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时务报》内争与《公论报》的夭折

但是,到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二月时,这份似乎筹划得很充分的日报却未能如期面世。不只是延期的问题,而是完全搁浅了。这其中的缘由,现有材料尚不足以完全澄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似与《时务报》馆内部的人事纠葛有关。

就在梁启超与陈、李等紧锣密鼓筹办日报之时,二月初十(3月12日)黄遵宪自北京致函汪康年,建议改革《时务报》馆的管理现状,主张取法西洋各国“立法行政歧分为二”之政体形式,请报馆中聘吴樵(字铁樵)“总司一切”,为总理,吴若不来,则由龙积之“任此事”,而身为创办人的汪与黄、梁均作为董事,议政与行政分开。同时,汪“仍住沪照支薪水,其任在联络馆外之友,伺察馆中之事”。[20]这封信意在限制汪氏权限,虽是商议口吻,却引起汪康年不悦。据梁启超三月初三(4月4日)给乃师康有为的信函透露,黄氏此信系因梁曾向黄写信埋怨汪康年“专擅”有关,梁后来自认此举“谬妄”,自责不已。盖梁氏自粤归,闻同门云台(韩云台,韩文举之弟)、仲策(梁启勋,启超之弟)对汪康年之不满之言,且多“激愤之词”,遂与汪“生小嫌”,于是在给黄遵宪的书信中“不免多说几句”,结果导致黄要求报馆改变管理方式的来信。[21]而此前伍廷芳奉旨任驻美公使,欲招梁启超为参赞,梁一度也有随伍出洋的考虑,[22]所以电招龙积之来沪,是为将来接替梁氏作预备。不料,黄遵宪却在信中举龙积之为报馆“总理”人选,这引起汪的误解。梁启超在信中向康有为解释说:

超之电邀积之来也,以欲西行故,既不行矣,则欲号称为《知新报》,请积之驻沪代理也者。俟数月后,积之与诸人既熟,又共见其才,然后举之入主报事,此超原议也。故屡书港澳,述其情节,而南中不解此意,期期以为不可。公度与穰卿本素有微嫌,前十日间忽来一书,欲令穰引去,而使铁及积为总理。其实,可谓卤莽不通人情,反使超极下不去。幸日来次亮、木斋等,同拟创办一日报,名曰《公论报》,属超专主其事。超则蚤定主意,属积在彼主持,故与穰言论之间绝未吐露一形迹,而积与人情世故甚熟,极能相处,故至今仍无一毫嫌疑。[23]

在这封主要解释《时务报》内部纷争缘由的私信里,也透露出与陈、李办日报的一些信息。据此可知,日报之事在二月中旬已有定论,取名《公论报》。鉴于《时务报》馆中出现粤人与浙人之分歧,梁启超拟将本来到《时务报》馆任事的龙积之,安排代替自己负责《公论报》,以减少汪的猜忌,缓和与汪的矛盾。

汪康年也对梁启超与陈、李办报之事有所了解。三月十八日(4月19日),身在北京的汪大燮得康年一信,信中提及梁启超放弃出使计划及与陈、李合办报纸之事。大燮复函称:“卓如未行甚妙。总之渠如欲随事随时,得之甚易,此时去则甚无谓。木斋、次亮日报能成否?卓如力能兼顾,且有孺博辅之,当作善举看,则辛苦委曲皆可受也。”[24]从此函看,康年已经向大燮述及日报之事,且有诉苦之言,而汪大燮则视办日报为“善举”,希望康年支持,也有从中弥缝汪、梁分歧的意味。三月二十四日(4月25日)长沙的谭嗣同也致函汪康年,询问“《公论日报》究竟办否”,[25]表示出极大的关心。

但是,情况并不尽如人意。据汪大燮得到的消息,积极参与报事的陈炽于四月初二(5月3日)已经回到北京。[26]张元济四月十三日(5月14日)致函汪康年称:“次亮来京不过三日,弟已闻其有毁吾兄之语。其时尊函尚未到也。此人素不相识,后有所闻必为力辨。”“来谕云卓如与陈、李开《公论报》,弟揣其名似已不妥。时尚未至,恐损多益少也。盍曷为卓如言,并达鄙意。”[27]观此信,可知汪康年曾专门写信给张元济述说日报之事。五月十六日(6月15日)张又致函汪康年云:“公前函谓次亮、木斋劝卓如开《公论报》,迄今未见,其已罢论与?次亮迄未一晤,然近来无毁公者矣。”[28]虽然今天已无法知道汪康年究竟向张元济述说了怎样的情况,但分析张元济给汪的几封回信,字里行间可以感到汪对与陈、李合作办报之事并不积极,甚至反对。否则,陈炽也不至于回到北京后便诋毁之。而张元济对此报也不看好,“恐损多益少”,并请汪劝梁启超谨慎行事。

身为《时务报》馆经理的汪康年对于梁启超与陈、李合作不支持,除了内部人事纷争的因素,也确有实际困难。当时办报并非易事,一则股本难集,二则缺少得力的主笔和编辑人员,政论色彩浓厚的报纸尤为如此。澳门《知新报》的股商一开始就坚持由梁启超来做主笔,目的即在于利用梁的名望扩大报纸的影响。对此,汪康年、吴德潚等人唯恐影响《时务报》的正常发展,并不赞同。结果,尽管梁启超回沪后在《时务报》刊登《广时务报》(即后来之《知新报》)公启,称该报“拟聘请撰述何君易一、韩君树园、梁君卓如、徐君君勉、曹君仲俨、吴君介石、刘君孝实、陈君仪侃,凡八人。梁君既主《时务报》,拟请遥领本馆诸事”。[29]实际上,后来梁并没有“遥领”《知新报》,应该是精力有限,难以兼顾,为该报撰写的文字也不多。[30]此次陈炽、李盛铎仍欲借用梁启超的文字声望创办新报,聘其为主笔,势必分散梁更多的精力,影响《时务报》的笔务,汪康年深知其利害所在。其实,早在丙申秋《时务报》创办不久梁启超回粤期间,就因所撰文字迟迟交不上,屡向汪道歉。[31]丁酉年秋梁离沪入湘执教时务学堂前,汪仍然不愿放梁前去,谭嗣同曾专函劝说。[32]此时汪康年的阻拦恐不全是表面文章,确有为《时务报》前途考虑的因素。梁到湘后,因忙于教学,无法安心为《时务报》撰稿,也受到汪的责备。[33]梁启超本人不会不知道自己精力有限,《公论报》半途而废与此不无关系,也许梁启超正是借内部分歧的时机知难而退。[34]

此外,同仁中对陈、李也有不同看法,或许对这次合作没有成功也有影响。吴樵光绪二十二年十月十三日(11月17日)致函汪大燮说:“陈次亮曾数与遘。其人盖所谓叔孙通之流,毫无真实本领。朝士大夫,日在云雾,见星大则曰日出矣。颇多好事,却不平琐。江西三子,曰陈,曰文,曰李(此人未见)。皆异派同源者也。”[35]他认为陈氏有见解却未必是能办实事之人。[36]身为创办人,吴德潚、吴樵父子在《时务报》馆内部威望甚高,黄遵宪、梁启超都很尊重他们的意见,从吴氏父子极力维护《时务报》的整体利益、极力化解梁、汪矛盾的基本态度看,他们也不会支持梁启超再办新的日报。倒是汪康年本人办日报矢志不改,几经努力,后来终与曾广铨(敬贻)、汪大钧(仲虞)合资在上海创办《时务日报》(后改《中外日报》),并于光绪二十四年闰三月十五日(1898年5月5日)发刊。不过,这个报纸已与梁启超全无关系了。[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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