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老李最近春风得意,堂姐在国内帮他介绍了一个对象杜月,老李刚从国内相亲回来。

杜月比老李小十八岁,从陕西一所普通大学专科毕业后到北京北漂,在一家公司当文员。虽然比五十岁的老李小十八岁,但其实三十二岁的杜月已经不年轻了,“高不成,低不就”地就成了剩女。

在陕西老家的父母、七大姑、八大姨都替杜月着急,这在老家,像她这个年龄的妇女,孩子都上小学了,杜月还八字没一撇。每到过年回家,杜月烦透了身边七嘴八舌的唠叨和旁敲侧击。

杜月和老李的堂姐李一鸣在一个公司工作,老李离婚后,李一鸣的二婶,也就是老李的妈妈,一直拜托李一鸣给堂弟介绍对象。

“一鸣啊,你们公司有没有合适的,给你轩弟介绍一个,他五十岁的人了,在异国他乡的,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将来我和你二叔一蹬腿儿,也放心不下啊。”老李的妈妈一说起儿子,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一向愿意做媒的李一鸣很上心,把自己公司里面的女同事,除了结婚了的,捋了一遍。有离婚的女同事,但带着个拖油瓶,不行;太年轻的,也不行,不踏实。经过筛选排查,发现大龄剩女杜月最合适,虽说胖了一点,但那是富态,一看就有福气。

“杜月,李姐跟你说个事儿。”“您说,李姐。”杜月对人事部的李姐很客气。

“我堂弟,李一轩,人在加拿大,一表人才,出国前是杂志社的著名摄影师,现在在加拿大那边,是摄影协会的会长。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啊。”

几年前,经常有人给自己介绍对象,那时候,自己还嫌烦,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介绍的越来越少,杜月虽然嘴上和父母说着不急不急,但心里早就开始打鼓了,自己难不成真要当“老姑娘”了?难不成就这样待字闺中一辈子?

每天早晨照镜子,杜月都会自己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眼角是不是又长细纹了?皮肤里的胶原蛋白是不是又流失了?是不是又不经意地冒出了一根白头发?岁月的流逝,让杜月越来越清楚地知道,自己作为“80后”,选择范围越来越小了,“90后”已经在忙着感叹自己老了,“00后”很快就要出来抢市场了,自己已经错过了女人的黄金待嫁期,以前不切实际的择偶标准必须降低了,世界上没有那么多高富帅骑着白马等着自己,自己日渐发福的身材也注定等不来骑着白马的王子了。

杜月一听李姐的介绍,颇为心动,忘了问老李的年龄。李一鸣也没着急告诉杜月堂弟的年龄,心想先让俩人联系上,起码先把二叔二婶儿交给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有没有缘分,就靠堂弟自己的造化了。

杜月也一直想出国,但家里条件一般,没法供自己出国留学;办技术移民,她的学历又不够;办投资移民,钱又不够。老李在加拿大的公民身份,对她颇有吸引力。再加上李一鸣把堂弟夸得天花乱坠,杜月通过李一鸣发过来的微信名片,和老李成了微信好友。杜月通过微信看到了老李发在朋友圈里他拍摄的温哥华的风景照片,照得确实好,技术确实不错,温哥华也太美了,像仙境一样,这让杜月一颗一直向往出国的心更加**。

老李的风趣和幽默也很对杜月的胃口,两个人通过微信语音、视频,频繁互动。老李一下子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知心人儿,杜月的眼前则赫然打开了一扇通往温哥华的窗。聊了两个月,杜月才想起来问老李多大了,老李俏皮地说:“你猜?”

“四十三四?”老李一阵高兴,心想:“哎呀,我这么显年轻吗?”老李还是实话实说:“妹子,哥哥刚过完五十岁生日,不过哥哥年轻着呢!我们家的人都长寿,我爷爷九十多了,身体倍儿棒!”

杜月心里咯噔一下子,比自己整整大十八岁,这大得多点儿了吧?但一向有些假小子性格的杜月转念一想老李的好,大得多点儿有什么了不起?年龄不是问题,只要我杜月喜欢。

老李没想到自己五十了,竟然走了桃花运,一定是老天爷看自己的前半生太凄惨了,让自己后半生改改运。

老李的儿子李小君已经长大,正在温哥华一所社区学院——相当于蓝翔技校,学习水管工技术,将来会当个水管工人。虽说是蓝领,但这种有技术的蓝领工人,在温哥华赚得可不比白领少,甚至更高,老李对儿子可以放心了,小子起码有自力更生、安身立命的本事了。

老李那个英文不错,当年是移民主申请的前妻,也已经改嫁给了一个在教堂认识,年龄相仿,五十多岁的老外。老外还是个公司的管理人员,工资不低,老李已经不用再付前妻抚养费。老外离异,他自己和前妻没有孩子,和老李前妻邢云结婚,一副白捡了个儿子的乐呵劲儿。老外对李小君真不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一般,这不刚给小君买了最新款手机。在小君嘴里,这个后爹上山滑雪,下海潜水,无所不能。小君讲到后爹的时候,还带着一脸的崇拜,让老李很是酸溜溜了一阵。

要说四五十岁离婚的女人,想再嫁并不容易。老李之前还带着愧疚想和前妻破镜重圆,毕竟是原配夫妻,不能把她就那么撂到半道上了,让她一个中年妇女以后孤苦伶仃的,自己心里也不落忍。但没想到,老婆竟然再嫁了!而且嫁得相当不错!

老李还被邀请去了温哥华一家高档酒店,参加了婚礼。婚礼上好不热闹,老外的亲朋好友从各地赶来参加。

“不好意思啊,我这边的朋友不多,把你也叫来,凑个人头,也算我的娘家人吧。”此刻穿着婚纱的老李前妻邢云,在精致妆容和发型的映衬下,显得特别年轻漂亮。

被称为娘家人的老李心里一酸,自己怎么就成了娘家人!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上了年纪后的邢云还这么漂亮,还这么光彩照人!和自己在温哥华一直过苦日子的邢云,不是已经变成黄脸婆了吗?

“你今天真漂亮,以前我脾气不好,对不住你和儿子,以后跟着Chris,好好过吧。”说这话时,老李辛酸得眼泪差点没掉下来,虽说两个人当年没少掐架,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个人一起在温哥华相互扶持着度过了最艰难的移民时光。

“老李,你是个好人,你真不该出国,这里不适合你,埋没了你的才华。我也为自己当年一心出国,没考虑你,对你感到抱歉。”邢云的眼里也闪着泪光。

“算了,咱俩就别在这儿忆苦了,今天是你思甜的日子,今后好好过,我没给你的,希望Chris都能给你,祝你们幸福!”老李替邢云拽了拽头纱,由衷地祝福。

“老李,咱们都老了,一晃就人到中年,现在才知道,一辈子太短了,还没怎么样,已经年过半百了。别怪我先走一步,我能抓住的幸福,不多了。我也想过咱俩再复合,但一想起来你发脾气的样子,我就害怕,人都说相见不如怀念,好聚好散,还能留个念想,再在一起过,过不好,剩下的就都是恨了。现在我把你当作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哥哥,你是好人,你也一定会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幸福的。”邢云充满感性地说完,擦干眼角的泪,离开了老李,去陪Chris(克里斯)和其他客人打招呼。

看着邢云和Chris,老李替前妻高兴,但也不舍。“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没想到前妻竟然先迈出了再婚的这一步。老李当晚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眼前浮现着自己和邢云婚姻中的一幕一幕,“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些老外们,怎么好像都不在乎女人的年龄一样?怎么不在乎女人是否有婚史?怎么不在乎女人是否带着个拖油瓶?老李想不明白。无论如何,前妻邢云这一页是要彻底翻篇儿了,破镜再难重圆了,老李得继续往前看了。当年离婚时,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如今能够再见亦是朋友,亦是亲人,心里还念着对方的好,老李就很知足了。

现在老天爷赐给了他杜月,前一次婚姻受挫的老李,当下懂得了珍惜,也懂女人的心了,而且现在年龄一大,老李的脾气也不像以前那么火爆,点火就着了。从上一次婚姻走出的老李,已经被生活淬炼得磨去了棱角,到了杜月这里,火候和韧度刚刚好。

爱情的真谛,往往只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在杜月心里,老李是个知冷知热、知疼知暖、风趣幽默的魁梧男子汉,又是温哥华有名的摄影师、摄影协会会长,这样的人,夫复何求?时机成熟,老李回国和杜月面对面相亲,俩人一见如故,都怕夜长梦多,一拍即合,直接领了证。

杜月还把老李带到陕西老家见了父母,也没有告诉父母老李的真实年龄,谎称老李比她大十二岁,长得年轻的老李还真骗过了杜月父母的眼睛。杜月的父母也庆幸自己家的这个“老姑娘”和“胖姑娘”终于嫁了出去,还找了个加拿大华侨,皆大欢喜。

老李父母对杜月也异常喜欢,天上掉下个好儿媳,自己的儿子再也不用孤苦伶仃,孤独终老异乡了。而且儿媳妇年轻,说不定还能为李家添砖加瓦,再生个一男半女的,老两口的嘴都快笑得合不拢了。

“轩子,你可得好好待杜月,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实诚,是个过日子的好姑娘。”老李的妈语重心长地教育老李。

“妈,我知道了,当年我和邢云都年轻气盛,不懂得珍惜,现在不会了。”

“我和你爸,小时候就是太惯你这个老儿子了,邢云也是家里的老姑娘,你们两个脾气被惯得一个比一个火爆,谁也不知道让着谁,什么事儿非得争出个你长我短、你强我弱来,日子哪能那么过呀?家哪是讲理的地方呀,家是讲情的地方,也真难为你俩还过了那么些年。”老李的妈妈替儿子总结着上一次失败的婚姻,不胜唏嘘。老李听着妈妈的总结,觉得非常精辟,非常在理。

李妈妈接着说:“你和邢云现在都有主了,都又找到了知疼知热的人儿,就是可怜君君,这孩子从小也没享到什么福,该和父母亲近的年龄,你和邢云都忙,把他扔给我们,孩子在北京虽然生活上不愁,可是缺爹少娘的。你们最后忙得离了婚,你以后要好好待君君,好好补偿君君。”

“妈,你放心,我知道我亏欠君君太多了。”老李对儿子君君也充满了愧疚。

第二次老李回国,就和杜月就把婚事办了。

“月儿,谢谢你肯下嫁给我这个流浪在温哥华,没发大财,没走大运的北京爷们儿。”

“一轩,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我不在乎你发不发大财,走不走大运,只要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杜月仗义地说道。

没有海誓山盟,但在老李听来,这就是最动人的情话。老李在国内住了四个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小媳妇杜月回到温哥华。老李一到温哥华,就着手给杜月申请夫妻团聚移民。

听说现在的移民官都学聪明了,怕是假结婚骗移民身份,分别对夫妻两口子单独盘问,怎么认识的,为什么结婚,对方生活习惯的细节都要查。杜月和老李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怕经不住盘问,于是俩人成天通过微信,交换生活细节,连刷完牙,牙刷头是朝下放到杯子里,还是朝上放到杯子里,这样的细节都互相交换一下。万全准备下,杜月的夫妻团聚移民终于批下来了。

期待杜月到来的同时,老李心里还是有一些担忧,他和杜月的爱情能经得住考验吗?他不知杜月是否拿和自己结婚当作跳板。如果杜月到了温哥华把自己蹬了,自己不就成了“移民”搬运工了吗?现在很多人还利用假结婚来温哥华,老李之前就被问过,是否愿意假结婚,帮国内的一个女孩移民过来,等女孩拿到移民身份后再离婚,事成之后酬金三万加币,老李虽然想赚钱,但绝不会赚这样昧良心的钱,而且一旦被加拿大政府查到,还可能会有被起诉欺诈的风险。

虽然有少许担心,但老李对他和杜月的感情还是有信心的,毕竟是否被人爱是能够感觉出来的,老李相信杜月对他肯定是有真感情的,他也相信杜月不是那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人。无论如何,先把日子过起来,老李有了第一次婚姻的惨痛经历,现在总结起来,事在人为,如果当初自己脾气不那么火爆,如果当初自己再温柔一点,如果当初自己懂得珍惜,也许就不会走到离婚这一步。

杜月终于成功以夫妻团聚名义拿到了移民身份,来到了她向往的温哥华,一下飞机,杜月就被温哥华洁净的空气给折服了,办完移民登陆手续,在接机大厅,见到了朝思暮想的老李,杜月和老李紧紧拥抱。

“月儿,你终于来了,想死我了。”老李一手搂着杜月,一手推着行李车,走向了停车场。

老李的心里了乐开了花,媳妇儿杜月来了,他的新生活也开始了。他要真心相待、温柔呵护杜月,老李知道,这是老天爷给他的第二次机会,自己不能再给搞砸了。杜月也一心一意和老李过起了小日子,但生活中难免会有磕磕绊绊。

“李一轩,你的臭袜子怎么又随便乱扔。”女汉子杜月从来都对老李直呼其名,没有生气的时候是一轩,生气了就是李一轩,完全忘了他们相差十八岁。

老李也愿意被杜月喊名字,这样仿佛自己又年轻了,杜月怎么训他,他都乐在其中,不会像从前对前妻那样,势均力敌地吵回去。老李现在始终铭记母亲告诉他的,“家不是讲理的地方,家是讲情的地方”。而且小媳妇的好处就是有先天优势地撒娇蛮横,被训斥的一方还乐此不疲地愿意接受。但前提是两口子都懂得互相感恩,都想把日子过好,在这样的基调下,吵吵闹闹的小插曲才影响不了和谐的主旋律。

杜月心灵手巧,把老李的小公寓收拾得干净清爽,打扮得焕然一新,就连卫生间里的抽水马桶都光亮得像新买来的一样。

“当当当当,怎么样?漂亮吗?”杜月松开捂着老李眼睛的手,兴奋地问刚回家的老李。

“太漂亮了,月,你真能干。这还是我那个小破公寓吗?我都不认识了。”

“怎么不是呀,但我来了就不一样了,就不再是小破公寓了,是咱俩温馨的家。”

“月,你太棒了,真是贤妻,有了你,这个家就不一样了,不再是陋室了。”

“老李,也谢谢你,给我一个家,让我可以好好装点这个家。”俩人说着说着,变成了互相告白了。

“好了,洗手吃饭吧,我今天可是做了你最爱吃的西北拌面。”杜月边说边走到厨房去端面条。

老李跟着杜月也进了厨房,不停絮叨着:“你哥哥我在温哥华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十几年前,早早贷款买了房,要不然现在涨成这样,根本买不起了。虽说离婚时分了一半给邢云,把原先的三室一厅换成了现在的两室一厅,但也多亏卖了之后,跟邢云分完钱赶紧又买了,现在想想都后怕呀!要是当年卖了房,没再买房,现在可就惨了。”老李感叹道。

“可不是,现在哪哪的房价不都是噌噌噌长,温哥华的房价涨得还不如北京多呢,有一次我在北京的一家餐厅里上厕所,听隔壁的人在手机里嚷嚷,我把房子卖一平方米,就够全家去欧洲旅游一趟。”杜月边拌着面边说。

“北京的房价咱是比不了了,不管咋样,我能在温哥华有套小公寓,就知足了。”现在的老李知足常乐,不像以前那么“愤青”,那么怨天尤人了。

“一轩,我也知足,这辈子我跟着你,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家,你一辈子对我好,我就知足。”

老李一把将杜月搂到了怀里,杜月的话,比任何情话都动听,他一定会好好爱杜月。

胖女汉子杜月有着江湖女杰般的豪气:“老李,你对我的情、我的好,我都铭记在心,你放心,我会好好和你过日子,我杜月说到做到,引用一句我刚在微信上看到的肉麻的话‘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老李紧紧地搂着杜月,他知道他遇到了宝,幸福,不就是找一个温暖的人过一辈子吗?他要把自己的下半辈子,都用来温暖杜月,珍惜杜月。

俩人山盟海誓完了,坐下吃饭。杜月厨艺不错,能变戏法一般地做出各类面条,汤面、炒面、蒸面、拌面,让本来最爱吃面条的老李,乐开了花。

今天杜月做的西北拌面可是不简单,光原料就有牛肉丝、洋葱、蒜薹、油菜、胡萝卜片、大葱、辣椒、碎花生米、芝麻等等,杜月把拌面做得那叫一个喷香可口,老李垂涎欲滴,连吃三碗。

“月儿,要不咱开一个面馆吧,你完全可以当大厨。太好吃了!”老李嘴里边嚼着面,边对杜月的西北拌面赞不绝口。

“行啊,可以考虑考虑,咱餐馆就叫月轩面馆,杜月和李一轩开的面馆。”杜月从小就爱做饭,跟着做厨师的老爸学得一手好手艺,把自己也给养得红光满面,珠圆玉润。老李的胃被杜月牢牢抓住,心也被杜月牢牢抓住,两口子的生活烟火气十足,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儿,老李对杜月更是疼爱有加,杜月也回报老李以关怀和体贴。

日子在甜蜜与幸福中过得飞快,不久,杜月怀孕了,老李听到消息后欣喜若狂,他为自己的雄风不减开心,为小媳妇争气的肚子开心,为了他的幸福新生活开心,老李觉得,老天爷终于开眼了,他之前一直不太如意的人生,终于如意了。他来温哥华的所有失落,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弥补。就像前妻邢云说的那样,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外人看来并不十分般配的老李和杜月,却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婚姻这双鞋子里的四只脚,舒舒服服、踏踏实实地往前走着,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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