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陆鸿昌依旧抵着门,但没有再解释什么,沈黎见他神色痛苦,一时也不忍心驱赶他,片刻的沉默后,陆鸿昌退开了两步,弯腰对她鞠了一躬。

沈黎讶异看他,抓着门把的手都要颤抖,她想挺起腰杆冷漠的说一句不必了,但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目送他孤孑的离去。

第十二章

这一夜对于陆鸿昌来说,格外的漫长。

他动用了很多人力,去了许多地方,甚至沿街的找了很久,但他没有找到李砚堂。

清晨回到陆家时,他筋疲力尽,带回来叫李举一失望的消息。他做好了准备面对孩子的哭闹指责,李举一却分外冷静,他问他有没有去过文昌的老房子,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迅速的洗了一把脸,要去乡下找他的爷爷奶奶。

陈润禾哭着拦他:“举一,别去!我才是你的奶奶啊。”

陆鸿昌沉默着将儿子带在怀里一道出门,陈润禾堵在门口,一夜的煎熬也让她濒临崩溃:“不许去!你们谁也不许去!我不许你们去!”

陆鸿昌说:“妈,我总要给人家父母一个jiāo待。”

“那算什么父母!”陈润禾骂道,“有哪家的正经父母会教出这种不男不女的孩子!还是教书的!当年装的那样老实——”

陆鸿昌难以置信:“当年什么?您把人家父母怎么了?!”

陈润禾警觉的刹住了嘴,没有丝毫心虚,只愤恨的同他对视。

陆鸿昌此时才惊觉自己的愚蠢,他这半生走来,到底被隐瞒过多少事情,才能活得像个无知的傀儡。

他带着孩子便走,陈润禾死死拦在门口:“不许去!要走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陆鸿昌忍无可忍吼道:“您是不想我往后再踏进这个门了吗?!”

他将她推给了保姆,带着李举一头也不回的走了。

市区到乡下一个小时的车程,父子俩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司机开着车,往后视镜里看这对父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一个失魂落魄,一个焦急忧愁,同样疲惫的脸色提示着他们可能整夜未眠。

素来不和的两个人,这个时候倒是目标一致了。

“文昌的老房子找仔细了吗?”李举一搓着脸问。

陆鸿昌嗯了一声,顿了顿,问:“文昌之前,你们还有别的落脚点吗?”

“市区内没有了,我记事起我们一直住在X市,他在X市的高中任职,学校有分配的免费宿舍,没有产权。”

安静了片刻,陆鸿昌问:“那个箱子里还有什么?”

李举一冷着脸看窗外:“自己去看。”

“之前你为什么不说?”

“你懂什么叫尊重吗?!这是他的隐私!”

陆鸿昌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没有说话。

李举一伤心的说:“现在你知道了,你很得意吧?他不知道多喜欢你,别看平时他对你不亲热,他都不让我说你一句坏话,我一说他就要生气。”

陆鸿昌闭目靠在椅背上,心头都要滴血,他又何尝不是受着折磨,一想到他独自背井离乡去生下他的孩子,想到他多年来密不透风的爱恋,想到他在法庭上久久的沉默,这沉重的负罪感简直要把他bī疯。

·

晌午的村庄没有什么人声,院门没有锁,屋子里却没有人,李举一匆匆往田埂上跑。

秋季的地头整整齐齐种满了庄稼,他在高低错落的田埂间跑了一阵,一头扎进了一处高大的旱芋丛中,那旱芋叶柄长到一人高,叶子硕大无比,陆鸿昌听见了人声,在它跟前刹住了脚步。

李家二老正在芋田后面的空地上间萝卜苗,没料孙子这时回来,李母连忙吩咐老伴:“快去镇上买条鱼,再买一挂肋条肉回来。”

李举一扑在奶奶怀里,很想大哭一场,可他不敢,他记得父亲第一次带他回来的情形,于二老而言,他们父子并不是惊喜,因此稍有变故,这段稀薄的亲情很可能就会随风而散。

他把眼泪bī了回去,抬头问老人:“奶奶,爸爸来过吗?”

李母说:“没有,怎么了?”

她拉着他往田埂路上走,见老伴杵在路边,还没发问,便看见了立在田边的陆鸿昌,她松开了拉着孙子的手。

李父的脸上有可见的憎恶,见到孙子的喜悦瞬间dàng然无存。

这是谁的儿子,只要不瞎,一目了然。

有些事情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二老态度僵硬,勉qiáng将人请进屋,也没有要倒水招待的意思。陆鸿昌自然是不敢坐的,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九年前他来拜访时二老的反应那样冷漠,他欠他们的岂止是一个道歉。

“家母当年行事专断,冒犯了叔叔阿姨,我代她向您二位道歉。”他连问都不敢问陈润禾到底做了什么。

李母不作声,李父起身从内室取出了一包钱:“这是九年前你留在这里的,你拿回去。”

“点一点吧,”李母说,“如果数目有差,我们现在就补给你。”

陆鸿昌慌忙说:“不不,请您二位收下,算是家母跟我的歉意……”

李父将钱丢在了他的脚边:“拿着你的钱,走!”

李举一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但祖父母的态度冷漠qiáng硬,像是见了仇人,他有些后悔带着陆鸿昌一道来,便忍不住要求情:“爷爷……”

“我不是你爷爷。”李父心痛,不愿再看他,说,“你既然是陆家的人,同我们便没有关系,你走吧,往后也不要再来了。”

李举一看老人眉间冰冷无情,心下大惊,急急说到:“可我是爸爸的小孩,我姓李!您别不认我!”

李母红着眼眶盯着他,缓缓道:“我们同你爸爸早已断绝亲子关系,你是不是他的孩子,与我们无关。”

“我不!”李举一跪了下来,他知道祖父母性情冷淡,却怎样也接受不了他们的绝情,“我是您的孙子!您刚不还想让爷爷给我买鱼吃的?我做错了什么事情?爸爸不要我了,您跟爷爷也不要我了,我做错了什么事情?”

陆鸿昌没有料到李家二老会这样决绝:“您二位只有他一个孩子,为什么要同他断绝亲子关系?即使有错,也是我母亲的错,砚堂是无辜的!”

“他是无辜的?”李母惨笑,“对,他是无辜的,那被他牵连伤害的我们呢?!要不是你给他下了蛊,叫他死心塌地不回头,连父母一世清誉都不顾,我们又怎么会同他断绝关系?你知道培养出一个博士要花多少心血吗?家里什么好东西都先给了他,拿他当祖宗一样供着,他想过报答吗?!想过父母的脸面吗?!做小孩的难道就不用为这个家考虑吗?他是个没有羞耻心没有责任心的废物!自私鬼!我们没有这样的儿子,也高攀不起这样的好儿子!”

陆鸿昌猛然想起李家家教很严。这对夫妻品行端正低调谨慎,容不得旁人一句非议,两家那时住得近,他亲眼见过李砚堂因为顶一句嘴而挨耳光,也经常见他低着头跪在客厅里的瘦小背影。他清楚的记起,有那么一次,李砚堂因为帮他打架而被叫家长,李父踏进办公室第一件事便是狠狠给了自己的孩子一耳光,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打得扑倒在地,甚至都没有问一句是非。

这些记忆并不久远,仿佛一直藏在他心里,但却是悄无声息的,即便是屏息倾听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的画面,那个瘦小的身影似乎一直安静,不喊痛亦不哭泣求饶。然而就是样一个沉默的人,他的感情却像熔岩一样炙热,甚至能将自己燃烧殆尽。他感到不平,为爱人有这样无情的父母,更感到心惊,整个青chūn期他们朝夕相处,那时候的他竟然愚蠢到一直在自得他的追随,享受着能够控制他的快感。

李母仍在控诉:“你母亲当年是怎样威胁我们啊,她告到学校,告到教育局,她要告诉全世界我们李家养出了怎样的好儿子,她要叫所有人看看是怎样下作的夫妻才会养出这样品行不端不男不女的孩子!我被迫辞职,他爸爸大病一场险些丧命!我们夫妻二人一辈子做人坦坦dàngdàng勤勤恳恳,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们,轻易就毁了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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