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番外三
瀚州李家,对于大商国内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
在大商开国年间,凭借着对时势的正确把握,李家迅速从前朝遗族一举成为皇朝新贵们的座中常客,李家名下商行的钱粮源源不断的流向新皇朝各个亟待复兴的重要枢纽。
瀚州坐落于大商西南部最大的蜀中盆地平原,土壤肥沃、环境相对安稳造就了人们口中的“国中天府”,稠密的人烟和不下于江南之地的繁华,使这个地方在整个国家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
李家世代居于瀚州,在当地是个可以和州府衙门平起平坐的大家族,甚至在很多方面,州府长官还要借李家之手才能办成,府台督抚上上下下也都得对李家的家主礼让三分。
在这么一种情况下,李家却还是十分会做人,行事低调得体,言行谦虚有度,加之李家后来的几代家主和正房嫡脉均不喜抛头露面博名逐势,主家对族里的管束也严厉,于是,虽然这个支脉繁多的家族把持了西南地区衣食住行几乎所有的主流经济命脉,甚至触手远及江北京都地区,当权者也没有对其作出兔死狗烹的事情来。
李家每年都会拨出一大笔的银子用于打点先辈积累下的人脉,瀚州当地各种名目的善款捐助也从来不吝啬,逢灾年还会拨出大笔的款项送给官府做人情,官府上下都道李家会做人,明面上更是从不为难。
官面文章做得好,在民间的声望也不低,李家虽然已经沦为清高世族口中的铜臭商贾,但是无论是名利还是权势,都隐隐有凌驾于西南诸州的名门世族之上的架势。
李韶宁是李家长房嫡孙,李家到了他这一代,支脉子孙膨胀到了一定的极致,几个叔叔伯伯都各有几个儿子,正出的庶出的外边私生的,林林总总如同一窝窝小老鼠。相形之下,主家正房这边就有点不够看了。
李韶宁的父亲性格偏于醇和,在韶宁的祖父,也是当时的家主的安排下娶了一妻一妾,小妾在正室夫人入门前就已产下了一个男孩,到李韶宁出生,李家正房这一支就只有韶宁和庶出的哥哥两个孩子。
作为李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孩子,李韶宁含着金汤匙一出生,就注定了要成为庞大的李氏家族的正统继承人。
在李家甚至瀚州,李韶宁就是太子爷一样的存在,从他还没落地走路开始,整个李家王国都是他口袋里的行当。
李韶宁从四五岁启智开始,一直由他的祖父、李家当家的家主手把手教导,习文断字、吟诗伦策、经史数术、天文地理、百家之说……虽然家训严厉告诫后世子孙不得参政,但是百年世族的李家,骨子里的习惯和傲气还是改不了的。即使不考状元,作为家族继承人,通晓百业,博览群书却是必须的。
小小年纪的李韶宁聪颖早慧,对长辈和师傅们教的东西一点即通,连严厉的祖父也经不住夸他是难得的奇才,加上他从小长得玉雪可爱,里里外外的人见了都要夸几句。
李韶宁乖巧的接受着别人的夸奖,其实装成小大人样的他心里却有一份委屈,虽然从小他就知道,父亲性格软弱且不喜从商,自己得更加努力,将来接替祖父,担当起李家这副重担。
可是,看着别的小孩子肆意的玩耍、缠着父母长辈撒娇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被孤立在一个无声无色的世界里,父母亲怜爱的拥抱、无忧无虑坦露的喜怒哀乐、童年的乐趣、亲近的好友……这些他都没有,统统没有。他不满,烦闷,伤心,愤怒,可是,他都不能表示出来。
作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首先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他牢记着祖父的教训,那份委屈和向往被压在心底的最深处,最终随着岁月的流逝漠然了。
习惯了被作为家族的继承人而不是家人来对待,习惯了那日复一日仿佛无休无止的枯燥乏味的训导学习,习惯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无滋无味的固定生活,冷漠和矜持的骄傲成为了他固有的面具覆盖在他的脸上,并且日复一日的成为他的一部分。
他的一生,也许都要这么过下去,辉煌富贵的表皮下,寂寞而荒凉。
然而,就在他准备迎接这个似乎很悲惨的命运的时候,变故就来了。
那么快,那么狠绝,让他来不及生出一丝丝的侥幸。
李韶宁踉踉跄跄的被家里的护卫保护着离开了瀚州,一路上甚至没来得及多看一眼那个禁锢了他的辉煌华贵的家。
脚不停蹄的逃亡,李韶宁麻木得没有了观感,他不知道被叛变的叔伯们扣在家里的祖父怎么样了,也不知道父亲母亲兄长姨娘逃脱了没有,更不知道自己将来可以走向何方。
他不知道。
他只能遵循着祖父和父母的嘱咐,不停的往东南奔逃,护卫一个一个的减少、折损,身后的故乡和亲人越来越远,他的心中悲愤恐惧得一片茫然,身体仿佛游离于他意识的掌控,自顾自地远离亲人逃生去,不停的逃,逃,逃。
等他的意识能再次能感知到外界时,他发现自己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孤身站立在人潮汹涌的州城大街上。
江南洛州热热闹闹的五月文祭,十三岁的李韶宁如一颗丢入湖中的石子,迅速淹没在光鲜的繁华中。
所有的一切都让李韶宁茫然。而茫然之后,一向冷静的头脑开始自动分析盘算整件事情的端倪和可能有的出路。
李家在李韶宁父亲这一代一共有兄弟姐妹九人,除却不能掌权和分家产的女子,祖父的亲生儿子就有六个,李韶宁的父亲李年宥排行第四,却因为是正房夫人所出而成为名正言顺的下任家主第一候选人,如果不是因为李年宥确实不喜欢,家主的位子早就应该是他的了。可是就算这样,李年宥在家族里的地位依然超然于几个旁支的叔伯兄弟之上。
李韶宁的大伯李年璟早年虽然也露出心怀不满之意,在处理族里生意时也多次谋取私利,但是念在都不是很出格的份上,祖父也只是口头上训斥了几次,实际上并没有压制他。
三个月前,祖父派李年璟到京城的商号去办事,本来是很小的一件事情,李韶宁和祖父都认为不会出什么纰漏,可是他不仅因为一个歌女搞砸了事情,还不顾祖训公然贿赂朝中权贵。
惹了一身腥灰溜溜回来的大伯李年璟当即被祖父当着族里众多叔伯兄弟和小辈子侄的面狠狠训斥了一通,责令半年不得参与家族事务。
祖父本意是想借着这件事警戒家族子孙,这些年生活安逸,生意上少有大的挫折,李家大部分的人已经忘记了危险,放弃了先辈们浪潮里出没、暗地里刀口舔血的警觉。可是竟想不到,大伯会为了这点坎子做出背叛家族的事情。
李韶宁很清楚自家那个大伯,浮躁易怒,行事鲁莽,这样的人最容易为人鼓动和利用。
李年璟手中的权力并不大,原来他手中还管着几个商号,被祖父明令下了权之后,他手中能动用的力量就更加有限了。可是李韶宁记得出事那天,掌管着家族的全部护卫和武师、镖师的二伯不见踪影已经一天了,而当日,武功高强、一向忠心耿耿跟随在祖父身边的侍卫明叔也并不在,而且,那天李韶宁还看见了顾家的人。
李家这些年的死对头顾家,中州的顾家……
李韶宁出逃的路上,来追杀他的几批人明显属于两方的人马,一方下了死手要他的命,一方既想要他的命,但更想要他们李家家主的信符。
李年璟到底和多少人勾搭在一起了,李韶宁不知道,只是他不能在对当前的境况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个人逃命。
于是,千辛万苦逃到了洛州的李韶宁,只身悄然的又摸回了瀚州。
国中天府还是那么繁华,瀚州并不因为李家发生了内斗而出现异常,一切都很平静。可是越是平静就越意味着事情的不简单。
李韶宁扮成乞丐混迹在市井中,在李家府邸周围潜伏了几天,终于弄清楚了变故的结局。
李家家主心疾发作,一个月前将家族事务移交了长子,暂居别院休养,李年宥偕妻妾儿子出游在外。——这是李年璟对外的说法,可是稍有眼力劲的人都知道,李家家主和李年宥夫妇父子四人的处境肯定很不妙。
而由于没有信符,家族里的堂叔伯老头子们还有各个商行管事出于各种原因都不同意、承认李年璟接管族里的事务,李年璟几个兄弟之间也争权夺利互不相让,结果就导致了李氏商业王国上层瘫痪的境况。
也亏得李韶宁的祖父多年来御下有方,各个商行商号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表面依然运作良好。
李韶宁虽然拿着家主信符,可是他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能相信谁,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叛变者阵营的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为了利益将他出卖给敌人。
在瀚州盘桓了十几日,李韶宁对解决这件变故尚未有头绪,在再次去家宅周围查探时就被巡逻的护卫发现了,一口气不停的逃窜开,他不确定那些旧日还算忠心的护卫是否将他暴露给李年璟一伙了。
可是第二日,他感觉瀚州城暗地里的气氛变了,街上到处都有不明人士成群结队地穿梭,官府例行的巡逻检查也变得严格了。
李韶宁只能再次离开瀚州,一路往曾经去过的洛州走。
一个人磕磕绊绊的来到洛州,站在当日汹涌着人潮的洛州州城大街上,李韶宁恍恍惚惚觉得,以前他生活着的那个无声无色的世界,竟然是这样的喧嚣多彩,而他却已没有了去感受和参与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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