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终于能做到,不让这个人在白天时影响我正常的思维。
怕和萧宝溶走得太近让萧彦疑心,我依然硬着心肠不去看望他,只每晚问过他平安,便能安心卧下。
好在端木欢颜在身边,凡事我还算找着个可以商议之人,我自己想做的事,一步步地开始付诸实施。
我已今非昔比,宫中的蕙风宫固然常有文臣武将的内眷前来拜访问侯,宫外的公主府门前也是车马不绝。
我对原来的惠王一系人马,以及跟随萧彦刀光剑影里拼杀过来的原征西军部属,都保持着不即不离很温和的态度。但我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的来临,让我竖立起该有的威信。
这个机会,在这年六月时终于来到。
原征西军中的将领百里骏,在新朝建立后受封兼任兵部侍郎,认为驻扎在京城东北的四千永州军徒耗军粮,一无所用,不如并往镇守广陵的怀德大将军秦易川军中,预备对阵蠢蠢欲动的北魏兵马。
节制永州军的晏采宸不服,认为永州地处南方,以前对阵的大多是南蛮异族,来的目的就是守卫京师,以往保护齐帝,如今保护梁帝;何况南方人到北方去,难免水土不服,徒增灾患。因此,最合适前往北方的人马,应该是目前留在京畿的大批征西军。
随后,百里骏弹劾晏采宸驻军于京畿,却不听兵部调配,居心叵测;而晏采宸则指责百里骏利用手中权柄打压政敌,排斥异己。
此时形势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萧彦出生入死的心腹大将和谋士,想将完全掌控京畿布防,并进一步掌握朝中核心权力。
在权力迭替中好容易保全了目前地位的故齐大臣,自然也不甘心束手待毙。原惠王一系的自不必说,连一些原来处于中间派观望的老臣,都在惴惴不安中开始择机反击。
文臣以大学士宋梓、吏部尚书晏奕帆为首,武将以交州名将尉迟玮、定威将军雷轩为首,极力加以反驳,甚至牵出了征西军部分将领和家人在建立大梁后倚势欺人、惊扰百姓之事。
这些人大多为高门士族,有的手中握有地方兵权,单个的力量固然不足以与征西军势力抗衡,但如今齐心协力起来,倒也声势壮大。我每日去武英殿,都可看到大叠大叠的奏折堆于案上,竟全是两派人用来互相攻讦告状的。
萧彦负手笑道:“这把火烧得旺了。连驻扎在江边的西阳水军都递来折子了,话里之意,倒有请求撤军回西阳之意。”
西阳地区湖泊纵横,岛屿众多,最易孽生盗匪,因此自来建有水军。在萧彦、萧宝溶共同掌权之时,因京城暂时安定,萧宝溶遂将他们留在江南,镇守于江水南岸,作为抵挡北魏来袭的又一道屏障。领军的将领段子非,同样出身于西阳高第,本为勤王而来,肯听命镇守江水,无非因为惠王待之甚厚,看在惠王情面而已。如今眼看与自己同奔宁都而来的诸将受人凌迫,唇亡齿寒,遂也上表相助。
我拿了几本折子看了,笑道:“父皇,没到阿墨出面的时候吧?”
萧彦按了按案上的奏折,比了个大约有半尺的高度,悠然道:“有这么高时,大约你就可以出面了。”
我点头应是,见他坐了,遂走到他身后,用才和小落他们学来的手法,为他捶着肩背,然后轻轻揉捏拍打着,看着他松散了过于严肃的面孔,慢慢露出慈和恬适的笑意来。
其实……有这么一个父亲,并不坏。如果我是在他跟前长大的,他一定是个慈父。
当然,现在,他依旧是个慈父。只是我这个女儿,似乎并不是那么纯粹的孝顺女儿?
被切割开的光阴,到底不能悄无痕迹地续上;如今弥补着裂缝的,除了天然的血脉相通,便是控制自己以及他人命运的渴望。
我从不是有野心的人,但那种渴望被时光诠释开来,的确可以被称作野心。
在双方的怒火一再升级后,萧彦并没有加以合理的控制,由着原惠王一系的几位大臣一再给抨击,渐渐落于下风。与此相应的,京畿附近开始动**,各地的豪强士族奏折也如雪片般飞来,明谏的,暗讽的,借机生事的,种种不一而足。到七月初时,萧彦案上的奏折,果然堆了不只半尺高了。
晏奕帆等人也曾来拜会过我,想试探能不能通过我来求得萧彦的支持。我只笑答:“放心,皇上仁厚,不会为难诸位。”
这样官面的言辞,自然不能让他们放心,依旧回去各找门路,希望能在下面的权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当北魏在青州大举调动兵马,显出再次南攻的征兆来时,我呈上了安平公主府的表文。
按我在这些日子所搜集来的消息,我既责怪了征西军一支恃宠生骄,恶意扰民,又对苍南、永州等军在卫戍京畿劳而无功深表忧虑。他们在北魏来犯时再起内讧,是在自乱阵脚,动摇大梁根基。
萧彦接到表文,宣召了我和相关大臣及几位重臣齐至两仪殿答话,皱眉道:“你小小年纪,分析得倒是明白。可朕没看出你提出什么解决之道来。”
我恭谨而答:“追随父皇的将士们,多少年出生入死,如今辅助父皇安邦定国,换一家人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也是应该的。父皇可派人了解实情,如确属迁至宁都后家中困窘,应该厚加赏赐;如真为贪心不足,盘剥百姓的,可念在诸将军功,令其退回财帛,闭门反思,如若再犯,依律从重处罚。”
萧彦眼中精厉的光芒在殿中的文武官员上一扫,喟然叹道:“算来朕也有过错,总认为大家随朕奔忙一场,好容易打下如今的江山,凡事不得不优容三分。可自古民为贵,君为轻,朕再宽容,也不能拿民心作为对诸位功劳的赏赐。你们看这上告的奏表呈上多久了?朕总是等着诸位有过者自己反思,从江山社稷去考虑,挽回民心。可惜……朕这心意,竟只安平公主领会!”
话音落时,几位被多次被人提及下属家人扰民的大臣脸上已滴下汗水来,垂着头悄悄地拭汗。
萧彦赞赏地向我点点头,道:“说下去!”
虽是心照不宣地排演着早已设置好的戏码,他眼中的激赏还是让我心头一热,继续朗声道:“永州、苍南、始安、交州诸军既效命于大梁,兵部请旨后理应受兵部节制调配。如今北魏野心勃勃,并未放弃南侵,各军还需以大局为重,自是不能回去。只是如今兵部诸将既与晏将军等闹得不愉快,勉强合兵,只怕军心不齐。何况永州等兵马,的确是惯于江南气候,前往江北驻扎并不很适宜。不如单将这几路南方兵马合为一军,在南方诸将中选一位贤能者节制,暂且驻扎于京畿附近的军营之中,如有战事,调动起来也方便。”
萧彦微笑颔首,玄色金绣的宽袖飘摆在御案前,手指有力地敲打在案面上,沉着道:“诸位爱卿,觉得安平公主的建议如何呢?”
人人俱知我备受当今梁帝宠爱,能当众提出的建议,萧彦必有所闻,此时哪敢露出丝毫异议?何况我所说的解决办法基本是折中之论,于征西军一系,并未伤筋动骨;于故齐一派,则终于保全了自己的实力,不致为人吞并而日渐没落。
于是,暗波汹涌一触即发的严峻形势,即刻会松散下来,化为一团祥和。最后基本按我所说的议定,征西诸臣各自约束下属家人,南方众人则公推了实力最强的交州名将尉迟玮为首,请旨册为云麾大将军,统率南方诸路兵马。
我随着萧彦先行离开两仪殿时,跪送着的大臣们的眼睛余光,大半投向了我。
他们将不得不重新评估我在萧彦眼中的价值,我也将重新在新的大梁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不得不依靠我自己,面对所有的风霜雨雪。再没有父母护在前面,没有萧宝溶挡在前面。
从那日起,安平公主府的门前更是车马来往,门庭若市。这一回,来的主要是故齐旧臣和惠王一系的人马。他们已不再是试探我的反应,而是直接征询我关于某件事的看法。
而我再也没有藏拙,揣度着萧彦的心意,往往即刻给出相应的意见来;实在打不定主意的,则和端木欢颜商议后遣人回复。
萧彦既知我有意收复这些故齐臣子,也不怕我心生异心,只要是经过我这里的意见,我再和萧彦一说,没有不同意的。只是偶尔他会叹息:“阿墨,若你是男儿就好了。再不然,在咱们萧家子弟选个夫婿罢!”
我明了他的意思。
他已无子嗣,别的女儿嫁在闵边大户人家,纵然现在也成了公主,也不具备出身皇家的气势和尊贵,夫家并不可能承继萧彦好容易打下的江山。
我是他的亲生女儿没错,可按我曾经的身份地位,他今日的身份地位,断断不能公开承认我是他的骨肉。若是直接在近亲的子侄中选择一人作为我的夫婿,则可确保他的江山能被自己的血亲继承了。
可萧彦近亲的子侄,岂不是我的堂兄弟或族兄弟?何况我瞧着大多威猛有余而儒雅不足,万万及不上萧彦威霸凛冽却清隽内敛的气度,哪是我能看得上眼的?
当下我只劝着萧彦:“父皇春秋正盛,不必担忧,且慢慢择着看吧!”
萧彦点头道:“你自己也留心着,如果真有配得过你的好男儿,又能担得起我们这大梁江山,再来计议也是不妨。”
我点头称是,心头已凄凉如雪。
我的夫婿……
我已经没法再抱有任何的幻想。
或许青州用的**也耗光了我作为女人的生理本能,甚至让我懒得再靠近男人。我隐约可以理解,为什么初晴要靠**来取得那种为人所不齿的愉悦。
当心灵麻木无感,只有躯体的强烈刺激,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和存在的价值。
而我并不想通过那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更不想依赖**去接受不同的男子玷污自己的身体。旁人愈想弄脏我,我愈不能让自己脏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敬王府也在改朝换代中的变故受了影响,初晴似乎收敛了很多,回来这许多日子,都不曾再听说过她的风流韵事,只隐隐听闻她和当日曾经前往青州救她的宋琛走得很近。
宋琛本是萧彦手下最得力的助手,如今已经迁为昭武将军,领军卫戍于京畿附近,一则守卫宁都,二则防备着戍于京师的诸路兵马变生肘腋。
开始我对这人印象很不错,毕竟是他千里伴随萧宝溶,将我从魏营中救出。可如果不是他在关键时候丢下萧宝溶回了江南,让萧彦得到萧宝溶一时无暇南顾的消息,发动宫变夺权,南齐和萧宝溶都不致落到如此惨淡的下场。
尽管萧彦是我生父,可这种给逼迫着彻底抛弃自己从小依傍着的家族的感觉很不好,何况还这样沉重地伤害了萧宝溶。我没法去恨自己的生父,却由不得对这宋琛咬牙切齿。
不知初晴为何与他走得那么近,难道就为他这次救了她?
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让他去打初晴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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