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无责任番外二 皇帝陛下的美好生活,公侯庶女,五度言情
数年养成的良好习惯,丑时一刻,皇帝陛下就醒了,如往常一般,他迷迷糊糊还未睁眼便伸手往旁边探去,果不其然,冰冷冷一片。
又走了……,皇帝陛下心里一声无奈叹息,第五百零一次感慨自己实在没有“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好福气,顺便在心里小小地艳羡了一下历史上那几位不早朝的好福气君王,下一刻,他认命地睁开眼,从已经挽起的芙蓉金顶帐里往外唤了一声:“李福。”
太监总管李福立刻在门外应了一声,推开门,带了一队捧着洗漱用品和衣饰的宫女宦官进了寝殿内,服侍皇帝陛下洗漱更衣。
漱口、净面、着衣,一切都和往日一般按部就班,唯一显得不同的是,皇帝陛下今天似乎有些没精打采。
李福不由疑惑,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皇帝陛下为什么不开心,但是昨天一天他老人家都情绪如常,晚上和皇后陛下一起用膳的时候也笑得很开心,直到就寝都没有什么异状。难道是就寝后皇后陛下做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
李福心里嘀咕,这两位新婚第一年闹了大半年的别扭,总没有那么平顺,但今年却已经好了很多,琴瑟和谐,连带着服侍的人日子都爽快不少,难道是……子嗣的问题?想到那位年纪已经不小却毫无生孩子自觉成日里到处冒险做高危活动的皇后,李福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只好更加小心翼翼注意皇帝陛下的脸色。
好在除了没精神了一些,走神了一些,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还像以前一样英明神武,并没有其他反常之处,李福也就放了一半的心。小心伺候皇帝陛下上了龙辇,往皇极殿上早朝。
车辇走了一半,皇帝陛下突然在辇内问:“北衙禁军今天是不是有什么活动?”
身为一个贴身太监,了解主上的一举一动是最基本的任务,所以李福立刻答道:“是,首将大人说北衙禁军日日镇守内城,操练不足,少了勇武之气,便和城外京郊大营商议了,今日一早就带了一半的人去和他们一同操练棍棒,还会分成两队做实战演练,……首将大人也会亲自上阵,大约这几日都会异常忙碌。”
皇帝陛下听了,只嗯了一声,声音并不怎么响亮,在李福听来,似乎更加有气无力了些。李福福至心灵,似乎猜到了皇帝陛下这般沮丧的原因,心里不免同情,更不免小小地恨铁不成钢地埋怨一句,谁叫您当初下了那个旨,如今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能怪谁?
皇帝陛下再能耐,也听不到李福的腹诽,接下来的一路,他安安静静在车里坐着,不知在出神想什么事。
到了皇极殿后殿,皇帝陛下略微整肃了衣冠,稍等了片刻,便有太监来报,时辰已到。于是,在李福那响亮的“皇上上朝”唱诵声中,皇帝陛下上朝了。
今日的朝堂照旧没有特别重大的事,只有南方两处或旱或涝,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商量来商量去扯定了一个方略,皇帝陛下稍加修改,责令户部拨款赈灾,工部负责督造新堤坝,再责令当地官员协助建堤或挖井掘渠。之后兵部又有本奏,说边关新城经营良好,百姓安定,几股蠢蠢欲动的东狄残余部落也被狠狠击退,将军韩苞居首功,应嘉奖。
听到这个名字,皇帝陛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两下,顿了顿,又清了清嗓子,他威严地、掷地有声道:“准奏。”
之后又拉拉杂杂一些杂事,一天的早朝差不多就要近尾声了,皇帝陛下貌似宝相庄严,实际已经开始发呆开小差。这其实不能怪他,实在是日复一日没有新意的早朝,再怎么勤政爱民的皇帝也免不了要神游,横竖有什么要事都会呈上奏折,这会儿没听之后还可以补课。
皇帝陛下年轻,日日早起还撑得住,但底下有几个一把年纪还和年轻人一样站早班的三朝老臣就扛不住了,站在那里就开始昏昏欲睡,却还勉强支着一只耳朵苦苦等着退朝两个字传来。其实他们如今实权并不多,虽然对朝堂之事有发言权,但即便说了也未必有人听得进去,而他们至今还站在朝堂上的原因,大半是因为皇帝陛下要显示自己对祖父和父亲旧臣的厚待。他要表示孝心,需要实际一点的象征物,便连累了这几个布景板老臣日日来此受苦。幸而每年都会特别赏下厚赐,尤其是还能封荫子孙,这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事,所以这几个老臣倒也甘受此苦。
好容易在众人期盼中,到了李福的登场时间,他上前一步,喊了一嗓子:“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因为天天要喊,所以特别熟练,余音悠长,绕梁三日,别有一番韵味。
几个老臣心中一喜,正打算整理衣袖跪地山呼万岁恭送皇帝陛下散朝一气呵成,忽然文臣中走出一人,声如洪钟奏道:“臣还有本奏。”
众人定睛一看,是一个本该呼呼大睡的三朝元老之一,礼部侍郎,步陶蒿。
步老爷子年已六旬,却还坚守在侍郎的位子上,精神矍铄,口齿清晰,大有再干几十年的架势。只是礼部相比其他五部比较清闲,也就是皇帝祭天祭地祭日祭月祭祖等等祭祀,还有春日里下地耕一回田之外,也没有别的重大事件。而且,这些祭祀都有约定俗成的旧例,只需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别拿错了祭器念错了祭文便可,根本没有特别之处,所以其他几部人都暗暗觉得在礼部当差实在是太没有成就感了。
这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本来也习惯了,但昨天在茶馆喝茶时好巧不巧被他听到户部两个新晋的小主事在背后笑话自己,说自己堂堂一个礼部侍郎的居然连皇帝无后无妃这么大的事也不尽职尽责去劝诫,实在是忝居其位,步陶蒿虽然人老,耳朵还不聋,被小辈笑话实在太可耻了,于是今天,这位最没成就感的尚书一怒之下决定做这件别人都没做到的很有成就感的事,横竖他资历在这里年纪在这里,过往又没有劣迹,皇帝就算生气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于是他恭恭敬敬举着象牙笏,一板一眼奏道:“自陛下大婚至今,已一年有余,后宫一无所出,不能开枝散叶延续血脉。先帝尚有四子二女,为保国祚绵长,臣以为陛下当大选妃嫔充盈宫掖,早日诞下皇子,以保我大盛江山千秋万世。”
话音一落,朝堂内安静一片,连打瞌睡的三朝元老那轻微平缓的气鼾声都听不到了,名副其实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皇帝陛下对皇后的护短早就不是新闻了,况且他又心傲,并无以后宫来均衡朝堂势力的意思,所以这个话题就算是最刺儿头的大臣都不敢提,谁知这步老爷子竟这么大喇喇在朝堂上捅出来。
大家都用看番邦人的稀罕眼光直勾勾盯着步陶蒿看,看得他只觉浑身上下像有虱子叮咬一般难受。但为了表示自己的成就感,他忍住了抓痒的冲动,又挺了挺本来睡得有些佝偻的胸膛。
李福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慢慢转头去看皇帝陛下,好家伙,本来神游天外的皇帝陛下现在精神百倍,毫无倦意,双眼精光闪动,炯炯有神盯着步陶蒿看,李福顿时生出不祥之感,不由暗自祝祷步老大人您自求多福吧。
果然不出他意料,皇帝陛下既未怒也无愤,只是笑意盈盈看着步陶蒿:“步爱卿明年七月就要六十整寿了吧?”
步陶蒿一愣,不知皇帝陛下这突然换话题是什么意思,但陛下居然对自己的年龄细节记得这么清楚,显然是看重自己这个的臣子的,他心里不由一阵得意,躬身道:“是。”声音也更响亮了。
皇帝陛下的手指在龙椅扶手的雕龙珠上轻轻摩挲,看得李福眉毛都要跳起来了,只见他又笑道:“孔夫子说六十而耳顺,想必步爱卿家中定是儿孙满堂,十分和乐美满,令你很是耳顺心顺吧?”
家族人丁兴旺更是自己的得意事,步陶蒿眉开眼笑道:“正是,臣家中五子二女,二十一个孙辈,五个外孙,的确算得上是儿孙满堂。”好一个儿孙满堂,越发衬得皇帝陛下膝下犹虚,好不可怜。李福嘴角**了两下,默默低下头。
皇帝陛下雍容优雅地点了点头,显然是褒赞之意,却突然咦了一声,皱眉道:“怎的均算下来,你的儿女所生之孙辈比你却少了许多?”
步陶蒿一愣,不由有些结巴:“这……”这其实这是有原因的,步老爷子次媳很是泼辣蛮横,坚决不准夫婿纳妾,更不准通房生孩子,而幼子惯喜去青楼眠花卧柳,虽纳了许多妾侍却只生了一个女儿,如此一来便拉低了平均水平。至于两个女儿,虽然女婿们另有妾所生的庶子,但步老爷子私心里只认自己女儿生的孩儿才是自己的亲外孙,所以人数更少。
这些家事怎能宣之于口,在朝堂上说出来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让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玉京混,步陶蒿冷汗直冒,推三推四地结结巴巴:“这……这……”
好在皇帝陛下无心探听他家私事,很大度地一挥手,笑得分外亲厚:“罢了,既然是步爱卿子女不力,朕便赐四十个美女给爱卿,你五个儿子两个女婿一人五个,还有五个乃是特地赐给步爱卿你,以慰你为国为民的功劳,期望这些女子能帮你家开枝散叶,更添繁盛。”
四十个美女?!皇帝陛下话音未落,步陶蒿已经脸色煞白,已经可以想象家里会如何鸡飞狗跳,从老妻爱妾到几个儿媳女儿,只怕都有一番闹腾,正要推辞,便听皇帝轻轻“嗯?”了一声,似有不悦,步陶蒿心头一惊,只好苦着脸磕头谢恩。
皇帝陛下威严地点了点头,很好心地添了一句:“若是一年之后,你家孙辈数量仍不如步爱卿自己,朕可是要问罪的。”他悠长地拖着调子,似戏谑却更似警告。步陶蒿满头大汗,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却只能伏地应道“遵旨”,再不敢说让皇帝选妃的事。
至于其他人,皇帝陛下要整人,谁敢不同意?李福听得忍笑不止,严谨严肃的皇帝陛下也学会了皇后整人那一套,真是不容易。
步陶蒿虽兵败如山,但他既然起了这个头、给了话茬,便有人借此机会奋起接棒,御史台御史刘本上前道:“臣以为步大人所言甚是,陛下当早日立妃,充盈后宫。”
长江后浪推前浪,虽然前浪步陶蒿已经死在沙滩上,但刘本这个后浪并没有丝毫畏惧之意,而他身为御史,谏言是基本工作,皇帝陛下也不能用对待步陶蒿的法子来对付他,以免凉了言官的心,少不得只能正面以对:“朕尚年轻,子嗣不必急于一时。”
刘本并不放过他:“陛下已近而立之年,若再无子嗣,国本空虚,定会引得朝堂不稳,社稷难安。况且如今后宫之中只有皇后一人,并无妃嫔,这会使天下人议论纷纷,是皇后嫉妒无德才使得后宫无人,陛下无子。”
这两顶大帽子真够厚实的,皇帝陛下虽然不悦,但并没有龙颜大怒,只是答道:“朕与皇后大婚才不足两年,寻常人家婚后三四年才诞下子嗣的亦是寻常事,朕尚且不急,爱卿又何须多虑。再者,朕无纳妃之意,与皇后品性又有何干?”
即便皇帝陛下已经如此不加掩饰对皇后的护短,但御史天生就是好斗成性的,听了这话不免继续抬杠:“陛下……”
“行了!”皇帝冷冷喝断他的话,“纳妃与否乃朕之家事,爱卿不必多言了!朕尚未而立卿就这般急于国本,莫不是觉得朕不会长寿?”
这几句话皇帝陛下并不是第一个说的人,但话不在新旧,有用就好,几句话就能把臣子堵得死死的。更何况皇帝陛下初继位那几年着实有些狠手段,菜市口的地面也红透过几次,所以虽然这几年他越显温敦仁厚,纳言纳谏,包容和煦,似乎人畜无害之极,但在经历那些事的旧臣眼中却余威尚存。刘本就是这些旧臣之一,他不是愣头青,见皇帝态度强硬便不敢和他硬碰硬,只得悻悻地住了口。其他几个原本打算群起呼应的臣子悄悄对视几眼,偃旗息鼓了。
但皇帝似乎又有别的想法,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上,转而语调带了几分思索中的疑问道:“朕似乎记得,刘卿是淳龙十五年的探花,素有文才?”
皇帝陛下突然转了话题开始关心臣子个人问题肯定没好事,可以参考一刻钟之前遭殃的步尚书,刘本心生迟疑,但盘算了一遍,自家儿女才刚刚十来岁,不会被人塞女人,而自己妻妾数目并不多,即便再多几个美人也接得住,当下便朗声道:“正是。”
皇帝陛下悠悠闲闲道:“听说刘卿初到京城,便在宁枝巷购了一处三进院落,一住就是十多年?”
身为皇帝,对臣子的家事和住处这般了如指掌,在心中有鬼的臣子听来必定是心虚害怕的,但刘本自认没有把柄在外,不用畏惧,便朗朗应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皇帝陛下眼中闪过一道戏谑笑意,似是自言自语道:“宁枝巷不就在北衙后头么?”李福存心想看刘本笑话,在旁边凑趣道:“回陛下,正是呢,便是走路也只要盏茶功夫便能到了。”
此言一出,刘本心头一个咯噔,北衙……那不就是那位的所在么,刚刚自己才在背地里说过人家坏话,皇帝陛下的言下之意,是暗示自己那位可能会有什么报复?刘本不由大惊,以皇帝陛下的表现来看,那位的所作所为,寻常都是不过问的,那位若要报复自己,只要不是杀人灭口,只怕皇帝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而那位性子铁血,禁军以前都是官家子弟去应卯当值的清闲美差所在,这两年却被那位弄成个人间炼狱模样,凡是进去的新人没有不脱层皮的,京中纨绔人人闻之色变,避之如避蛇蝎。若是皇帝默许由她来折腾自己,不知会是何等惨不忍睹?
刘本家离北衙不远,常听附近人说,在招募新人时节,北衙偶尔会传出一两声凄厉哀嚎,听说是给那些纨绔们拉开筋骨所至,他本来不以为意,如今想到那哀嚎的人或许就要变成自己,不免心惊胆战。
皇帝陛下非常满意地欣赏完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之色,又见其他有蠢蠢欲动之心的人都彻底安生,这才点了点头:“退朝。”李福一甩拂尘,悠悠长长喊了一句:“退~~~朝~~~”
退朝回宫的龙辇上,皇帝陛下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李福虽然觉得用臣子的窘态来取乐委实有些许过分,但只要皇帝开心,他也没有异议,而且他觉得从皇帝陛下的好心情来看,刘本那事只怕还没完。
待用过早膳,勤勉的皇帝陛下便如往常般召集了几个心腹重臣开始商讨国事,对于那几个治理水灾旱情有力或不力的官员自有一番奖惩,又对一些重要环节再行商议,这才定下一个最终方案。
臣子们走后,皇帝陛下略加沉思,又下了一道旨意:“今北衙与京郊大营切磋比试,为期五日,朕欲着人前往观战督军,御史刘本探花出身,才名出众,且住所亦近,最宜此职,故钦命刘本为督军御史,即日前往督军,五日后呈上督军感言,钦此。”为表慎重,还特地差遣了李福去宣旨,不容刘本拒绝。此外,还另外交代了李福几句,待他离去,皇帝陛下捧着茶盏出了回神,思索许久,取出一张写满官员名字的纸看了半日,勾画一番,才收了纸开始批奏折,不多久便是近午时分,又该用午膳了。
桌子上满满的菜,菜色精美,天下无双,偏偏只有一个人吃,因为皇家仪态,讲究食无声,不但碗着调羹皆无声响,连咀嚼都是轻微,所以更显得安静,皇帝陛下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感慨一句,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待用完膳,便是例行的午睡,才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间察觉身畔有人,皇帝陛下一惊,睁眼一看,竟是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的皇后陛下,她散了头发,一袭寝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鹅黄纸在细看。
皇帝陛下很是惊喜:“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午睡不喜遮光,怕睡过了时辰耽误批奏折,所以此刻外头亮晃晃的天色从窗子里看得分明,应该还不到申时,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皇后陛下应该还在京郊。
皇后陛下侧头看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怎么?我回来早了,你不高兴?”
皇帝陛下明显感到眼前人话里有刺,他不知其故,只好先顺着她的话应道:“高兴,当然高兴。”
皇后陛下懒得和他废话,手里的纸一扬:“既然高兴,为何扔个炮仗给我?存心让我为难是么?”
皇帝陛下疑惑不已,不知这话什么意思,便将那纸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那道任命刘本的圣旨,这是宫中存档所用,大概没来得及入档就被皇后陛下给劫了。皇帝陛下看得一笑,道:“没什么,这个人送给你出气的。”
皇后陛下一挑眉:“出气?你说得好听,到时候我下重了手,你又该心疼臣子遭殃了。”
皇帝陛下轻松地摇了摇头:“不用留情,这人必须得吃些教训,好震慑震慑。”
皇后和他做久了夫妻,哪里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说,他背后有人指使,让他来试探?”若真是有人指使,这幕后之人不知有何深意。
皇帝陛下一笑,揽了皇后的腰,道:“没什么,你尽管给他一点教训,叫人不敢再多嘴才好。”
皇后陛下见他又想糊弄过去,不免嗔道:“你又说一半留一半。”不过既然皇帝陛下不愿她多操心此事,便说明他已有了对策,既如此,她就安心做自己的事便好,横竖不多久,这些谜团自己就会浮出水面。
这件事可以暂且放过,但一切的源头子嗣问题却不能不考虑,眼见臣子们都提出异议,想来朝堂压力颇大,只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婚后半年毫无消息,她曾悄悄问过御医,软硬兼施下御医才道出说她的身体在边关这些年受了折损,伤了根本,只怕难以有孕,皇帝陛下早已知情,但只悄悄给她调理,还严命御医不得告知皇后,更不得对外人透露。
皇后陛下思及此,便微微垂下眼,遮住眼中神情,幽幽叹道:“若是我生不出孩子,那你……”
皇帝陛下脸微沉,忙道:“胡乱担忧什么呢?我们还年轻,这才几年?……便是生不出,宗室里也不是没有适龄幼童。”
若说前一句还是只宽慰的话,那后一句传达的就是真心了,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为了妻子甘受无子的结果,尤其对一个帝王而言,没有直系血脉的延续会是一个至大的遗憾。皇后不知道这番话是否当真能成为一生诺言,又或者会在漫长的时日中成为一个不堪回首的笑话,但至少此时此刻,他的话出自真心,如此足矣。
于是皇后陛下唇一弯,随手扔了那纸,把皇帝往床里推了推:“进去点,我也累了,想睡一会儿。”她知道皇帝喜洁,每次回来都是先沐浴更衣才回寝宫,此时才午后,正是补眠的好时间。
与妻同寝,皇帝陛下十分乐意,忙往里让了让,皇后掀开被子躺了进来,老实不客气枕在皇帝胸口上,听着他平缓有力的心跳,只觉得比枕头舒服得多,不多时便沉沉入睡。
她睡着了,已经睡过一觉的皇帝陛下却再无睡意,他小心将她安置在枕上,披衣起身,放下重重芙蓉金帐,又指挥宫人放下帘幕,遮住窗外亮色,将寝宫弄得昏暗如夜,这才轻手轻脚出了宫。
李福正候在外头,像是有事要奏,皇帝陛下忙做了个手势,示意走远了再说,李福知道他怕吵醒皇后睡眠,忙闭了口,一路跟着走到了正殿书房。
“陛下,臣去刘本家宣旨后,又领他去北衙应差,谁知竟遇着皇后陛下在衙内,她问了我前因后果,命人送了刘本去京郊,之后便回了宫。”李福一五一十交代了原因,这才解释了为何大中午皇后突然出现在寝宫里。
不过皇帝陛下立刻察觉了蹊跷:“不是要去京郊和守军操练么?怎么没去?”
李福早已打听清楚,忙回道:“禁军确实去了,但带队的是副领,皇后陛下没有去。”
皇帝越发觉得皇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所以才那样心事重重的,他抚着下巴想了想,命道:“把小六叫来。”李福应了一声,立刻去叫人。
不多时小六就进来了,果然他也没有出城。小六早些年跟了皇后在边关历练,锻炼得又高又壮,右手虽残,但左手刀枪都颇了得,也是禁军里有功名的人,但在皇后面前,他还只当自己是当年的亲兵,很是护主,常以皇后娘家人自居,连皇帝陛下的账也不怎么买。
“小六,今天皇后可是出了什么事?”皇帝陛下不啰嗦,开门见山道。自皇后回京,他便没有在她身边留任何探子,给予了对方全盘信任,但也因为如此,再加上北衙被皇后料理得铁桶一样,治军很是严谨,所以想探听其中之事便难上加难,有时候只得行非常之法,从她身边的人身上下功夫。于他猜想中,定是有人在皇后耳边乱嚼舌头根,惹得她心生不快才没有出京,他定要把此人找出来才好。
小六毕恭毕敬行礼起身,撇撇嘴答道:“没什么事?”
皇帝陛下眼一眯,带了几分凌人之意:“若没事,怎会没有去京郊?”背着皇后,他毫不介意散发一下帝王的王霸之气,震一震对方。
可惜小六惯常被他这样恐吓,早司空见惯,一点不觉得害怕,只道:“因为临时觉得去那里玩没意思,才没去的。”这个借口太蹩脚了,简直是侮辱对方的智商,就差在自己脸上写四个字“我在说谎”。
皇帝陛下不愧为城府深厚,不但丝毫不生气,还莞尔一笑,慢条斯理饮了一口茶,恍如不经意般道:“听说禁军有个六品军校叫曹斯的,生了个女儿,年方二八,很是娇俏。”
小六顿时大惊,双手拳头紧握,惊恐地看着皇帝陛下,忍不住声音高了些:“陛下,您自己说不纳妃我家小姐才嫁给你的,君无戏言,再说……再说那曹丫头脸上全是雀斑,就跟一脸芝麻似的,而且手上没有半两力气,连鸡都不敢杀,陛下您不会喜欢的。”
皇帝陛下听得一脸惊愕,茶杯盖悬在半空迟迟忘了合上。李福掌不住,扑哧笑出声,皇帝陛下回过神来,慢悠悠瞥了李福一眼,李福背心一凉,立刻一个机灵收了笑声,清清嗓子对小六道:“六小哥,陛下没有纳妃的意思,只是想给这位曹小姐指婚,不知小哥可有合适的人选?”
这下惊呆的人换成小六了,他脑子拐来拐去才终于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不免愤愤:“回陛下,小臣没有人选。”他现在是从六品小校,和那曹姑娘本来情投意合,正想找皇后说媒撮合呢,却不料皇帝陛下横插这一杠子,如何能不生气。但要直接说自己就是人选,传出去只怕曹姑娘名声有损,便也不能说。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朕倒有个人选,是京郊大营一个五品校尉,乃是武将世家出身,不如把曹姑娘指给他,你看如何?”
卑鄙,实在是太卑鄙了,小六实在想不到别的话来形容皇帝陛下了,你说堂堂一个皇帝,放着那些没成亲的宗室和大臣的子弟不管,管他小小一个六品的军校女儿做什么?还不是想威胁自己?偏偏还不能对皇后告状,要是人家心一横真下这个旨呢,他又不是没吃过这种哑巴亏。
小六犹豫又犹豫,在出卖皇后和下半辈子没老婆两个选项中间好一番权衡,最后觉得出卖了也没什么,最多不过被揍一顿,更何况现在皇后身体不适合揍人,说不定能躲过一劫,可是没老婆那就是一辈子的大事了,于是他打定主意,瞥了皇帝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出实情:“是小姐……她怀孕了……”
“啪!”皇帝手上的杯盏掉在地上,他似乎难以置信,瞪着眼睛道:“你说的是真的?”
小六看他的样子明显有惊无喜,又联想到今天有人劝皇帝纳妃的传闻,不免愤愤不平,干脆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怎么会有假?小姐每次要出外或是领军操练都一定会先请军医诊脉,今天早上军医诊了脉,说千真万确是一个月的身孕,小姐也怕有误,把衙内留守的三个军医都叫了来一一诊过,都说没有误差,这才确定下来。所以今天临时没有出城,只留在衙内整理卷宗,怕以后没时间料理北衙事务了。——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把所有的御医都叫来诊脉好了。”
小六劈里啪啦一口气说完,皇帝陛下还是懵懵地,还是李福反应过来,笑眯眯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帝陛下眼中乍然爆出浓浓欢喜,手一会儿放在案上,一会儿又收到扶手上,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他喜形于色,按捺不住心中雀跃,仍不忘问一句:“这话皇后怎么没对朕说?”
小六既然已经把人出卖,干脆一卖到底:“她说要过两日,等风波过去再说。军医们也都被严令封口。”
皇帝陛下听得一愣,继而会心一笑,果然是心有灵犀,居然被她猜到自己想利用这番纳妃风波整顿朝堂,若是太早爆出皇后有孕,则那些幕后蠢蠢欲动之人便会收手,乱了自己的布置。想到自己老婆,皇帝忍不住就想立刻见到她,于是他一按桌子起身,就往寝宫去,小六一看他要走,忙道:“陛下,曹姑娘的事呢?”
皇帝脚步匆匆,越走越快,头也不回道:“赐给你了。”声音传来,人已经走远了。小六看着他健步如飞的背影,忍不住开怀一笑,转身出了宫。
皇后陛下睡得正香,却察觉有人在握住自己的手,她警觉性很高,立刻睁开眼,凌厉望去,另一只手习惯性往枕下摸,却只见昏昏暗暗里皇帝陛下坐在她身边,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她松了口气,目光转柔,反手握住皇帝的手:“什么事这么开心?”皇帝陛下笑了笑,没有回答。
看他这笑傻了的样子,皇后想了想,再看看自己手被拉出被外,分明是适合诊脉的手势,便猜到原因:“你知道了”
不待他回应,皇后又恨恨道:“小六这没良心的混蛋,回头定要给他点教训。”
见她有些窘意地咬牙切齿的样子,皇帝陛下不由莞尔而笑,拉起皇后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低声道:“含章,含章,我真是欢喜。”
皇后陛下本就没睡醒,这会儿放下戒备,只觉得全身乏力昏昏欲睡,她点点头应付道:“嗯嗯,我也很欢喜。”说着收回手一推皇帝陛下,打着哈欠道,“快别聒噪了,我还没睡够呢,它也没睡够,等我们睡醒了再陪你欢喜。”说着,竟撇下笑得发傻的皇帝陛下,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卷成一个蚕茧,面朝内继续睡了。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这个人敢君前如此无礼了,皇帝愣了愣,无奈地摇头一笑,亲自放好帐子,悄声出了门。帐内之人唇角带着笑,往里挪了挪,枕在他方才枕过的枕头上,闻了闻他留下的气息,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刘本在京郊受了五天的苦,天天跟着军队操练和长途行军,五天下来,本来有些虚胖的御史瘦了一大圈,脸上轮廓重现,恢复了几分青年时的风采,只是憔悴不堪,不及年轻人的英气勃发。他捧着自己连夜写好的督军感言,恭敬呈给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倒是很认真地看了一遍,赞道:“果然不错,条理清晰,文采斐然。看来朕命卿去,是找对人了。”
刘本眼圈乌青,嘴角发苦,道:“谢陛下夸赞。”又躬身道,“臣贺皇后陛下有孕之喜,恭喜两位陛下。”他实在是后悔极了,何苦听自己座师蛊惑,真信了那些皇后无后的话,想借着选妃之机将几个重臣家的女儿推出去以搏圣宠,更有甚者,若皇帝真不纳妃,就要考虑另推宗世子出继太子位。
先帝血脉里英王宁王两支具废,除了今上,便只有一个病歪歪的允王赵昕,除此之外皇家最近的血脉便只剩当年请旨自贬为岭南王的景王一支了,昔日景王与先帝争太子位,败而退居岭南蛮荒之所,数十年下来,竟把民风彪悍之地教化为礼仪之乡,文武皆能,颇令人称道。
六年前各地皆有人趁机作乱,唯有岭南安稳如初,且景王还下令出兵协助平乱,虽有借机巩固自家及扩大势力范围之嫌,但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无论朝中或民间口碑都极好,新帝继位后也曾多加赞许。近来景王重病,病榻上听得新帝婚后无子,亦无心纳妃,不免动了心思,想将自家幼孙推出,这事本来只宜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但景王恐自己时日无多,满心想在死前达成愿望,他心中一急便犯了胡涂,暗中令人贿赂朝中交好的官员,想探一探皇帝口风。
刘本的座师便是景王暗中交好许多年的一员老臣。本来座师计划得极好,先用纳妃试探,不成,便借机提一提宗室子,等众人附和,皇帝亦不得不加以考虑,再推出景王孙,循序渐进才好,却不料不知哪里出了错,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在朝堂上伪装混日子的座师告老还乡,刘本也在皇帝这里挂了名,以后的日子断不会太平了。
刘本沮丧地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但皇帝陛下并未责罚他,只是心情很好地一挥手:“卿这几天累了,特准卿休息两日,后日再来上朝吧。”就这么放过他了?刘本一愣,立刻行礼告退,生怕皇帝变卦,一刻也不敢多留。
李福看得分明,不由皱了眉,不敢多问,既然皇帝留着他,那就说明这个人还有几分用处,就像那些在朝堂上空顶著名头却无实权的三朝老臣般,自有留下来的理由。帝王心思,不是自己可以揣测的。
皇帝陛下眉头微展,又问李福:“皇后起身没有?”
皇后陛下自从诊出有孕后,便如换了个人一般,从前的严格作息全抛到九霄云外,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起床,食物也不似从前那般毫不挑食,直接进化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挑剔程度,而且日日变着花样要新菜式来吃,害得御膳房天天想破脑袋来满足皇后的口腹之欲,苦不堪言。
皇帝陛下不但不责备她这些行为,反而十分享受这样天天早上睁开眼就能看见对方,一日三餐有人陪的美好生活,惬意得紧。有了身孕这道免罪金牌,再加上皇帝陛下的纵容,臣子们也不敢多置一词。
李福却猜出大约是这孩子来得不易,皇后陛下生怕出了丁点意外,所以在稳固之前,只怕都会是这种悠闲得令人发指的状态,横竖现在北衙运作正常,朝堂上的是是非非有皇帝陛下挡着,她也乐意奢侈一把。
听得皇帝发问,李福忙回道:“起身了,叫了北衙的人来议事,讨论这次京郊比试的得失,这会儿议完了,在玉液池边上钓鱼呢。”到底是闲不住的人,睡了这几天,紧张的心态过去,精神一松弛便要找些事情来做。皇帝一笑,随手抛下御笔,推开小山般的奏折,起身道:“走,朕也去瞧瞧。”
李福眉飞眼笑地应了一声,一溜烟跟在皇帝身边走了,心里直盼着这样快活的时候能永远下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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