓淳……”苏菀柔还欲劝解,殷梓淳凝眸正色道,“如果你还是我的好姐姐,那便替我守住这个秘密,不要泄露了我的行踪……”
苏菀柔无奈点头,柔弱轻微的叹息声令殷梓淳很是不忍,她整理好心绪,无邪地笑道:“姐姐,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成德殿内的月色宁静无澜,涟汐的心情反而烦躁难安,这段日子,他上将军府比上自己的后宫还勤,可就是一星点儿蛛丝马迹都未找到,暗影他们也是废物吗?这么大个淳贵人都发现不了?
洪公公颤抖着双手呈上绿头牌,“皇上册封的那些贵嫔至今还未侍寝,后宫妃子位置虚空了几位,是否……”发觉君王的俊脸逐渐铁青,一双好看的眉毛早已拧在一起,眸色也渐渐转暗,他的声音慢慢转小最后消失。难道皇上要为了一个淳贵人放弃整个后宫吗?这,会不会不太妥当?
“朕累了,扶朕出去走走,让那些
不相干的宫女太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跟着朕。”怒气凝聚,洪公公只能遵旨。
借着朦胧月色,君王的眉毛逐渐舒展,他想起同样柔和的那个夜晚,他抓到正欲偷跑出宫的她,她调皮地解释,灵动地眨着眼睛,任何一个表情,都逗得他无奈但却开心。现在,她究竟在哪儿?
不知不觉来到宸央宫门口,奴才宫女跪了一地,他审问过他们,她的出走他们确实毫不知情,他便命令他们回宸央宫等候,其实终究是对她身边的人都下不了狠手呢。
“刚才朕听到里面有人唱歌?”压抑住自己即将跃出的心,维持住帝王尊严道。
若竹恭敬回禀:“是惠妃娘娘……”
涟汐将要跃起的心又一次沉下:“朕不记得应允过其他妃子自由出入宸央宫。”
若竹被眼前君王的凛然吓到,“惠妃娘娘是主子的好朋友,她也是怀念主子,所以奴婢们斗胆……”这时,清越的琴声传来,还伴有苏惠妃特殊的柔软歌声:
经流年,梦回曲水边
看烟花,绽出月圆
别亦难,怎奈良宵短
徒留孤灯一盏
悠悠琴声指伤弦断
一生怅惘为谁而弹
几段唏嘘几世悲欢可笑我命由我不由天
……
懵懂不知摘星事直到流萤舞成眠
鸢尾花开人不在徒惹痴心泪绵延
引弓落月酬离别潇潇故人心已倦
(歌曲借鉴董贞《回到起点》)
“好一个‘潇潇故人心已倦’,苏惠妃是在责备朕这些天的冷落?”涟汐的喝彩声将这段美好的歌唱打断,苏菀柔连忙起身行礼,声音如溪水般婉转,“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爱妃不必多礼,朕也是被歌声吸引,再为朕唱一遍如何?如斯词曲,可是你亲手所作?”涟汐笑意盈盈,烦恼瞬间抛于脑外。
“不是,这曲子是臣妾的一个友人教与臣妾的……”
“哦,友人……”君王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若云将一切看在眼里,忿然道:“皇上总是此般多情,怎能公然在主子寝宫与其他妃嫔谈笑,主子若是再不回来,怕是整个宸央宫都要拱手相让了。”
“然,你别再泼水啦,小可刚刚才洗完,会着凉的……”女子清脆的嬉闹声从幽然居中传出,带着无数的快乐与无忧。
她的每一个转身,每一个清朗的笑容,都定格在门外的两道沉痛的目光中,这样的殷梓淳,美好得有些不真实。司徒陨不觉怔忡。然回转身,看到自己两个兄弟的眼神,心下已是凉了大半,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涟汐怒不可遏,她居然从将军府逃到了逍然第?看来这宫外的生活让她开心了不少嘛。
司徒陨面色有些微的憔悴,他早已后悔放她住进然的家了,总是难抑思念,今日终得一见,却看她笑得如此灿烂,他的心,不免刺痛。
“红粉微露,金屋藏娇。没想到苏大人对司徒将军家的狗也有感情的很嘛,难怪这些日子朕在将军府都见不着小可了呢。怎么然每每下朝便迫不及待地归家是因为一只狗吗?”言下之意明了,殷梓淳忽觉被狠狠地侮辱了。她未曾料到会如此突然地与他重逢,呆立一侧,笑容从脸上消失殆尽。他一身玄色常服,长身玉立,气度翩然,双眉又紧紧地蹙在一起,薄唇轻抿,衣袂被微风带起,飘逸翻卷。干净俊朗的脸庞瘦削下来,此刻全被怒气笼罩。
“我突然怀念起我们三兄弟一起在你府中饮酒夜谈的场景,所以拉了陨前来,看来倒是扰了你的好事!”见两人不语,涟汐继续讥讽道。她刚才不是笑得那般开怀吗,怎么一看到他就闷闷不乐了?她就这么不想看见自己?
“汐,事情是这样的……”苏慕然慌忙解释,平淡的俊脸上有少许的急促。
“苏慕然,让你看守宫门,不是方便你拐带朕的贵嫔!那晚的事,朕很清楚!”涟汐终是抑制不住,怒吼出声。
“汐,不关然的事……”司徒陨纵是难受,也明白现下状况的紧张。
“住口,你的账等会再算,”转而望向苏慕然,“我说她怎么有那种能耐能顺利逃出来,原来有苏大人庇护。口口声声说是朕的兄弟,难道都打算为了一个女人跟朕反目吗?”他无法容忍她把最美的笑容都留给他们,他也无法容忍,身边的人一个个联手背叛自己,“朕给你们自由出入皇宫各处的权利,不是要你们来与朕的女人培养感情的……”
“够了涟汐!什么叫‘跟你的女人培养感情?’那个要为了一个女人跟兄弟反目的人是你不是他们!兄弟之间,有必要把话讲得这么伤人吗?是我逼他们带我出宫的,我拿刀架他们脖子上逼的!要罚你就罚我,不关他们的事。”殷梓淳再也看不下去了,“你是想怎样?真的想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吗?一个人的滋味儿,你还没尝够吗?”
涟汐听后怒气反而消减下来,她这样责骂他,他却觉得很舒心,仿佛,被人关心了似的。她所担心的,不是她自己的罪责,也不是努力地为陨和然辩驳什么,她似乎,是在担心他的生活会回到一个人的时候。他以为她殷梓淳是一个没有心的女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懂得感激,更不会懂得体谅他的孤单,却原来,她一直都是懂的吗?
涟汐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扯住他手不放的女子,一张小脸上满是愤怒,丝毫不顾及自己手上拉着的,可是堂堂南曌的皇帝,依旧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淳贵人这是要将我带往何处?”忽略掉她眼里的怒意,涟汐云淡风轻地笑道,狭长的眼睛中星光流转,直直地定在殷梓淳和他十指相扣的手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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