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牧一不得不感慨。
吕相还真是看得起他啊!
问一个连咸阳城都没出过的小狱卒,未来的天下之事。
那还真是……问对人了。
指点江山跟种地一样,那都是华夏人出生就自带的天赋!
哪怕是街边脚夫,问上一两句,也能得到一番激昂的见解。
管你此事身份如何。
也得乖乖听着。
遇到不认同之处,不是争论,就是绝对的沉默。
有句话说得好。
最高级的鄙夷就是沉默。
不过。
片刻后,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火热的心,生怕自己说的激动,说漏了嘴。
“这个,小子也不懂,没读些什么书。”
吕不韦给他倒了杯酒。
“不升你官。”
他还是推脱。
“从小没出过咸阳城,坐井观天尔,不足取。”
吕不韦把下酒菜往他这边推了推。
“李铁还有个叔叔吧,是个好料子,单纯缺一个机会。”
他张了张嘴。
婉拒的话,生生咽在了喉咙中。
吕不韦大势已去不假,不宜过多接触为真。
但那是对他而言。
寻常人,能得吕不韦赏识。
就算吕不韦最后自缢了。
其门客最后还是会得到重用,只不过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他没记错的话。
在还没有彻底倒台时。
嫪毐的一些门客,就已经被秦王召回,正在各地处理政务“赎罪”呢!
表现优异者。
重回咸阳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甚至日后地位,远超在嫪毐麾下时,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叔跟张叔不同。
是个有抱负的。
却因家人数次被拖累。
先是兄长,后是侄儿。
要是能有一个被赏识重用的机会,想来定然能发光发热。
长叹一口气后。
他整理了下思绪,还是缓缓开口了。
“华夏统一大势,不可逆转。”
“最终。”
“凡是阳光所照耀之地,皆为秦土。”
“然而统一国家容易,统一人心太难。”
“未来秦之广袤,千古未有。”
“所需要官吏数量,也超乎想象。”
“当务之急,便是政通人和。”
“政务通,需明确选拔晋升之事,统一文字使政令得以标准,修建驰道使政令能出咸阳。”
“人兴和,需轻徭役重工商,男可耕田狩猎,女可织布教子,老少可织席贩履,民富足则民心定。”
“待到民间富足,朝廷税收自然不成问题。”
“然而。”
“贵族之子,依旧是贵族,平民之子,仍然是平民,塞外荒凉之地,更有那豺狼虎豹在黄沙绿草白雪中窥视。”
“使一代人能够吃饱肚子,两代,三代过后,或许早有人已无立锥之地。”
“届时可能会有战争。”
“而后又重复着老贵族消亡,新贵族崛起,一代人不至于饿死的时代。”
“只是见过太阳后。”
“三家分晋之事,不会再有,分分合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可能又会重复几轮后。”
“有人会明白,是贵族数量太多,于是打击贵族,接着又会发现分散的贵族成了世家,世代巨贾,自然而然的又成了新一轮的被打击者。”
“反反复复。”
“终究有一天,会有人明白,这片土地太小,需要去更大的地方看上一看。”
“当前行者带回好消息时,又有一番摩拳擦掌,以及很长时间的太平,接着又是反复。”
“期间。”
“迷茫的人们,会以诗词歌赋,小说来抒发心中愤懑与不满。”
“待到有圣贤知晓真正的出路时。”
“可能过去了五百年,六百年,也有可能是千年,三千年。”
“再多的,我就想不到了。”
话音落下。
雅间内分外的安静。
而他的内心平静,还要更上一层楼。
这些话。
他想说太久,太久了。
只是他无人可说,也无人能说。
本来深藏心中,不打算吐露,说的畅快了,还是难免顺下去说完。
作为华夏人。
知晓两千多年来的诸多血泪后,又怎么可能真的忍心任其发生。
他虽不能说全。
大秦的消亡,华夏的分裂,异族的入侵……
不是说的朦胧,就是还隔着一层窗户纸。
但还是有那么一刻。
格外的希望吕不韦能够听懂,然后提前做出一些布置,避免悲剧的发生。
让他失望的是。
吕不韦的表情平淡,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正有些沮丧时。
吕不韦示意他可以打开最开始的那封信了。
他皱着眉头拆开。
只是一眼。
就惊愕的抬起头,看向吕不韦。
信中的内容,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第一句话便是。
“留给大秦的时间太少,若是一扫六合,也太容易被取而代之。”
再往下看。
条条内容竟然跟他刚才所说,高度相似。
“需注重选官之事。”
“不重商贾,则岭南难以开化。”
“合久必分,岭南之驰道,重中之重。”
“六国遗民不可信,六国新民不可轻。”
“……”
在他的注视下。
吕不韦难得的露出了苦涩之意。
“政儿看过后,表情没比你好到哪去。”
“我们这一代人啊!”
“时间还是不够。”
“却又只能做完一代人的事。”
“想多贪一些,只能别扭的活着。”
赵牧一深以为然,而后警惕的看向吕不韦,出声道。
“你可不能对我动杀心!”
他也只是发个牢骚,吕不韦倒好,直接给他来了个狠的。
这是他一个小狱卒能看得吗!
还机会。
每一条都是会造成流血无数的改革,他又能哪怕是身居高位了,也完成不了多少,何况他还仅仅是一名狱卒!
怕是吕不韦闲的没事,蛋疼,才弄出这么一出来。
事后来个杀人封口,毁尸灭迹。
“嘶!”
“我就没见过比你还怕死的人,对,就是怕死。”
吕不韦笑骂了两句。
而后恍然大悟。
困扰了许久的问题,轰然解开。
小狱卒所做的诸多事迹,若是因为怕死,就很合理了。
得知真相后。
吕不韦痛快的喝了一大碗酒,又重重将碗砸在了桌面上。
“酒已喝个痛快。”
“说不得的话,也说了许多。”
“小狱卒,该上路了。”
等到赵牧一脸色有些发白时。
这位吕相又放声大笑。
“逗你的。”
“该上路的,是我。”
赵牧一瞪大双眼。
史书上所写。
吕不韦被流放蜀地,路上因为秦王的一封书信,才上吊自杀。
世人借此骂秦王无情。
现在看来。
吕不韦完全是主动寻死。
莫非是另有隐情?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