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堂当时站在门口,只是看着,并没有立刻推门进去打断他们父子的独处。
第七章
从一开始李举一就对所有的治疗都很配合,他甚至没有问李砚堂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他觉得没有必要问太多,因为李砚堂的神色已经告诉他,他病得不轻。
他很担心自己的病不会好,那就会一直这么虚弱,永远不能qiáng大起来保护爸爸,那样就太糟糕了,所以他现在要尽可能的听话, 忍受治疗带来的痛苦,一遍遍在心里默默念:天将降大任与斯人……
陆鸿昌已经为他在十天之内失掉了三千毫升的全血,如果还找不到相同血型的人的话,他会继续冒险救自己吗。李举一在chuáng边看了很久。在植物园的第一次见面,他从假山上掉下来,陆鸿昌把他接住的时候,他觉得他身上gān燥的味道很好闻,手臂qiáng壮很有力量。父亲很少这样把自己抱起来,他们是不同的两种人。
李举一其实很喜欢陆鸿昌,但是再喜欢,他也不能是自己的爸爸。不久之前李举一很不喜欢gān爹这个称呼,他觉得还是叫陆叔叔好,是什么就叫什么。但是现在,陆鸿昌正在舍命救他,他这么好的人,当他的gān爹还是可以的吧。
他伸手去摸陆鸿昌的胡渣,却把人摸醒了,然后便听到陆鸿昌说:“举一,不要怕,爸爸不会让你有事。”
李举一憋了半晌,说:“谢谢。”
陆鸿昌说:“不要谢,谢了就不对了。”
李举一不明白,陆鸿昌伸手揽他,说:“用不着谢我,你从我这里拿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
李举一似懂非懂,但礼貌的没有推开他。
陆鸿昌抱着儿子满足了自己的父爱,便放开了人,问:“是谁给你取的名字?”
李举一说:“我爸。”
陆鸿昌问:“你很爱你爸爸?”
李举一说:“这是我家里的事。”
陆鸿昌笑了,说:“如果你爸爸告诉你,其实他不是你爸爸,你爸爸是别人,那你要怎么办呢?”
李举一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管他是谁,他永远都是我爸爸。”
李砚堂站在门外,手抖得厉害,连忙欠身躲到一边,忍不住抬头看天花板。
陆鸿昌微怔,发觉自己心里居然有一丝嫉妒,连忙说:“他当然是你爸爸,永远都是。”
陆鸿昌的秘书不负所托,终于在他准备抽第四个一千毫升的时候找到了几位与他血型相同的人,在化验完毕之后,他们各自留下了六百毫升的全血,已经足够李举一完成余下的置换。
秘书被陆鸿昌吓坏了,医生已经绝对禁止陆鸿昌这么做,但他在签字时很淡定的坚持,孩子的人生比他长,生命会比他更灿烂,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不可能看着孩子死。
李砚堂终于没有再沉默着任由他这样做,他告诉他,你现在身上的血液质量太差了,仅能维持你自己的生命,再抽一千,对举一的治疗也于事无补。
陆鸿昌似乎听进去了,躺了一会儿说:“那就多抽一点儿。”
李砚堂摇头:“我会去跟医生谈,拒绝你的行为。”
陆鸿昌皱眉:“拒绝我?恐怕你没有这个权利。”
李砚堂说:“你最好是保重你自己,想想看,你要是出事,你的儿子这辈子都归我了,我是不会让他姓陆的,你永远不要想他认祖归宗。”
陆鸿昌定定看他,问:“你是关心我的死活多一点,还是关心孩子的死活多一点?”
李砚堂逃避了这个问题,匆匆站起来离开了他的病房。
·
陆鸿昌终于没有再坚持冒险,一个星期左右就出院了。李举一的治疗相当顺利,半个多月的时间过去,整个置换都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主治医生很兴奋,告诉李砚堂和陆鸿昌,李举一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回家之后注意休养,只要以后定期来复查就可以。
李砚堂陪着李举一在地狱门口走了一遭,终于脱险,半个多月以来他几乎没有睡过一顿好觉,明显有神经衰弱的症状,现在没事了,他看着李举一的小脸,总算笑得出来了。
李举一大大松了口气,当护士小姐拔除了他身上所有的针管,他发现自己又充满力量了,几乎和生病以前一样了,他着实放松了下来,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吓得够呛,很怕自己永远不会好,他很担心李砚堂一个人该怎么办。
康复了,准备出院了,但李举一却敏感的发现李砚堂似乎还是很伤心,他猜测是不是因为陆鸿昌,本来就欠了这个人很大的人情,现在更加还不清,李砚堂是一个特别不喜欢欠人人情的人。
他偷偷安慰李砚堂:“爸,不要担心,我以后会挣钱还陆叔叔的。”
李砚堂却只是勉qiáng笑着摸他的脑袋。整个住院期间的花销都由陆鸿昌出,这笔钱李砚堂没有再过问数目,无所谓还不还,一旦他失去李举一,他跟陆鸿昌之间就再无任何金钱利益瓜葛,他欠他的所有人情金钱全部一笔勾销。
陆鸿昌心情一直很好,也有些忐忑,主要还是担心举一太大了,不会接受他。他不敢催促李砚堂,直到出院结帐那天才暗示他,是不是该和李举一谈一谈了。
李砚堂挺悲凉的笑了笑,说:“会谈的,你不要着急。”
这副样子的李砚堂陆鸿昌看在眼里有些心疼,但若不bī他,这事儿也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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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鸿昌送他们父子回文昌小区的老房子,而后并没有逗留,更加没有暗示李举一什么,只是抱了又抱他的儿子,而后微笑着离开了。
在李举一临睡之前,李砚堂终于告诉他真相,他说的很平静,没有任何悲伤的神色,就如同以往父子之间的每一次沟通。
李砚堂问李举一:“你记不记得爸爸跟你讲过,jīng子跟卵子结合才会有新生命。”
李举一本来懒懒躺着,只听这一句便坐了起来。
李砚堂说:“你也是这么来的,你是人工授jīng的试管婴儿,jīng子的提供者是陆鸿昌,就是你陆叔叔。”
李举一咽了一记口水,闭着嘴唇一言不发,小拳头握得都要发抖了。
李砚堂说:“八年前我在科学院工作,陆鸿昌和他的妻子找到我,要求我为他们做一次试管婴儿,因为他的妻子是个模特,不愿意怀孕。我答应了他们,但在试验成功之后,他们夫妻却离异了,陆鸿昌于是也放弃了我的成果。是我私自留下了你,我想要一个孩子,所以我留下了你,当时情况非常紧急,并没有太多时间允许我再找另一位代孕,于是我把你植入了我的腹腔。你就是这么来的。”
他说完了,给了些时间李举一做适应,他心疼李举一,但他没有任何其它办法。
好一会儿李举一才说:“我知道的。”
李砚堂问:“知道什么?”
李举一说:“我知道陆鸿昌是谁。”
李砚堂一点不惊讶,只有沮丧,他不会天真到以为李举一一点不察觉,这孩子跟陆鸿昌相像的不仅仅只是长相。
“起初我一直以为,我是你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那至少我确实是你的孩子,可是那天在植物园看到他,我才明白,我只是你的一个实验品,我的父母都是别的人,和你其实没有什么关系。”李举一说着就哭了。
李砚堂心如刀绞,可事到如今却没有话可以再做欺瞒,他只能白着一张脸不停的和李举一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几乎要匍伏在他chuáng边。他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孩子对他的怨念。
李举一的哭声渐渐小了,李砚堂才láng狈的低声说:“但至少你身上留着我的血,也确实是我亲生。”
李举一问:“为什么现在要跟我说这些?你想我跟他相认吗?”
李砚堂说:“是他要你认祖归宗,他到现在也没有其他孩子,他很喜欢你。”
“那你呢?”李举一定定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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