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到了高空中,它似乎读懂了我此时的心思,使出浑身解数来照亮我脚下的路,我对它心存感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觉得身下的岩壁热的烫手,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至鼻间,有些微痒,我轻甩头,汗珠便跌落在岩石上,转眼被吸附干净,我一惊抬头,离我不远处一束火红的光亮传来,和着明月照亮了整个山头。
我想起了漠帧的话,烈火金盏发出火红的光灼热耀眼,只要是它出现的地方寸草不生,它能化千年霜,万年冰。我又转头看了看四周,原来我只记得向上攀爬,却没发现周围草木稀少,岩石滚烫。烈火金盏,我一阵惊喜,这不正是它出现的预兆吗?可转眼之间我被另一种巨大的恐惧所笼罩,漠帧,他,他还安全吗。
“不,漠帧。”我加快了向上攀爬的脚步,不顾手被烫的通红,衣服被灼出了些许的破洞。
可是身体出卖了我,我根本忍受不了那样灼热的温度,很快我的手被烫出了好多血泡,我忽然闻到一股烤焦的气味,低头看时大惊失色,慌忙腾出一只手拍熄了身上将燃的火苗,这太可怕了,漠帧,漠帧,你快回来,快回来。
我没办法停留在此,只能慢慢一步步向下滑去,不然我会被熔化在这里。我还不想死,我没有找到漠帧,清忧还在家里等着我们拿烈火金盏回去。
我转到一处有绿萌的地方稍作休息,眼睛却死盯着山上那片火光,那里有烈火金盏,也有漠帧,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自己变成一朵烈火金盏,漠帧,漠帧。巨大的恐惧和担忧向我袭来,我失声痛哭,我是真的害怕了,在这样冷清的山头,我害怕过了今晚,我将要失去两个我所至爱的人。
“通。”一大块岩石从空中翻飞下来,我猛的抬头,岩石从我身旁滑过,重重的摔落崖底,我再次望向山顶,一团红焰焰的东西向下极速飞来,发出灼热的光,离我越来越近,山头似乎有团白影也在急急向下飞奔。
那团火光离我越来越近,我不曾多想,伸出双手,在它靠近我的时候用力握紧了它,我只觉得那东西烫的灼心,感觉自己的双手都要被烧焦了一样,疼痛难忍,我身子一颤,整个人便如那岩石一般滚下了山谷。
风在身后呼呼的吹,我又听到了那个我所熟悉的声音:“芨——舞。”是他在叫我,神啊,他还活着。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漠帧一脸伤痕坐在我的床前,他的双眼黯然无光,眼角留有些许的泪痕,一种不祥的预觉向我袭来。
“我姐呢。”我抓着漠帧的胳膊死命的摇。
漠帧别过头去,不再看我,我却看到他的背影轻轻微颤了起来,这一刻,他只像个需要关怀的孩子。我忍住悲痛,上前用烧的满手是泡的双手从他身后拥住了他:“想哭你就哭吧。”
漠帧转身将头埋入我怀中,失声痛哭,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难过,如此伤痛欲绝。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清忧离开了,我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在那一刻我却没有了眼泪,仿佛一尊木雕。
我将清忧的遗体悄悄埋了,以漠帧的名义。
墓碑上鲜红的字迹:爱妻,华清忧。
念帧湖,我采了满满一篮清忧生前最爱的梨花,扬扬洒洒的抛入湖中。
流水葬落花,更徒增一股沁满心田的忧伤。
我呆呆的看向湖中飘向远方的花儿,再也控制不住悲伤的情绪,大声哭出声来。
那晚我明明接住了烈火金盏,却因忍受不了它的温度而失足掉下山崖,害的漠帧因在山崖下寻我而错过了救清忧最佳的时机,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清忧便不会死。
我从怀中掏出了那朵已失灵气干枯不成形的烈火金盏,双目呆滞。
“芨舞,你尽力了。”身后传来好几日未曾听过的声音。
我转头起身,微风轻拂着漠帧的衣衫,他的身形单薄而消瘦,清瘦的脸庞依稀可见的倦容让人爱怜不忍,受伤最深的他此刻却淡若无事的安慰我,让我更加自责。
他缓缓走向我,将我轻拥入怀中。
“芨舞,不要难过,你尽力了,如果当初不是你拼死接住了烈火金盏,你也不会跌落山崖的,为了救清忧,你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你才是最爱她的人,跟你比起来我自惭形秽。”
“不,你对姐姐情深一片,为她甘愿犯险,我知道你身上的烧伤还没好,姐姐泉下有知,会以你为荣的。”
我不忍漠帧这样去责备自己,我宁愿他责骂的人是我。
漠帧从我手中接过烈火金盏,嘴角牵起一抹笑容,笑里充满了此许的苦楚和无奈,那花仿佛是一个笑话一般在嘲弄着我们,漠帧抬手,烈火金盏飞入湖中,转眼便飘至远方。
烈火金盏,你害的我们好惨,原来温暖过头,变成了灼热,是会烧伤人的,哪怕是想亲近你的人。
漠帧不再说话,紧紧的抱着我,似乎在找一个依靠,而我一旦离开,他便会倒下一般,我伸出双手更加用力的抱紧他,漠帧,我会保护你,从此,不会再让你受到一点儿伤害。
我颔首,一滴温热咸咸的**滑落到我的脸上,我轻拍漠帧的后背,心都碎了。
晚饭的时间早就过了,漠帧还没回来,望着满满一桌子红红绿绿、色香味俱佳的饭菜,我却没了食欲。
房间里的琴许久不曾拨落,上面有了些许的灰尘,我看向琴前那一扇雪白的窗户,双手颤抖的打开。
对岸长亭,柳絮纷飞,倦鸟归巢,荧火虫漫天飞舞。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美景,我仿佛又看见了清忧那雪白纤弱的身影,她在对岸冲我微微浅笑,妩媚至极。
漠帧从她身后悄悄伸出手来,吓的清忧哇呀呀围着他乱打一气,夜沉寂,笑语一片。
只是美景依旧,人已故,徒增悲凉。
院内门吱呀一声开了,那抹纯白的身影终于映入我的眼帘,他没抬头,未曾注意到我,走过长亭,呆呆的伫立了许久,便一声不吭进了清忧的房间,灯未燃,一片漆黑,看不清屋内人的动作。
我在对岸一夜未眠。
漠帧沉默了不少,虽然天天见面,可我却总觉得他远在天边遥不可及。有时看着一棵树他就能恍惚半天,叫他几声都没有回应。
清忧离开已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他每天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沾满了尘土,我也不问他,他正是忧伤的时候,我不能再给他增加负担。
天色尚早,漠帧便起身出门,我没来得及让他带上早饭,他便跨出了院门。
那身影急促且凄美,从十岁那年开始,时至今日,已近九年的光阴,我所看到的他都是暖光四溢,朝气逼人的。清忧的离开带给了他太大的打击,我真怕他这样下去身体会出毛病,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去宽慰他。
我静坐在桌前,撕扯着手中的馒头,嚼在嘴中,没了滋味。
漠帧,你可知道,你这样的难过,我的心比你还痛。
过去的五年里,我每天活在对你的思念和想象中,之后的四年,我活在你对清忧的爱慕里,我是真心的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即使你成我的姐夫,我也满足了,那样我便能天天看到你。
如今清忧不在了,我并不奢求你会有一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我,我只愿一生把你当作我的姐夫,或者作你的丫头,一辈子陪在你的身边。
漠帧,难道这也成了一种奢求吗?
夕阳西下,天际边浮现出一片火红的晚霞,照亮了整片天空。好美的晚霞,好美的光。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黄昏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即将失去,朝阳是代表新生的事物吗?如果真是这样,漠帧,我要做你的朝阳,从此你有我,我不会再让你寂寞无助。
没想到我竟在桌前呆坐了这么久。我起身收拾了碗筷,转身到厨房准备晚膳。
门外传来脚步声,匆匆忙,我一喜,忙将院门开启。
一张焦急俊美的脸庞映入我的眼帘,不是漠帧。
男子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屋内,小声问到:“大哥在吗?”
大哥,他是在找漠帧。
来人是漠帧的随侍占明,其实凭着漠帧一身高超的武艺,是根本不用人来保护的,不过占明却忠心耿耿,自年幼时被漠帧相救之后,便跟了漠帧,十余年来,他对漠帧惟命是从,并要以主仆相称,但漠帧让他以兄弟相称。
看他着急的模样,想必是知道了清忧的死因,我神色黯然,决定带占明去清忧的坟前寻漠帧。
一路上占明一言不发,我看到他不时捏紧了拳头,又松了开去,如此反复,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一些清香的梨花瓣飘来,落了我和占明满身。
山前依稀可见的梨花,奇怪,这里何时开了一树梨花,竟是这般纯美无瑕,像极了清忧在长亭舞袖时的身姿,难道是清忧在天有灵,开的满树梨花来与我们道别吗?
我正沉思,占明忽然用力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我恍神。看着眼前的景象,惊的目瞪口呆。
那是漠帧吗,他清冷而又孤寂的身影隐于梨花树中,一身雪白的衣衫与梨花融为一体,黑色的发丝在晚风中翻飞,在他身旁,居然有了近百株梨花树,开的清冷,开的无瑕。数千朵梨花迎风而起,飘至他的发梢,悄然而落。漠帧伸出手从肩上轻轻取下一朵梨花,放于掌心,久久不愿将目光挪开。
许久之后,他将手抬高,风儿吹来,将那朵梨花掀起,吹入空中。他仿佛从花中看到了一个绝美的容颜,漠帧嘴角牵起一抹苦苦的笑容:“我本太虚根,何时落尘埃。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开。输梅一段香,让雪三分白。芳华满枝头,娇容惹人爱。忽遭无情雨,香魂空自哀。红颜随风去,艳骨泥中埋。只待娉儿至。葬我在泉台。”
梨花树下的漠帧黯然神伤,暖暖的太阳失去了姣洁的月亮,没有佳人相伴,他终究还是孤寂忧伤的让人怜惜。
占明与我对视一眼,长叹一口气,垂下美目下的眼帘,既是心痛,也是惋惜。
自占明出现的那刻起,我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渐渐体会到了清忧夜夜舞蹈而不忍睡去的忧郁。
此刻,占明陪着漠帧,坐在长亭举杯对饮。
柳絮纷飞,遮住了我大部分的视线,我站在离他们不远的走廊里,看不清漠帧此刻脸上的表情,却从他的背影里看到了别离。
漠帧是属于江湖的,是不该沉淀和埋没于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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