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地下室,会有些什么呢?
储备粮、储备菜,或者是些不常用的锅碗瓢盆,这都是有可能的。可谁能想得到,在这“善堂”厨房的地下室里,竟然能让董孝麟有一种进了捕房审讯室的感觉。
虽说不至于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也没什么太让人触目惊心的冷兵刑具,但除了这能要人命的锁喉水池,角落桌子上随意扔着的那些沾着血的马鞭、麻绳、铁链、戒尺、衣架、藤条棍,还有几根生生被打没了毛的鸡毛掸子……还是让人觉得阵阵胆寒。
外面那些孩子,看起来最大的才十一二岁,一想到那些本该被人疼惜的孩子每天要吃着发馊的食物、受着这些东西的殴打和威胁,董孝麟一向吊儿郎当匪里匪气的脸上都忍不住浮现出几分认真和怒气。
愤怒归愤怒,事情还是要一步一步办。
徐泽真腿上有伤,把浑身湿透的小女孩抱出地下室的活儿自然就落在了董孝麟身上。孩子看起来生命无虞,但由于被泡在冰冷的水里太久,孩子的小脸上呈现出一种白到发青的颜色,整个人都冷得一个劲儿发抖。
他们从厨房出来一进饭堂,孩子们看见沈燕被抱出来一下子就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道:
“叔叔,她是死了吗?”
“沈燕,你说话呀!”
“小燕子,你跟我说话呀!”
……
也许是这种共患难的友情让孩子们可以更加珍惜彼此,虽然年龄都很小,但他们此刻一个个都急着伸出稚嫩的小手摸摸沈燕冰凉的小脸,又摸摸她无力垂着的小手,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心疼和紧张,那场面实在让人心里堵得慌。
董孝麟实在不会应付这些眼泪汪汪的小家伙,尴尬地张了张嘴,立马看向一旁的徐泽真。
徐泽真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给孩子换上干衣服保暖,还得尽快把她送到医院救治,当即就对一个看起来有八九岁左右的女孩说道:“你们住在哪里?得给她换衣服,有棉被的话就给她裹上。”
女孩立马急着点头:“宿舍在那边的二楼,我带你们过去!”其他三四个女孩也立马说道:“我们也去!我们可以帮忙!”
董孝麟刚要抱着孩子转身,徐泽真就拦住了他:“把孩子给我,你去办公室打电话叫人过来吧!孩子得尽快送医,这三个人也得有人来带走!你是男人,给小女孩换衣服不合适,我跟她们去宿舍。”
这话说得董孝麟一头雾水,皱眉嗤笑道:“嘿,就跟你不是男人一样!我给她换衣服不合适,你换就合适了?”
徐泽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茬儿,立马就心慌了一拍,眼睛转了又转才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这不是有四五个小姑娘吗?换衣服的事肯定是她们来啊……我、我、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给小女孩换衣服呢?”
董孝麟立马笑起来:“你紧张个屁啊?我开个玩笑而已!打电话肯定得我来,你这么安排挺妥当的,只是……”他歪着头瞅了瞅徐泽真的腿,又担心起来,“你的腿行不行啊?不是说宿舍还在办公楼上面吗?而且你烧退了没?这孩子可浑身都是水,别回头再把你弄得病重了……”
他话音未落,徐泽真也还没来得及说自己抱个孩子还是没问题的,那一直对沈燕十分担心的小光头见他们为难,一下子就拉过沈燕的胳膊,直接把湿淋淋的女孩给背在了自己瘦弱的脊背上撒腿就往门口跑,一边跑还一边喊道:“我去送她,我背得动!”
其他的孩子也没闲着,立马就跟着跑了出去,只留下董孝麟和徐泽真在饭堂里,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一阵又一阵的揪心。
等到董孝麟给酒店那边打完了电话,让申小六带兄弟们来抓人查赃,徐泽真已经在周院长的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了所谓的“收养记录本”和“领养记录本”。
如果是正常的福利院,那这两本信息记录不过就是简单的档案记录罢了,可心知这福利院做着买卖孩子的黑心勾当,这所谓的档案记录就变成了血淋淋的黑账!
粗略地翻了一遍,徐泽真的眉头就再没舒展过。
记录上显示,这家运营了六年的福利院,前前后后只收容了一百来个因各种原因失去亲人的孤儿,而沈燕的名字还真的像是之前那些禽兽所说,根本不在记录之内。
“这资料不对,”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忍着怒火说道,“既然是买卖,不可能只有这么点孩子。我觉得他们肯定有其他的账本……”
这话董孝麟也十分认同,立马就动手在办公室里翻腾了起来,所有的抽屉、柜子一个也没饶了,通通翻了个底儿掉,还真就找不见什么蛛丝马迹。
“我就不信找不见了!这群王八蛋真能藏这么深?”
董孝麟简直气疯了,一脚就踹翻了办公桌后面摆着各种资料的档案柜,吓得原本趴在办公桌上看资料的徐泽真立马蹦了起来,冷着一张脸往门口挪去。
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就听到董孝麟兴奋惊呼道:“哈,原来是藏在书盒子里?老子果然是搜查现场的天才!”
徐泽真赶紧回头,果然看见董孝麟正蹲在倾倒的档案柜跟前,扒拉着从一套写着《四书五经》的蓝色书函里掉出来,用牛皮纸包裹的一大摞线装笔记本。
董孝麟最不喜欢看这些字儿多的资料,只翻了两下就顺手就塞给了徐泽真:“这些畜生写的这是什么鬼玩意儿?什么小喵小狗小石头的,那些数字又是什么?”
徐泽真接过来一看,这些笔记本一共有五本,每一本都厚得能砸死个人,上面还都用统一的小纸条贴着编号“一二三四五”的编号。而在每个数字后面,还都跟着个年份,记录里也都标着月份日期,看起来正是福利院创立之初到现在的收容收养记录。
翻开编号为“一”的本子,徐泽真只看了两三页,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指着那记录上黑红两色的钢笔字,用带着愤怒和压抑的声音说道:“黑色这些是‘收’进来的孩子明细,小猫小狗之类的是……是贱名。”
阿针……不也是贱名吗?
一根针,丢了便是丢了,能有多重要?又有谁会在意呢?
见董孝麟没听明白,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以前老人说,贱名好活,总给刚出生的孩子起一些比较轻贱的名字,猫猫狗狗针头线脑……是希望孩子能好活,能顺利长大。”说到这儿她嗤笑了一声,随手翻了翻那厚厚的资料,“不过这些人给孩子起名,恐怕只是懒得记住他们的本名吧。”
董孝麟读不懂她眼里为何忽然多了几分难解的情绪,索性指着那些数字问道:“那这些呢?有的黑有的红,有的还拿斜杠隔开,什么意思啊?”
徐泽真被他这一问,倒是忽然跳出了自己一出生连姓名都没有就被抛弃的怨念,指着那些古怪的黑色数列说道:“每个本子的封面上都有年份,这第一个斜杠前面的数字从一开始,结束时最大是十二,一看就是月份和日期;后面跟的这个数字都在一到十二之间,应该是孩子被收进来时的年龄。”
她又指向那些跟在后面的红色字说道:“这些红色字,早年的记录里都有,后面的这些记录却有的孩子后面有,有的没有,应该是孩子离开的时间,最后这串数字,应该就是……”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沉吟片刻才一字一顿地接着说道:“卖价。”
董孝麟瞬间就瞪大了眼睛,用手扒拉着那一大摞记录本,连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你是说这就是他们卖孩子的账本?我的天啊,这一页上面记一个,这一本就能记录五百多个了,这些加在一起……足有几千个孩子?他妈的,他们从哪弄来这么多的孩子?哪来这么多的人买孩子啊?这……”
“哪怕是连年遭灾,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孤儿这么凑巧都送到这里来,恐怕孩子们的来路不会干净……”
徐泽真一脸悲悯,看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记录本,眼中像是凝聚了一座冰川一样透着寒气:“恐怕还不止这些,你没发现吗?这里面没有去年的记录!书函只能塞进去五本,按照一年一本来看,福利院经营了六年,肯定还有一本账本的!而且,这另一个应该是在这个比较薄的《三十六计》的书函里,可现在书函是空的,恐怕是已经被人带走了。”
“这群王八蛋,肯定是被他们藏起来了!”董孝麟立马就炸了毛,“老子回头非得把他们审个底儿掉不行,让他们也尝尝老子巡捕房里的手段,尝尝身在地狱的滋味!太可恨了,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能挣这种黑心钱?”
见他怒气冲冲,徐泽真倒是淡然了些,耸了耸肩说道:“所以啊,那个所谓的‘大善人’钱正雄,才在幻觉里承认自己是靠地下生意起家,说自己挣的钱都是丧良心的黑心钱,而且还那么害怕下地狱啊!”
看着手里拿个空空如也的《三十六计》书函,徐泽真忽然神情一滞,眼睛微眯片刻唇角就扬了起来:“恐怕,我已经知道这第六本账本在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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