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精神很不好,有心想入宫去和萧宝溶解释解释,却觉不知从何说起。
我总不能说,我开始把他当成解我所中**的灵丹,后来把他当成忘掉拓跋顼的妙药吧?如今,发现拓跋顼不是我哥哥,又肯抛弃我们之间所有的恩仇怨恨,所以我反悔了?
下午强撑着来到书房中,一边看堆积案头的抄送公文,一边正要让人把朝中几位重臣召来问问朝中近况时,忽听得外面传报,说是敬王求见。
我和初晴曾经私交甚笃,和敬王却没多少交往。疑惑着让人传入时,那已花白胡子的敬王已踉跄走了进来,一头跪倒在我的书案前,颤巍巍叫道:“长公主,请救救初晴,救救初晴吧!”
我忙叫人扶了坐下,纳闷问道:“初晴姐姐怎么了?”
敬王这个闲散王爷,历尽数朝,虽没吃什么苦头,大约惊吓也受得够了,加上年轻时酒色淘空了身体,虽不过五十出头,已尽显老迈之态。
“宋琛……宋将军在闵边出事了。初晴不甘心,一直说他是给人害了……后来有闵边的人送了一封信函来,她哭了一夜,就说要报仇。老臣……老臣一时没看紧,竟让她身怀利刃跑了出去,再不知跑哪里去了!”
我骇然,“宋琛死了?”
我去定东前,也曾听说过宋琛几度深入敌营掩袭成功,立下不小军功,本想着如今闵边一时无恙,等我回来后先为他们把婚事办了,也可了去初晴一桩心事。
敬王蠕动着干裂的嘴唇,低声道:“死了!死了啊!大约就在公主去定东的十日之后,他落入闵人的圈套,战死沙场。”
我忙翻着跟前的文书,半天,终于翻到了兵部抄来的一份折子。却是说宋琛受命偷袭某处敌营,不料对方提前有了预备,竟是一出空城计,反将他歼于其中,请求厚葬并从重抚恤其家属;又弹劾某将贻误军机,本该从侧翼前去救援宋琛,竟拖了半日才去,硬去葬送了一代勇将。
别说初晴,就是我看着这份折子,都觉得不对了。既是偷袭,以宋琛的丰富经验,必定有把握趁对方无备时进击,又怎会反落入圈套?而又是怎样的部将,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还敢贻误军机?
我转头问敬王:“初晴有没有说谁是她的仇人?那封来自闵边的信函,你有没有看到过?”
敬王摇头道:“这孩子人大心大,心事从不和人讲。但老臣知道……老臣知道……”
自己女儿下落不明,他还这般期期艾艾多有顾忌,顿时让我不耐烦,提高了声音道:“快说,你还想不想我帮你找人了?”
敬王一擦汗,说话果然利落了很多,“自从沈将军回到江南,拥护皇上登基后,权势一日大过一日,也就成了敬王府的常客。不过初晴这丫头,现在心心念念只在宋将军身上,对这沈将军总是懒懒的,想来沈将军也很是不悦。”
“沈诃若?”
四年了,再不想,他居然还记挂着初晴。而他在牛首山反戈一击,的确立下大功,一手将魏宣武帝拓跋轲推上了黄泉之路,加上兵马众多,又得萧宝溶的重用,难免骄傲了些,不把失去天临帝翼护的宋琛放在眼里,该是意料中事。
敬王略一迟疑,又道:“其实……皇上也曾向我问过初晴的事,言下之意,似乎……也在问可不可以解了和宋琛的婚约,将初晴另许沈将军。老臣只说是安平长公主的主意,让皇上问公主示下,皇上这才没有追问。”
事情已很是明了。英雄难过美人关,风头正劲的沈诃若,如果得到了萧宝溶的支持,宋琛想不死都难。
我心头暗气,叫了人进来吩咐:“即刻拿我的手谕到沈诃若府上找初晴,就说安平公主传召,让初晴郡主立刻来见。嗯,直接把郡主带公主府来。”
敬王忙道:“老臣已明着暗着找过一回,沈诃若不在军营中,也不在城内的府邸内。”
我便道:“多半在城外有别院,你们仔细打听清楚了,两个时辰内,我要初晴好端端站到我跟前!”
侍从领命而去,敬王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告辞。
我这里发出的急命,一向行动得快,在一个半时辰后,初晴便被带到了公主府。
被裹于厚厚的织金鸦青线毯中,置于门扇之上,抬到了我跟前。远远,便是浓冽新鲜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生生地让我干呕了一下。
小落忙将茶水递过来,我勉强漱了,只觉连茶水都似渗了血腥般着,让我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才能颤着指尖指过去:“这是……这是初晴?”
早有侍卫上前禀道:“公主,我们找到沈将军别院时已经晚了。初晴郡主……在沈将军内室,试图刺杀沈将军失败,便自刎了……”
自刎?
那样娇美动人明艳无双的萧初晴,居然选了这样激烈的死亡方式?
我不敢相信地屏住呼吸,走到那卷线毯旁,侍卫轻轻揭开了毯子,露出了初晴的脸。
满是血污的面容,看得出原来的精致柔美,脸上敷了粉,点了胭脂,眉眼描摹得生动异常。若不是那些尚未干涸的血污,和半睁不睁凝泪含恨的眼睛,再不觉她真的已经离开了这个喧嚣的人世间。
泪水簌簌往下掉时,我已忍耐不住自己的怒火,高声叫道:“来人!来人!即刻去把沈诃若给我抓了,送刑部议罪!就说我的话,逼死宗室郡主,藐视皇家天威,必须从重处置!”
侍卫张唇,欲要说什么,到底不敢,低了头,匆匆领命而去。
我咬着唇,迷离中,仿佛又看到初晴一身明艳宫装,扶了侍女的手,分花拂柳,叹赏春色。忽而回眸一笑,妩媚无双,压过了满园春色,连桃李也在瞬间失了芳华。
年少时,危难悲伤的时候,我还可以找她倾诉;随着年纪渐长,周旋于权臣武将之中,我已经无心再追悼自己早已失去的美好年华,由着自己和寻常人的喜怒哀乐越行越远,也由着自己将当年的手帕交弃诸脑后。
终于,我连她也失掉了。
慢慢将她身上的毡毯揭开,看得到她散乱外衣下被扯开的单薄中衣,不难想象她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试图报仇的。想想也是,以沈诃若的身手,她一个孤弱女子,不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诱饵,哪有半点成功的机会?
侍卫拿托盘呈上两样物事,禀道:“公主,这是我们在初晴郡主身上发现的利匕和信函。”
利匕上犹有血迹,正是初晴用以自杀之物;信函上也沾了血迹,但我一瞧着信封上颇有男子英豪之气的笔迹,立时意识到这正是敬王提及的信件。
打开细看时,果然是宋琛的信,甚至可以说,是提前写好的绝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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