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徐泽真这么一提点，董孝麟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先入为主！

麦瑞克虽然平时只会咆哮，但好歹也是负责四大警区十几家大小巡捕房是正职警务处处长啊！

要知道，工部局每年全部预算的三分之一至五分之二的都要用来维持警务处这张规模庞大、组织严密的大网，能坐上那个攸关租界安全保障的高位，他再蠢也不可能杀个人还要留下这么一个明显的证据！

董孝麟瞬间有点懊恼，谁说被缝在“人头骰子”嘴里的纪念章是麦瑞克的，杀人凶手就一定是麦瑞克本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一根筋想事情的人，徐泽真说他脑子木还真是没说错……

一看他那副深受打击的表情，徐泽真立马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

但话已经出口也没了再收回的可能，她只能叹了口气说道：“麦瑞克就算不是凶手，也一定跟布雷特的死有关，如果你还想查明真相，那一定是得跟他问个明白的。”

她忽然想到什么，蹙着眉头垂下眼眸，好半天才慢慢地说道：“怪不得他那时候一直在东看西看的，应该就是找那枚纪念章吧……”

“找东西？”董孝麟愣了一下，“什么时候？”

徐泽真抬起头：“就是在别墅的时候，他在现场到处看，我当时以为他是想帮忙找线索所以就没当回事，现在想来他一直在客厅里到处扫视，与其说是找未知的线索，不如更像是在找某种特定的东西。我想，他当时应该就是在找那枚纪念章！”

既然已经在心里接受了麦瑞克与此案有牵连的前提，董孝麟的思路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凶手杀了布雷特之后，特意把麦瑞克的纪念章放进了布雷特的嘴里，然后还把布雷特的嘴缝上。如果照你所说麦瑞克还在现场寻找他的纪念章，那就说明他并不知道纪念章已经被放在了布雷特嘴里，这一点反而对他有利。他不知道这回事至少说明他不是一个人完成了杀人砍头并制作人头骰子这一系列动作，那么凶手藏起这枚纪念章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麦瑞克在布雷特的离奇死亡这回事上，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他知不知道这个神秘的杀人凶手到底是谁？退一步讲，他知不知道死者就是麦瑞克？”

徐泽真摇摇头：“这些都得问过才知道，我觉得他但凡知道自己的纪念章有可能会出现在玫瑰别墅，那么他肯定不会是第一次去那里。房主是否就是凶手我们现在还犹未可知，但我觉得麦瑞克对房主的身份了解程度一定会高过于我们。无论如何，麦瑞克都必须接受审讯。”

这一点董孝麟也十分赞同：“看来还是得问过麦瑞克，我这就给巡捕房打电话筹集人手去工部局拿人，起码得知道麦瑞克到底知不知道死的到底是谁，然后还有就是他和那个别墅主人有什么瓜葛。”

他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凛：“你之前说觉得住在那栋别墅附近的邻居们好像有点害怕这栋房子，当时麦瑞克的反应就很激动，还立马说你是只会依靠猜测和空想，是个只会胡言乱语的骗子。而且在此之前，他对我想要把你调进巡捕房也一直是持反对态度，现在想来他的反应真的很古怪，似乎很不希望你掺和到案件之中来。”

这话倒是提醒了徐泽真：“那些邻居们呢？问过了吗？”

“问过了。”董孝麟瘪了瘪嘴一脸嘲讽，“昨天我跟申小六他们基本上一宿没合眼，该打问的一个也没耽误。律师和女佣嘴里没有什么有效的内容，那些邻居们就更可笑了，一个个五大三粗的胆子比耗子还小，跟吓破了胆子似的什么都不敢说。后来还有个洋人老太太跟我们说了几句胡话，说是让我们千万不要再查了，也不要再靠近那栋别墅，否则就会被别墅里戴着兜帽的恶魔给杀死，估摸着也就是个疯婆子说的疯话，嗓门还大的要死！申小六说要不是看她年纪一大把，恨不得拿针线把她嘴给缝上！”

这话说得徐泽真立马就是表情一僵，她大眼圆睁看着董孝麟：“你刚才说，小六哥想做什么？”

董孝麟让她这忽然的激动搞得一愣：“他、他没想干什么啊？那就是句随口说的抱怨话而已，嫌老太太胡咧咧吵得很，恨不得拿针线把她嘴给缝……”话音未落，他已经惊呆了——是啊，这句十分常见的玩笑话，很有可能就是布雷特的嘴巴被缝住的理由！

“你是说，这是一种威胁？！”董孝麟善于审讯，此刻一捋清思路立马就明白了徐泽真的意思，“把关联麦瑞克身份的东西特意放进死人嘴里还缝上，目的并不是为了隐藏，而是为了威胁麦瑞克，让他不要说出某些秘密！”

徐泽真点点头：“对，这样就说得通了！有心思把布雷特的人头弄成极具某种赌局含义的‘骰子’，而且还是特意从别的地方把人头专门带到别墅，那凶手就不可能不知道每天中午就会有一个女佣会来别墅打扫卫生。既然知道会有人发现那颗人头，那怎么会不把人头藏好呢？”

董孝麟顺着她的话：“凶手是刻意让‘人头骰子’被人发现，那个地方属于租界管辖，案子是一定会捅到麦瑞克那里的！凶手把纪念章放进人头嘴里却没有告诉麦瑞克，说明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不等他说完，徐泽真忽然变了脸色，语气中也带了些慌乱：“你之前有没有跟麦瑞克说过在人头嘴巴里发现纪念章的事？”

董孝麟让她的表情也搞得紧张了起来：“什么意思？我没有啊！我昨天晚上都忙着跟那整条街的邻居做笔录，还大半夜地在巡捕房联系各路朋友去搞这堆报纸搞得大早上才能回家换衣服，然后就带着步翩翩来你这儿了，更何况我明知道麦瑞克看我不顺眼恨不得赶紧让石川信一那个听话的狗截胡我的案子，我怎么可能还特意去给他汇报进度？申小六那边也可以放心，那小子滑溜得跟个泥鳅一样，没我点头麦瑞克从他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徐泽真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点，但还是一脸担忧地问道：“那贾医生呢？他会不会把纪念章这回事透露给麦瑞克？”说到这儿她忽然一愣，“你说你昨天晚上联系朋友搞这些报纸是在巡捕房？那不就等于是告诉麦瑞克你在查他？”

董孝麟这下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完了，贾玉卿那张嘴从来就没有个把门的，什么秘密他也藏不住的！巡捕房里也只有申小六那一班子人马可以让我信任，其他的难保没有麦瑞克的眼线……如果他知道咱们已经知道他就是‘人头骰子’嘴里纪念章的主人，会不会立刻逃离上海啊？”

徐泽真刚想说当务之急还得是抓了麦瑞克仔细审问，她就忽然被董孝麟给一把搂在了怀里，整个人都被他拖着滚到了楼顶围栏的角落！

“砰！”

与此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就在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炸响——有人在朝他们开枪！

意识到这一点，徐泽真彻底慌了神，只能呆呆地看着董孝麟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腰侧的皮质枪套里抽出手枪，目光凛冽地从围栏往对面的公寓楼看去，嘴里骂骂咧咧：“哪里来的瘪三，敢在老子头上动土？！”

他刚一探头，一颗子弹就堪堪从他的头顶上空飞过，直接把丽姐养在楼顶上的一盆蒜苗给打了个稀烂。好在丽姐之前已经下了楼，不然恐怕这会儿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徐泽真除了上次在火车站遭遇枪战，还有差点和董孝麟一起烧死在“十三先生”制造的黑绳地狱卡车上，还真没有哪次是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接近过！她想对董孝麟说些什么，可楼梯口已经响起了徐国瑛和步翩翩她们的惊叫声，恐怕是听见了楼顶有枪声所以想上来看看她和董孝麟的安危。

“姑姑，翩翩，不许上来！”

徐泽真壮着胆子冲楼梯口喊道，对方立刻就凭着这身呼喊就立马确定了她的位置，几乎是同时一颗子弹就擦着她的耳朵飞速划过，在楼梯口的墙上留了个冒烟的洞，引起了徐国瑛和步翩翩的好一阵尖叫。

徐泽真在警校虽然不爱上实操课，但是为了成绩过线还是独自练习过各种枪械射击的，各种枪械的声音她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型号。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对方是带了M1903春田步枪，这是一种旋转后拉式枪机步枪，绝不是瘪三寻仇暗杀那么简单！

董孝麟可不管那么多，他这会儿已经气疯了，要不是常年混迹巡捕房面对无数悍匪恶徒练就了一身感知危险的本能，他凭着眼睛余光看到的一丝不寻常的闪光意识到有人在瞄准他们，恐怕这会儿他和徐泽真早就已经成了稀里糊涂下了地府的两个怨鬼！

他不再试图探头去看对面，一脸冷峻地呼了口气就笑着冲徐泽真吹了个口哨：“小子，腿不软吧？等下不要回头，拼死了给我往楼下跑，听见没有？”

徐泽真一脸震惊，还没反应过来他到底要干嘛，就见他已经带着一脸嗜血的笑容直接站了起来，朝着对面就“砰砰砰砰砰”连开数枪，边打还边向她吼。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