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往事(28)

直到蒋林新的丧事办完,蒋文都没有回来。

石桥巷五号院门口挂满了白色的布幔,见月香耳边戴着一朵纸折的小白花,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看蒋林新画的画。

蒋林新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字还不会写,已经对画画有了浓烈的兴趣,自从上回在见月香的画摊前随手画了两笔后就着了迷,这段日子每天都会在家里画上两幅,也是拿着毛笔沾了墨团随意的涂画,却一幅比一幅像样子,出事前两天画的墨笔小猫,已经能看出憨态可掬的胖猫模样了。

只是可惜……

见月香越看越伤心,把画卷好收了起来,与母亲给她的那幅《墨梅图》放在一处。刚从里屋出来,就看到王大花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急匆匆的从外边奔进来。

石桥巷里会识字的人也没几个,从前见月香教王大花家两个儿子认字时,王大花也跟着学了两天,可年纪大了学东西费劲不说,忘得也快,刚学会的字转脸就忘了怎么念,所以见到王大花手里拿着报纸,见月香觉得奇怪,她在石桥巷里就几乎没见到过报纸。

“月香,你快看看,蒋文那东西可真不是个人!”王大花说得义愤填膺,挥着报纸直往见月香跟前送。

见月香接过报纸,不明白王大花是什么意思,怎么又和蒋文扯上了关系?

“哎呀,我就是字认少了,没有看报纸的习惯,这么大的事,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王大花/心中愤愤,“要不是上午跟着我家老谭去送肉,听那土产公司的嚼舌根,只怕还要被蒙在鼓里!”

“究竟怎么了?”见月香拿着报纸看了两眼,也没看出个名堂来。

“这儿,这儿!”王大花替见月香把报纸展开,指着报纸骑缝中间的一小块,“蒋文发了个离婚告示!”

见月香顺着王大花的手指看过去,果见那骑缝处登了个告示,已经是三天前的报纸了。

告示大意就是,妻子品行不贞,出/轨在外,甚至因此酿成大祸,致其儿子身亡,蒋文痛下决心,决定和见月香离婚,已经诉讼到了法院,特此公/告给大众知晓。

他倒恶人先告状。

见月香把报纸往桌上一放,她本就打算和蒋文离婚,而今孩子没了……她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

“月香,你怎么满不在乎的样子!”王大花着急。

“清者自清,谁对谁错,各自心里清楚就好。”见月香慢慢的说。

“不是谁对谁错的事儿,蒋文都要和你离婚了!”王大花喊了起来,“月香,你要离了婚,可怎么办啊!”

见月香反问:“大花,你之前不是说过,觉得蒋文配不上我,那我和他离婚不是正好吗?”

“配不上是配不上,蒋文枉有一肚子墨水,为人还不如我家老谭!”王大花埋怨,可转而又说,“可你们已经结了婚,这街坊邻里,谁不知道你是蒋家的媳妇,说离婚就离婚,月香,你不要想得太简单,离了婚的女人,日子可难着呢。”

“你会被人指着脊梁说说道道,只怕要再找也难,到时候你又能靠谁啊!”王大花已经为见月香打算起来,“除非是搬个家,换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去,可这青川这么小,往城里走两圈,左右都是认识的人,你又能搬去哪里呢?”

“我谁也不靠,只靠自己。”见月香一点也不怕,她从来都是靠自己,至于蒋文,有他和没他又有什么区别?有他似乎还更糟糕一些,要是在有了离婚的念头时,能果敢的去做,或许,新儿也不至于如此离去,“不管怎样,总比现在好。”

见月香说完,王大花直叹着气,想来想去好半天,终是点点头:“要是别人,我一定劝她们将就着,怎么也比离婚好,可是你不一样,月香,我相信你!”

王大花本还想叫见月香去他家吃午饭,今日去送猪肉时,土产公司又送了两条桂花鱼,只是见月香说刘芳一早就出门买新笋去了,要回来煨笋鸡,一看时间,正午已经过了,按理刘芳早该回来了才是。

刘芳提着菜篓出门买笋的时候,天才刚刚亮起来。

沉静一晚的街巷方鲜活开,泛黄的晨光照耀在来往的人身上,一片的朝气澎湃。

只有刘芳苦着脸,一身黑衣黑鞋,有些蔫蔫的穿梭在人群中。

她左右扫眼,只看一下就知道哪个菜篮子里的更新鲜,刚想蹲下/身去挑拣,肩头就被人轻轻一拍。

转过身去,后边的人是杜筱。

刘芳积了满肚子的悲伤愤恨正愁没地方发泄,一见来人,抬起下巴,一张嘴,就朝她吐了一口唾沫。

杜筱只觉得一股腥臭扑面而来,赶紧侧身躲开,脚还没站稳,就听刘芳骂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勾/引人家男人,害死人家儿子,你这种女人,死了也得下地狱!扒皮抽筋!下辈子变成这路上的石板,叫千人踩万人踏!”

刘芳说着还跳起来,使劲跺了跺脚。

杜筱见周围的人都侧过脸来看热闹,终是脸皮薄,头一低,垂着眼往旁边的巷子里走,临走前轻轻冲刘芳道:“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讲。”

“我凭什么要过去?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刘芳又吐了口唾沫。

看热闹的人挤得更多,杜筱脸色难看的扭身就走,在小巷子里等了半天,也不见刘芳来,气得转身往青川报社去。

刘芳是在买完菜的时候,被蒋文给叫住的。

她好久没见到儿子了,虽然心里怪他害死了蒋林新,可那毕竟是她的儿子,再怪再恨,也总是倚赖仰仗着他的。

刘芳跟着蒋文来到笋塘街红钟小洋楼,临进门时,蒋文把她的菜篓扔在了门口。

杜筱慵懒的坐在沙发上,只一眼,就叫蒋文乖乖的抱着孩子上了楼,楼下只留下刘芳和杜筱。

刘芳有些愤愤的往里走,外边街巷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听见两人的吸气声。

“妈,蒋文就要和见月香离婚了,你知道吗?”杜筱轻轻开口。

“谁是你妈?我可生不出你这样的女儿!”刘芳瞪着眼睛,说得无赖,话一说完,眉头又猛地皱起,“你说什么?谁要离婚?凭什么离婚?”

“这已经是事实了,我只是通知你一声。”杜筱坐直了起来,“从今往后,你就从石桥巷里搬出来,住到我这里,照看你的孙子,蒋保立。”

“你放屁!”刘芳又想吐她一脸,可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我就跟着我们月香,我只认她一个媳妇,打死我,我也不来你这个地方!”

“可以啊,你自己选择。”杜筱慢慢说,“不过,既然你说到死,那我就把丑话说在前头,人总归是要死的,你也不例外,等你老了,要死了,可得想想谁来给你养老送终。”

“你……你什么意思?”这话击中了刘芳的痛处,她肩抖了抖。

“蒋文和见月香离了婚,见月香可就不是你的儿媳妇了,她也没了蒋文的孩子,她自己都没了依靠,你还指望依靠着她吗?”杜筱笑了笑,“我给你时间,你慢慢想想,想好了给我说一声就行。”

这下刘芳愣住了,她养个儿子,最大的期盼就是盼着老了能有个依靠,能有人孝敬着自己,替自己养老送终。杜筱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刘芳再傻也明白,要是她跟着见月香不来这小洋楼,那就意味着和自己的儿子断了关系,月香再好终究也是个女人……

刘芳顿了顿,颤抖着嘴唇:“你……你给我多久时间?”

“三分钟。”杜筱看了看指甲。

“三分钟?”刘芳一惊。

“你再耽搁,可就只剩一分钟了。”杜筱笑了,“想好了吗?想好了就给我说,是选见月香,还是选你的亲儿子、亲孙子。”

“蒋文?蒋文你下来!”刘芳忽地朝楼上喊去,“这也是你的意思吗?我要是住在石桥巷里,你就不认我这个妈了?”

“你那么小就没了爹,我费尽了多少心力把你拉扯大,你都不记得了?你就这么的没心没肝?”

刘芳喊着喊着眼泪都要下来了。

“行了,别喊了!”杜筱皱眉,“我的意思就是蒋文的意思。”

刘芳沉默了,这几年来,对于见月香,刘芳从一开始的看不上,到后来发自内心的佩服喜欢,这个从上海来的千金小姐,一点也不千金,什么能都学,什么都能做,还一学就会,一做就做到最好,能俗能雅。

刘芳是感谢老天,让她儿子找了这么好一个媳妇,也感谢月香,对于她一开始的苛责从没放在心上,对刘芳如同对亲妈一样的贴心。

甚至,比蒋文这个亲儿子还好,至少在过去的两年里,家里的吃穿用度,靠的全是月香,蒋文难不难得回家一趟,一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要走。

蒋文这个白眼狼!肯定是杜筱,是杜筱这个黑心的女人教唆的!

刘芳恨恨的瞪着杜筱,杜筱也不在意,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钟:“想好了吗?”

楼上,蒋保立也不知道怎么了,呜哇一声又哭了起来,杜筱眉心皱起,刘芳浑身的力气就在这一歇一歇的哭声中渐渐失去,她的肩背慢慢塌下去。

然后垂下双手,刘芳开口道:“我答应你。”

“好。”杜筱又笑了,这一次笑得舒心爽快,“不过,你得先记清楚,这里可是我家,来了我家,就得按照我的规矩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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