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骄狂半生的女人,至死都不会知道“示弱”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吧?当真想自寻死路,我倒还可以成全她。
吴皇后听出我话语中的杀气,气势略略一低,忽而又冷笑道:“什么风骨高洁,品格清贵?别让我笑话了!为了得到萧彦的支持,树立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他不是一样把你许给了萧彦那个老头子?你恨我把你送给了拓跋轲,可拓跋轲好歹正当盛年,又是北方霸主,何曾辱没了你?萧彦算什么?一介武夫,老得做你父亲都绰绰有余,便是你的乘龙快婿么?”
我猛地屏住了呼吸,连心跳也顿住了一般,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冲过去,叫道:“你这疯子,说什么呢?”
狠狠一脚踹出,已将她端坐的身体踹倒在席上,要不是小落慌忙过来拉,我真想上去几脚,将她给活活踢死。
萧宝溶把我许给萧彦……
如果我信了她,我便和她一样疯了。
吴皇后见我着恼,虽给踹得呛咳,却得意地笑了起来。
“怎么?萧宝溶没告诉你这事么?难怪,这事做得也够隐蔽的,我父亲若是早一步知道了他们之间有这个交易,提前预备了,也不致落到如今的一败涂地!不过,我说萧宝墨你也真够笨的,我早就提醒你,去把你母亲那套狐媚子工夫好好学学了。如果能像你母亲勾引先皇那般勾引住萧宝溶,大约他也舍不得把你送人了吧?”
我捏紧藏于袖中的长簪,若不是小落紧紧抱着,真要一簪子将这女人刺死了。
用力地呼吸几下,只觉这房中的浊气更让我肠胃翻涌了。
“吴氏,你若敢再信口雌黄毁谤我们兄妹,玷辱我们清白,我敢保证,你绝对活不过今晚!”
虽知吴皇后已经破罐破摔,只图眼前痛快,威胁必定无用,我还是忍不住,恨恨地挤出这句话来,便想掩耳离去。
这时吴皇后已如夜枭般可怕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兄妹?清白?你根本不是明帝亲生女儿,和萧宝溶算是哪门子的兄妹?萧宝溶暗恋玉妃,才在玉妃出家后把你留在身边,还能让你清白?萧宝墨,你把天下人都当傻子不成?”
犹如瞬间置身万顷瀑布之下,冲击和冰冷刹那将我击得呆住,连身带心地透湿,透凉。
愕然瞪着她半晌,沉甸如石的压抑感,就如当日被鳄鱼拖入水底那般让我透不过气来。
或者真的太荒谬了,荒谬到极点,让我只想笑,大声地笑出声来,颠覆她那那些不可思议的疯言谬语。
我当真笑了起来,在小落的拉扯下,指着吴皇后大笑:“吴氏,你想编谎,也得编个能圆得起来的。我不是父皇生的,父皇会封我为公主?父皇会这般疼我宠我?你以为宗正府是吃干饭的么?”
为防皇室血统混淆,本朝沿袭列代祖制,设宗正府,掌握皇族的名籍簿,鉴别皇室子孙的嫡庶之分,并一一登记在册,而与皇帝有直系血亲的子女,更会清查皇帝起居录,确认后才会记录族谱,认可其皇子或公主的身份。
这么严密的制度见证下,这女人竟然敢说我不是明帝生的!
我终于挺直了腰,攥紧自己的拳,推开小落,慢慢往门外退去,不想再听这女人在说什么。
可她的话还是那么清晰地传入我耳中,脑中,心中:“宗正?宗正算什么,还不是得看皇上眼色行事?玉妃本是北魏战败后的女俘,被萧彦擒入军中后,也不知跟多少男人睡过!算算日子,她入宫七个多月就生了你,就算明帝在闵边时幸了她,顶多也只八个来月光景,你哪里会是明帝的骨肉?也不知你那狐媚子母亲和哪个男人怀了你……或者,那狐媚子自己也不知道你是谁的孽种吧?你不仅是妖孽,还是孽种!孽种!”
我很诧异自己居然还能那般从容地走到门边,甚至还拂了拂鬓边垂落的一缕发丝,才扬声喝命:“来人,庶人吴氏出言不逊,辱及先帝,着掌嘴三百下……”
冷冷瞥一眼骂得正快意的吴皇后,我加了一句:“打到她三个月说不出一句话为止!”
外面传来应命声,两名身强力壮的内侍立刻冲了进来。
吴皇后激昂得意的情绪才算低落下来,嘶哑地呼喝:“你们敢!你们敢听这个妖孽的话……”
她们怎会不敢?
这位曾经的皇后很快便会知道,所谓的皇后,没有了皇权的支撑,和当日没有权势为后盾的文墨公主一样,任人宰割,绝无半分还手之力。
眼看几巴掌狠扇下去,吴皇后立时发出凄厉惨叫,我正要袖手离去,忽听门外有人呼喝:“住手!”
吴皇后抬眼一望,疯了般挣开内侍的手,捂着脸冲到门前,拉住来人高声哭叫道:“康儿,康儿,你看这些人,居然敢这等欺凌母后,真是疯了!疯了!”
来人正是改封平昌郡王的废太子萧康。
他的脸色很不好,游离着夜雨浸透般的苍白和沧桑,一身半新不旧的海蓝纱袍,看来极朴素,即便与他现在的身份相比,也可称得上寒酸。
眼见自己母亲肿着脸冲来,他并没有劝慰,反而猛地一推,将吴皇后推倒在地,喝道:“你才疯了!“
然后,他抢前一步,已跪到我跟前,垂着手道:“五姑姑,母亲陡遭大变,心智全失,疯言疯语,求五姑姑不要和她计较,念她……念她也曾是皇家之人,为她保留一点体面罢!”
我盯住这个几日前还满脸稚气的少年,从他紧绞着的双手似看到了当日我苦求永兴帝时的惊惶和局促。
“希望你去守陵前能把你这位好母亲的性子给转过来,否则,想她死的人会很多。”我面无表情地丢下话,再不看倒地的吴皇后一眼,迈出这霉气熏天的破旧屋子。
炎光乍亮,酷暑顿起,鸣蝉聒噪,更让人心烦意乱。
千遍百遍地告诉自己,吴家的家破人亡因我而起,吴皇后只是恨极了,才编排了这些话来羞辱我,一个字也不该相信。
可为何,我的心里竟会如此忐忑刺痛,仿佛那字字句句,刀砍斧凿般刻在了心头,再也抹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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