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哑父

“他承认杀人,也愿意配合,急着从巡捕房跑出来只是为了回这里喂狗,还有……最后一次给他儿子送一次饭……”

知道董孝麟对于这个身手不凡的哑巴杨达还是心有芥蒂,尽管不再准备开枪直接击毙他,但那凌厉而戒备的双眼却却一刻也没从哑巴手上的古怪戒指移开。

而刚才还泪流满面的杨达见徐泽真能看懂他的手语,心情就更为激动了起来,似乎急着要表达什么;当他面对董孝麟时却立刻显示出浓郁的敌意,一双野兽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董孝麟。

他人虽然跪着,但看起来随时像是要一跃而起咬断敌人喉咙的恶狼一样,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再这样让两人对峙下去一定会两败俱伤!

想到这一点,徐泽真只能一脸为难地对杨达说道:“杨达,你明明有能力杀死那些警员,可却只是出手打晕;明明早就发现我们在门外,却特意把那些狗都给关回狗舍,你不想伤害我们的,对吗?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保证他也不会伤害你,可以吗?”

她说罢就拉了拉董孝麟的衣袖,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把枪收起来,你吓到他了。”

董孝麟哭笑不得,这么个从巡捕房里都能来去自如的主儿,而且还能用个哨子就能控制十几条发起疯来能要人命的恶犬,这到底是谁吓谁啊?

尽管心里打鼓,但面对徐泽真那双看起来温和而真诚的眼睛,他实在是没法说出“不”字,深吸了口气就把枪口朝下,当着杨达的面,缓缓把枪给收回到枪套里。

看到这一幕,杨达眼里的戒备总算是散去了不少,他近似哀求地看着徐泽真,似乎在征求徐泽真的意见。

而徐泽真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伸出了一只手,吓得董孝麟险些要把她给拽回来,生怕那哑巴忽然又发疯把徐泽真给拖过去当人质。

可是,他担心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杨达只是愣怔了片刻,就默默地把挂在脖子里的那枚能控制斗犬的铜哨子给摘了下来,郑重地放在徐泽真的手里。见董孝麟还一脸戒备地看着他的手,他也乖顺地把手上戴着刀刃的戒指取了下来,和铜哨子一起也放在徐泽真的手心里。

似乎是怕两人还不放心,他甚至从身后不远的擂台边拿了一捆用来绑狗的麻绳扔在董孝麟脚边,还主动把胳膊背在身后低头跪下,示意把自己捆上。

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表示了诚意,董孝麟倒是也不客气,拿起麻绳就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从背后使劲一提就把杨达从地上给提了起来。

他正要拽着杨达往门口走,那杨达却变了卦,两条腿又跪了下去,还拼命往徐泽真跟前凑过去,嘴里呜呜咽咽的,还一直看向那个据说住着他儿子的狗舍,似乎是要说什么,可胳膊都被捆在身后,他根本没有办法使用手语,急得表情写满了悲苦。

见杨达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徐泽真这才怯怯地靠近了些,蹲下来看着杨达:“你听力没有问题也学过手语,那你之前会说话吗?”

杨达点点头,徐泽真接着说道:“我看得懂唇语,你可以不出声,用口型告诉我你想说的话。”

杨达的眼中似乎涌现出一丝希望,赶紧用无声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愿。“听”完他所说的话,徐泽真脸上的表情愈加凝重,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尽力。”

董孝麟在一旁都快要被他们两个这无声的沟通弄疯了,立马不耐烦地问道:“你俩到底打什么哑谜呢?”

徐泽真站起身,叹了口气才说道:“他告诉我,只要咱们肯替他照顾儿子,他什么罪都可以认!他还说他是为了他儿子才对冯虎下的手,他儿子之前也是老实本分的人,有一次来赌狗场给他送吃食的时候,被赌狗场的热闹给吸引了,背着他从冯虎那里下了第一次注,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十赌九输,更何况是冯虎这种明摆着坑钱的主儿,结果可想而知。等到他知道的时候,他儿子已经赔得倾家**产不说,还被人打坏了脑袋,彻底成了个废人,就连家里的房子也被收去了。”

听着她的话,杨达已经泣不成声,满脸都是愤恨。

徐泽真看了那狗舍门口一眼,接着说道:“要不是冯虎,他儿子不会变成这样,他老婆接受不了聪明伶俐的孝顺儿子变成现在的模样,很快就一病不起早早病逝了。那冯虎还假装好心,说是看他们父子无家可归,同意让他把儿子给养在狗舍里……”

这哪是好心?这简直就是羞辱!董孝麟的眉头再一次皱紧了:“然后呢?”

“然后冯虎死的那天,他压根没想到冯虎居然会大晚上来赌狗场里,还拎着个很大的食盒带了不少的酒菜,说是要等弟弟冯威来聚聚,还让他把酒菜吃食全都在办公室里摆好。”

徐泽真叹了口气:“可坏就坏在,他把烧鸡摆盘的时候,不小心把烧鸡掉在了地上。冯虎就对他一通大骂,说是别仗着自己会一点养狗的本事就故意耍这些小心机,谁不知道他故意把烧鸡弄在地上,是为了找借口给那傻瓜儿子吃?冯虎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所以他才一时没忍住才动手伤了人。可是冯虎哪是省油的灯,立马就喊着往门外跑去,说是要去找人把父子两人都打死喂狗……然后他才下了死手,想着利用那些暂时不用上场的斗犬来处理掉冯虎,既出了一口恶气,也让这家伙以后没有办法再去害别人……”

董孝麟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冯威的口供,他第一次所说的供词是先进入办公室之后看到满桌的酒菜,看来冯虎当天确实是提前准备了酒菜这一点不假,可是如果是按照杨达的说法,他只是一时起意才在暴怒之中杀了冯虎,那么这就有个很严重的问题了——那个女尸到底是谁?

徐泽真明显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立马就向杨达问道:“另一具女尸呢?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狗舍里和冯虎一起?”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毒药呢?冯虎的体内有五石散的毒,是你下的?”

杨达此刻还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回忆之中,一听这话他愣怔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要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可就在这时,那间关着他儿子的狗舍就传出一阵碗碟摔碎的声音。

杨达立刻就跳了起来,董孝麟根本就拉不住他,只能任他两三步就跑到了狗舍门口,冲进屋里去看儿子的情况。

两人赶紧也跟了上去,刚一靠近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恶臭,那阴暗潮湿又冰冷如地窖的小屋里没有任何住着人应该有的家具,而是只在墙角铺了一床破破烂烂已经看不出本色的棉褥子。

而那棉褥子上正在发狂的,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而只能算是一个怪物。只见他那一头蓬乱肮脏的头发已经长得可以垂在肩上,身上的衣服已经烂成了几片破布,脖子上用皮圈拴着一条婴儿手臂粗的铁链,而铁链的另一头则连接着嵌在墙里的铁钩。

他满脸都是污泥,手上还沾着不少食物的残渣,整个人疯狂地咆哮着缩在墙角。杨达一想要靠近,他就会立刻发出一阵野兽一般的嘶吼,看起来跟之前斗狗擂台上的恶犬没有区别,只能从那双掺杂着惊恐、戒备,却还是黑白分明的眼睛才能勉强看得出来,那是个年龄不超过二十岁的男孩儿……

没有一个父亲能亲眼看着儿子变成这样而无动于衷,徐泽真看着杨达颤抖的脊背,心里觉得无比沉重,赶紧把刚才已经塞进外套口袋的铜哨子掏了出来,由董孝麟走进去递到了杨达嘴边。

杨达此刻满眼都是疯癫却又可怜的儿子,看到递到面前的哨子,他戒备地看了一眼董孝麟,见董孝麟冷着脸冲他点点头,这才把嘴凑了上去,吹响了那个训狗用的铜哨子。

说来也神奇,哨子一响,刚才还歇斯底里像是一条疯狗的男孩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歪着脑袋看看杨达,逐渐放下了戒备,拖着沉重的铁链朝着杨达爬了过来。

“爹……爹……”男孩笑起来,满是乌黑的脸看起来却无比单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赌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明明是二十岁的少年,说话的声音却宛如稚童,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徐泽真看着董孝麟抓着哨子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赶忙轻轻地唤了一声:“喂!”见董孝麟看向她,这才把目光投向杨达身后的绳结。

董孝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是明知道这是个危险人物,还解开他的绳索实在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这让他不由得有些犹豫。

徐泽真急得简直要跺脚,恨不得自己进去解绳,可狗舍里的气味和环境实在是……正当她准备摈住呼吸拼一把冲进去的时候,董孝麟竟然已经蹲在杨达身后,解开了那捆得死紧的绳索,一脸严肃地对杨达说道:“看在你是为了儿子的份上我信你一次,给你们十分钟相处的时间。”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系着银链的怀表看了一眼,“现在开始,十分钟以后,我不会再留情!”

杨达立马一脸感激看了他一眼,转而把儿子抱在怀里……

董孝麟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人站在离门口两米远的地方,房间里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还有男孩幼童一样安慰他的声音,听得两人都是一脸凝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泽真忽然梦呓似的问道:“你觉得吗?”

董孝麟看看她:“什么?”

徐泽真却摇摇头:“或许我不该这么想,但你觉不觉得,有时候命案里那些被杀死的人,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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