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金甲凛,素影弄银戈(2)

萧宝溶微凉的手挑我衣带时,我慌忙地握住,颤声道:“三哥,我……我们能在一起吗?”

他顿住。

氤氲了大片雾子的眸子迷离地在我脸上转动着,唇角慢慢颤出一抹苦笑。

他松开手,侧过身,默默地望着黑檀木屏风上萧疏的竹兰水墨画,好久,才静静地回答我:“自然……不能在一起。”

我坐起身,深埋了头,红着脸依在他身畔。

我到底习惯了听他的话,让他做决定。即便这种事,我也由他做主。如果他要,我想我也没法坚持去抗拒他,也没法抗拒得了。

他不是旁人,他是萧宝溶。举手投足都让人心驰神**的绝世男子,为了我什么都可以付出的养兄。

我已不晓得我到底欠了他多少,更不晓得用什么方式才能还清。如果能以此弥补,令他觉得快活些,我不会在意和他更亲近些。

他本就是我最亲近的人。而且,他无论如何不会给我肮脏的感觉。

只是,他的确没法和我真正地相守相伴。他的境遇,不过比阶下囚好些;何况和我有着兄妹的名分,今生今世,也没法摆脱。

萧宝溶慢慢站起身,清寂的身形不像在踱步,倒像在飘着,被一阵冰冷的风吹着,倦乏地飘向墙边的一处花架。

一只青花瓷的细脖花瓶中,几枝金黄的腊梅疏疏朗朗地斜插着,影淡淡,香暗暗,无声地在杜蘅和银霜炭的气味中若有若无地萦绕着。

“阿墨……”他轻柔的声音,在那疏影暗香中悠悠散开:“你看这梅花,既然已给剪下来了,如果没有机会扦插成活,便只能用清水养在瓶子里了。如果有一天,连水都没有了,这梅花……”

青玉般的指甲掐着褐黑的花枝,略一用力,薄绸般的花瓣一抖,花枝已断,碎瓣零落,飘**着跌在他脚边。

他只怔怔地手边的断枝,冰雪般的面庞似要扯开一个轻笑,终究化不开那清寂的冰雪,连唇边也泛出黯淡的青紫。

他一指甲将断枝弹落,垂了头,慢慢走向他的床榻,低声道:“不早了,阿墨,明天要赶路,快回去休息罢。”

我顺从地应了,望着他单薄的背影,腿上却灌了铅般迈不开去。

他清淡的身影转入到天青的薄帷内,身姿仿若雾气般快要消融在那种淡雅得不真切的颜色中。他的声音,也轻得像雾气,透过薄帷传出,同样不真切。

那不真切的声音,隔了好久还能在我耳边**漾,细细地在我心间割着,“……阿墨,一定要回来。如果三哥无人可等,苟延残喘便毫无意义……三哥也累了,不想再等……”

他终于能发出一声轻笑,可那笑声中蕴出的绝望和悲凉,让我惊心动魄,忍不住想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我一定会回来,回来后一定天天来看他,我一定不再让他等,等得连梦里都不相信我会来看他。

我太过自私,始终一厢情愿地认定,他淡泊地从不说出对我的想念,必定可以经受得住这种想念。

我假装看不到他从施予者转为被施予者的荒凉和黯然,由着他用诗书和女人排遣心底的忧思,狠着心肠让他等,让他忍,直到他等不了,忍不住,如今在和我说,累了,不想再等……

潸潸落下泪来,我正要走过去时,萧宝溶轻咳一声,抬高了声音,略带沙哑地唤道:“来人,送公主回去。”

小落、小惜等应声而入,略带诧异地望着我和萧宝溶隔着道轻帷泪落涟涟。

胡乱用袖子擦了泪,我憋着尖细的嗓音,向他高声道:“三哥,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不会让你等!”

我说着,飞快地跑出了房,奔下楼去。

冬日的夜晚,连腊梅的暗香都冷得彻骨。

或许,在寒冷的日子里生活得久了,才会连散出的香味都冰冷而绝望。

被折下的梅,维持着梅枝最后生命的水,等不下去的人……

话里话外,深浓的不祥如这惨淡的黑夜一般,再多的灯光烛火也化不开分毫。

直到坐回公主彩舆上,我还是不安着,只得令人传了唐寂前来公主府见。

因了我的缘故,唐寂在改朝换代后并未受影响,反而步步高升,目前正是京中禁卫军统领,掌握了宁都城内一半以上的兵马,皇宫内外的安全,都是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我叫他来,只是特地吩咐了他,留心颐怀堂的动静,每日都必须亲自去巡察一次。如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询问留守在公主府的端木欢颜。

前路未卜,端木欢颜既不会武功,又双目失明,我权衡之下,到底没把这个智囊带在身边,而将他留了在京中。大敌当前,再不知未来的京中会有怎样的变故,加之萧宝溶心绪不稳,不如让端木欢颜留在京中,万一有所不测,还可帮着萧宝溶出谋划策。

“不管我和父皇、太子那里怎样,请唐将军务必保全惠王!”我疲惫地说着,给了他自由出入宫中禁地颐怀堂的手谕。

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他还在闲月阁上吟咏着风月,静静等着我;或者,我再也回不来,他依然立于翠竹芳草间,伴着他的侍妾们弹琴画画,笑语晏晏。

一袭素影,一身清骨,是我在这人世间最后的着落之处。不论我是生是死,我总希望他还是这红尘万丈中举世无双的绝美风景。

遗世独立,萧萧落落。纵然寂寞了些,他的清雅风华,也可以是我最后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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