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香想扶着床坐起来,身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泥。
只好颤着声音开口,扭头向外喊:“妈……妈……”
刘芳还在灶房屋里忙活,听见响动奔过来时手里还举着锅铲,刚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见月香手上的鲜血,脸唰地白了,锅铲扔在了地上,几乎是发着抖扑到床前去:“月香,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的血,老天爷,这可怎么办好!”
“妈,我可能是要生了。”见月香咬着牙,“你,你快去……快去卫生所,找接生员来!”
“好好好!我马上去!”刘芳忙不迭的冲了出去,外边下着大雨,她连伞也顾不上撑,一埋头就进了雨里。
临近除夕夜,此刻又下着倾盆大雨,街巷一眼望到头,空无一人,只有刘芳奔跑在雨幕中。
卫生所大门紧闭,门上挂了块小牌子,上边写着两行小字,可惜刘芳不识字,只好抡起拳头砰砰砰的使劲捶门。吵杂的雨声掩住了刘芳的喊叫,她急红了眼,拳头捶得破了皮,几乎把铁门砸出个坑来,终于,隔壁有人听见了动静,木板门打开道缝儿,一个男人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这卫生所里的人呢?”刘芳哑着嗓子冲那男人问。
男人摇摇头:“休息了,告示上不是写着么,初五来人!”
“这可怎么弄!”刘芳急坏了,“我家媳妇就要生了,是早产,得请接生员才行啊!”
那男人皱起眉:“这大过年的,又下着这老大的雨,谁愿意去你家接生去?”
“我就算是晓得接生员的地址,只怕你也是空跑一趟。”男人想了想,接着说,“回去先多拿些钱吧,有钱能使鬼推磨。”
“好好!”刘芳赶紧过去,“你把地址告诉我吧,我自个儿想办法去!”
得到了接生员家的住址,刘芳扭头就往笋塘街跑,这里离笋塘街只有一公里路,比回一趟石桥巷近多了。
刘芳知道蒋文不在家的时候就住在笋塘街红钟小洋楼,她去报社堵着蒋文要钱的时候,曾经偷偷跟过他一回。亲眼见着蒋文和那个叫杜筱的女人,肩并肩一起进了小洋楼。
只是小洋楼里住了三户人,刘芳不知道杜筱家是哪一户。
她只好一户一户挨着敲门,这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想讨个好彩头,听见噼里啪啦一通敲门,打开来外边站着个浑身湿透神神叨叨的老女人,都觉得晦气,连打带赶的把刘芳给轰走。
要搁以往,以刘芳的脾气,也得和那些人家吵上一架,可眼下时间紧急,打开门一看不是杜筱家,任他们打就打了,骂就骂了,连忙又跑下一家去。
一直跑到四楼,第三户人家,猛捶了两下门,里边传来一个女人慵懒的嗓音:“来了,谁啊,慌里慌张的。”
刘芳紧着的胸口一松,她总算找到了。
房门打开,杜筱裹着一身胭脂红的睡袍,披肩的小卷发湿哒哒的,刚洗过一样,有白毛巾搭在肩上兜着滴水的湿发。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人,杜筱眉头紧紧皱起,狭长的凤眼一眯,开口说:“你来做什么?”
“我儿子呢,你把他给我叫出来!”刘芳侧身就要往里进,伸长了脖子,探着脸找寻蒋文的身影。
杜筱沉下脸,欺身挡住了刘芳:“蒋文一回来就生了好大通气,他说了,今天不会再回你们家去,你自己回去吧。”
“嗬,你算什么东西?”刘芳白了杜筱一眼,“蒋文,蒋文呢,你给我出来!”
她垫着脚往屋子里喊,里头只依稀有水声传来。
“蒋文,月香要生了,你快出来!”刘芳越喊越大声,几乎是扯着嗓子。
“行了!”杜筱听见见月香要生,脸上更难看,“蒋文不会出来的,你快走吧!”
说完不顾刘芳还站在门口,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刘芳差点撞了脸,又拼命的捶了好一会儿门,里边始终没再有动静。
“你这个杀千刀的!”刘芳咒骂一句,猛地一脚踹在门上。她没时间磨在这儿了,也顾不上脚疼,转身又往家里跑。
见月香只觉得浑身冰冷,肚子痛一会儿,松一会儿,她用手紧紧地攥着床单,咬着牙撑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边的雨声渐渐小了,院门打开,有踢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然后里屋的门豁地打开,刘芳喘着粗气闯了进来。
“妈,接生员……来了吗?”见月香用了好一番力气才睁开了眼,扭头见刘芳浑身上下被雨淋得不行,整个人如同刚从河里捞起来一样。刘芳今日特意穿了见月香送给她的那身新衣服,这衣服压箱底里放了好几个月,今天过年,刘芳终于是舍得穿上了,可刚穿上就成了这幅模样。
见月香的气一松,身/下一股热流涌出,手就又冷了一分。
刘芳摇头:“月香,咱家还有钱吗?快把钱都给我,我去接生员家里请人去!”
“怎么回事?”见月香想要坐起来,可她撑了两下,实在没有力气。
“这日子不赶巧,卫生所放了假,月香,你还顶得住吗?”刘芳凑上前来,伸手去摸见月香满是汗水的脸,“哎哟,怎么这样冰!”
手一抚上去,凉沁凉沁的,刘芳的心悬了又悬。
“办年货剩下的钱我都交给你了。”见月香今天一早就把钱给了刘芳,只为让她高兴、尽兴的准备这顿团圆饭。
“这……这……”刘芳急得双手捏着拳头上下使劲地捣,“早知道有这出事,我多少也留着点了!”
“箱子里!”见月香把手移到肚子上,摸着发硬的肚皮,咬了咬牙后,下定决心,“箱子里有个红木盒子,妈,你把盒子拿去送给接生员,告诉她,这盒子里装的是吴昌硕……吴昌硕先生的墨梅图真迹,她要肯来,这画就给她了。”
“这……这……”刘芳团团转,“这墨梅图,是什么?”
“名画,很值钱。”见月香咬破了唇,嘴里满是腥甜。可真是不凑巧,昨天冯谦谦带着儿子离开了青川,要不然这画拿去他那里抵着,既能借到钱,又不会失了母亲给的画。
可眼下实在没了办法,这画是她母亲的,而她也即将要做母亲,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见月香只能这么做了。
“好!”刘芳打开箱子,翻出了箱子底下的长条形红木盒子,拿过油纸来层层包好了,又拿了伞,生怕把这盒子里的画给淋到了,“月香,你坚持住,等着我!”
“妈!”见刘芳要出门,见月香又喊住了她,“你……你先去隔壁巷子,把王大花叫来!”
刘芳点头,临出门又把包了油纸的红木盒子塞进自己怀里抱着,这才打着伞冲进雨里。
王大花在灶房做黄豆焖猪脚,两个儿子并排坐在灶台下生着火,灶房的门紧紧的关着,王大花生怕油烟冒到堂屋里去,熏着了谭容浒。
谭容浒猪肉生意越做越好,这家送了又要送那家,成日的早出晚归,只有过年这两天,腾了时间来待在屋子里陪陪老婆孩子。好在老婆能干,儿子乖顺,只等着王大花把饭菜端上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这顿团圆饭。
这个年也就算是有了味道。
王大花抹了把脸,刚把黄豆焖猪脚盛出来,就听院子里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大儿子一下蹦起来,争抢着要去开门,小的个也连忙追着出去,门一打开,刘芳沙哑着嗓音就朝里喊:“谭家媳妇,我家月香要生了,早产!你快看看她去吧,照看着她点,我还得赶着进城请接生员去!”
“什么?”王大花解了围裙,连忙跑出来,“这才多少日子,八个月不到,怎么这档口竟要生了?”
“哎呀,现在没功夫说这个,谭家媳妇,算我求你了,有什么话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刘芳眼眶红了。
“行,月香妈,你快去请人,我这就去你家!”王大花要出门,想起屋子里的男人,又扭头说,“老谭,我去看看,这人命关天的大事!”
“等等,我也去!”谭容浒跟了上来,“多少能帮上点忙。”
谭容浒撂下刚拿起的筷子,喊两个儿子在家里好好待着,拎着伞就替王大花遮着,两人一起去往见月香家。
见月香家里静悄悄的,大门内外连春联都还没有贴,哪里有半分过年的气氛。王大花看了谭容浒一眼:“你先去灶房屋里烧些热水,越多越好,早晚会用到。”
谭容浒点头,径直往后边灶房屋里去。
王大花推开里屋的房门,一见到躺在床/上,面白如纸的见月香,眼泪瞬间就滑了出来,赶紧用手背把泪擦了,走上前去捏住见月香冰冰凉的手:“月香,你放心,我来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见月香点点头,实在没力气多说话。
王大花找来剪子,把被子从下掀到见月香的腰间,用剪子剪开下/身的衣裤,她生的两个孩子都没去卫生所,前些日子表姐生老五找了接生员来家里,她也帮着打了下手,多少知道怎么接生。
眼下,死马当活马医,只能在接生员来之前,尽力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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