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为苏米的爸的无能而感到失望,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条线索就这样白白让他们给糟蹋了。

一连几天晚上,我都梦见赵老师。他一会儿牵着狼狗黑旋风满西河镇瞎逛;一会儿又拿着一节长长的甘蔗,边走边啃,吐出来的渣子铺在街上像雪一样;一会儿他又站在戏台上,手拿麦克风唱着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他唱歌时戴着眼镜,极像张明敏在唱《我的中国心》。

没睡好觉,人觉得很疲乏,见了苏米也无精打采。

苏米问我,是不是病了?

我说,老做梦,和赵老师搅了一整夜。

苏米说,梦多可能是身子虚了。

我说,我在家半年才吃一次肉,现在一个星期就上你家改善一次生活,怎么会虚呢?

苏米说,都怪我爸,早点将这案子破了,不就没事了。

苏米先责怪自己的爸爸,我倒不好说什么了,便客气一句,你爸也够辛苦了,经常是没日没夜地干。

苏米说,也不知为什么,我爸这几天极不高兴,夜里总要接好几个电话,好像都是领导打过来的,为什么案子说情。

我说,你再别跟我说了,你爸若发觉又要骂你。

苏米做了一个鬼脸。

我说,今天是星期六,下了晚自习你能请我看一场电影吗?我心里很闷。

苏米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傍晚,苏米给我一张九点钟的电影票。下晚自习后,她先走了。我等她走出两三百米远,再跟上去。

进了电影院,我才发现大桥已先坐在那儿。大桥见了我也一愣,我们都没说话。大桥坐在苏米的右边,我坐在苏米的左边。

苏米主动和我们说话,但我们都没兴趣,她也干脆不说了。

电影快完时,苏米的手在我手上碰了一下,接着她将一张纸条塞进我的手中。然后,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在头里往电影院外面走。大桥随即跟了上去。

我在人群中慢慢走着,等照明灯亮时,打开条子一看,上面写着:别生气,明天上午我来寝室陪你玩。

夜里我又做了梦,梦见赵老师和金福儿抢一堆废纸。

星期天上午,我一直在寝室里等苏米。一听到走廊里有高跟鞋响,心里就怦怦跳,自从苏米有意躲避我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她,而对习文想得越来越少了。大桥几次来邀我去打球,我都推说不舒服,躺在**没有动窝。

然而,苏米终于没有来。

我很失望,中午只吃了二两饭。

从食堂里回来时,却发现苏米正独自坐在我的**,脸上有一种少见的忧伤。我本来想数落几句,一见她那样子,心又软了。

我说,苏米,你怎么啦?

苏米说,我爸出事了,昨晚他出去抓人时让人打伤了,上午我一直在医院里陪他。

苏米告诉我,以县委书记黄山的小儿子为首的一个流氓集团,半年时间强奸了七八个姑娘,苏米的爸一直想下手捉他们,不料想许多领导都出面打招呼让他别动,苏米的爸手上也没有很硬的证据。昨天晚上,苏米的爸得到消息,说那一伙人正在公园里聚合,有作案的可能,他就带了两个人去。苏米的爸赶到时,正碰上那伙人将两个姑娘脱光了按在地上。苏米的爸跑得快,又穿的是便衣,被那伙人毒打了一顿,等两个助手赶到时,才被救起。那伙人中,腿快的跑了,但黄山的小儿子等几个为首的一个也没逃脱。

我听了,忙说要去医院看看。

苏米不肯,说她爸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苏米说完,也静静地坐着不语。那种戚戚的样子,让人觉得这似乎是另外一个女孩。

我说,苏米,你这样子像林黛玉,真是动人极了。

我伸出手,轻轻搁在她的脸上。

苏米的脸很烫。

她抬起眼皮看了我一下,有几秒钟,我们的目光紧紧地缠了一下。我似乎在等她的信号。

然而,苏米说,学文,别这样,别忘了习文。

她这话不仅使自己发烫的脸冷下来,也让我的心跳缓慢下来。

我垂下手说,苏米,这话你说了两遍了。

苏米不做声,后来她轻轻地说了句,我该走了。

苏米走后,失望的困意一下子涌上来,我钻进被窝,蒙上被子,倒头睡去。

我只睡着了不到一个小时,可偏偏做梦梦见了习文。她正在河里洗澡,我从石头上跳下来,一边脱衣服一边朝她跑去。没待我跑到她面前,腹内就一阵抽搐。醒来时,只觉得**上一片黏糊糊的。

我爬起来换衣服时,大桥刚好走进寝室。一见我的样子就笑起来,问我睡午觉时梦见哪个女人了。我生气地说,梦见你妈了。

大桥不怎么生气,反说,我总是这样,我一直想梦见习文或苏米,可不知怎么的,梦见的不是翠水就是蓉儿。

我说,别说这下流事。我问你,最近听你妈说赵老师的消息没有?

大桥说,她偷着和别人领了结婚证,我不想见她。

我说,你真的这么有骨气?

大桥说,你以为我像赵老师一样没骨气?

我说,没骨气他能这样拼了一生来报那个稀里糊涂的恩?他那么瘦却挺了这么多年,还敢在冬天洗冷水澡,一定是钢筋铁骨,比别人的骨气都硬。

大桥说,有个故事你们都不晓得,有一年冬天,县委书记的轿车滑到一座塘里去了。

我说,我晓得,后来你妈下水去给车子系上绳子拖起来的。大家都说你妈身上的火旺,不怕冷,还将你爸身上的水烤干了。

大桥说,狗屁,其实是我爸叫赵老师夜里下水去将绳子都系好了,我妈只是白天里下去装个样子。我妈想升官,总在找机会表现自己。可一当了官,就又俗到了底,和一个捡破烂的泡在一起。

我说,这不是俗不俗的问题,是文明和野蛮的问题。最近我看了一个材料,谈到赵老师被害的社会原因。

大桥说,这事我早晓得,有人写了匿名信,说赵老师是被社会和文化谋害的,单纯追查谁是凶手,并无多大意义和价值,关键是要引起深刻的反省和反思。我妈说,有些话更反动。

我说,查出信是谁写的吗?

大桥说,这是政治上的事,你少管。

我说,问一问,怕什么!

大桥说,我不该对你说,搞不好会害你的。你不是搞政治的材料,你只能像赵老师说的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我说,那你就适合?

大桥说,起码比你行。

听了大桥的口气,我忽然觉得他将来一定可以当官,最少可以当县长。因为他说话的样子很深奥,有点大干部的味道,让我无法不把他和那份材料中表现出来的县委书记形象联系在一起。

大桥忽然叹了口气,说,假如我将来做了领导,一定要好好照顾习文。

我说,你当不当官与习文无关,习文有我负责,我也要报恩。

大桥说,习文跟着你,还会吃亏的,你的个性像赵老师。

我说,当然,你现在有金福儿做爸爸,搞传帮带,将来哪怕是栽到粪坑里,也有办法重新香起来。

大桥怔了怔说,不过,你倔一些。倔好,一倔十人怕!要是赵老师有点倔就好了。不过苏米和习文,你总得让一个给我吧,你不可能占两个。昨晚看电影时,苏米摸你的手,你别以为我不晓得。所以,我才回头想习文的。

我也怔了一会才说,这事我也不晓得怎么办,不过你只叫我让,肯定还不行,还得看她们自己怎么想呢!

大桥见我态度有变,非常高兴。晚饭时,食堂里有粉蒸肉卖,他买了两盘,请我的客。他不吃肥肉,挑了两下见全是肥的,就专心吃我的腌菜。我毫不客气地将两盘粉蒸肉全吃了。他见了说我真狠。我告诉他自己最少还可以吃下去两盘。大桥吐吐舌头,忽然问我知不知道赵老师是喜欢吃肥肉还是喜欢吃瘦肉。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无论肥肉还是瘦肉赵老师都会喜欢的。

说来说去,我们又绕到了老话题上,赵老师死了快半年,案子依然没个头绪。

我说,公安局的人只晓得别着枪,骑着摩托抖威风,吓唬老实人。

大桥忽然无缘无故地发起狠来,说,要是公安局只有这种破案水平,再放暑假,我也这么将金福儿干掉。

说完,他从寝室窗子跳了出去。

我一回头,看金福儿和镇长从门口挤进来,问我看见他们的儿子没有。我说,他上公安局告你俩看黄色书刊去了。

金福儿笑着说,你懂什么叫黄,什么叫黑!

我说,你的心一半黄一半黑。

金福儿仍在笑,说,学文真不愧是西河镇最聪明人的孙子,不过你还得接受一些性教育。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