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附和董孝麟的担心一般,他还没能把瘫坐在地上的阿针给搀起来,二楼就忽然发出了一阵细微的响声,让他瞬间就警觉了起来。
“阿针,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二楼有人!”
这话像是一个开关一样,阿针因悲伤而显得有些迷茫的眼神瞬间就凌厉了起来,她趔趄着爬起来就往二楼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掏出了董孝麟之前送给她的手枪。
看她明显是想要上楼去抓人,董孝麟一秒也没犹豫,迈开大步就追了上去。他跑得很快,但阿针身形轻飘又熟悉环境,总是比他靠前几步。
也就是这三五步远的距离,董孝麟刚一上二楼,就听见阿针的一声凄厉呼喊从一个房间传来,等他跑到那房间门口,就见阿针已经跪在地板上,身前躺着的竟然是浑身是血的徐国瑛!
徐国瑛还没有死,可董孝麟只看了她一眼,心就已经凉了一半——她身上的旗袍已经被血浸透,胸口和腹部足有三四个一看就是枪伤的血窟窿,每一个都在往外冒血。
至少从现场的血量来看,以徐国瑛现在的状况,已然注定是活不成了。
董孝麟赶紧去看阿针,只见她全然不顾地上流淌的血液弄脏衣服,跪在地上试图用手去堵住徐国瑛身上那些冒血的窟窿。
她的努力根本无济于事,鲜血不断从她指缝之间涌出,仿佛是一点一点带走了徐国瑛的生命一样,无论如何都留不住。
阿针此生从未感到如此恐惧,那种害怕失去的恐惧像是要把她彻底压垮一样,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徒劳地抓着徐国瑛的手,机械地喃喃道:“醒醒、你醒醒啊,不要睡好不好?求你了!你看看我啊……”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徐国瑛终于睁开了眼睛。她苍白到发灰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痛苦,看到阿针也只是眯着眼睛愣怔了许久,才轻轻咳嗽了几声,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了阿针的手。
阿针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又想再去抓住她的手,却在看到徐国瑛的眼神时彻底愣住——徐国瑛竟然是真的要躲她!
此刻的徐国瑛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可以逃离,可那看着阿针时眼神里透出的恐惧却是清清楚楚的。
阿针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十几二十年都没有流过眼泪的眼睛瞬间模糊成一片,眼泪像是绝了提一样从脸上滑落。
她用满是血污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挤出一个笑容,用近乎哀求的语调抽泣着:“姑姑,是我啊,我是阿针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听到她的话,徐国瑛把眼睛睁大了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的董孝麟,这才像是放下了戒备一般,激动地眼泪不断滑落,还慢慢抬起手想要去触碰阿针的脸。
“阿……针,我的阿针……”
徐国瑛的声音已经低得有些让人听不清,但阿针还是点头如捣蒜,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是我……是我!我是阿针啊!姑姑,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你别怕,我这就去叫医生,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说罢她起身就要走,却被董孝麟拦下。
尽管心里有千百万个不愿意,但董孝麟心里已经明白,徐国瑛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阿针现在走,恐怕等不到她打完电话,徐国瑛就已经彻底断气了。
此刻,他最要紧的任务就是必须在这最后的时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国瑛的意识已经有些不太清醒,似乎每一次呼吸都要耗费她所有的力气。她似乎想要拉住阿针,手却连再次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虚空地抓了两下就无力地落了下去。
董孝麟拍了拍阿针的肩膀,可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他知道这样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只能把心一横,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看向徐国瑛:“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你不用讲细节,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告诉我,你认识凶手吗?”
听了他的话,徐国瑛眼神有些闪烁,闭上眼睛缓了一两秒才微微摇了摇头。
不认识?
感觉到徐国瑛在有意隐瞒着什么,董孝麟刚想要追问,徐国瑛就忽然咳嗽起来,大股的鲜血从她嘴角流了出来,吓得阿针一下子就乱了阵脚,小心翼翼地用手兜着徐国瑛的头,试图让她躺在自己怀里,至少不会被血给呛住。
随着她的动作,徐国瑛的口中涌出了更多的血,她一定很痛,但为了不让阿针紧张,她满脸痛苦却还是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痛呼。
头枕着阿针的大腿,徐国瑛总算是平复了一下呼吸,可她的眼神都已经开始游离,气息也开始变得进气没有出气多,眼看就要油尽灯枯。
她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索性费力地把嘴里的血咽了下去,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阿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阿、阿针……不要、不要查了,没有仇人,不要为了我们报仇……答应我!不然,我死了也没法安心……”
阿针的眼泪已经成河,把徐国瑛搂在怀里泣不成声:“不要胡说!你不会死的!你不是总说你是‘祸害遗千年’?你还说你要看着我嫁人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我不许你说话不算数!”
徐国瑛泪眼迷蒙,似乎想要抬手去摸摸阿针的脸,可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最后两行泪也随着眼睛闭上而彻底滑落,头一歪整个人就再也没有了半点生气……
意识到姑姑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自己,阿针搂着她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看到这副场景,董孝麟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拉了拉阿针的胳膊,斟酌着字眼说道:“你别这样,你这样子,姑姑如果知道也不会心安的……”
人生中第一次哭成泪人,此刻的阿针早已经听不进任何的话:“董孝麟,你快去找医生来,快点!姑姑只是受伤了,让贾玉卿来,他一定能治好姑姑的!姑姑不能有事,我不能让她有事!我不能没有她啊,不能……”
董孝麟知道她现在完全没有理智可言,可他也知道徐国瑛在阿针心里的地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徐国瑛才知道阿针真正的身份,也就是说对于阿针而言,这个平时看起来不怎么着调的姑姑,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看着悲痛欲绝的阿针,董孝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让阿针舒服一点,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安慰她。
思忖片刻,他只能静静地看着阿针,郑重地说道:“我就在外面陪着你,如果你需要我……”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阿针满脸是泪,疯狂地抱紧了怀里将要逐渐变冷的尸体,嘴里不住地呢喃:“姑姑,我是阿针啊!你看看我好不好?嗯?姑姑,你怎么不理我?你别不理我,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董孝麟实在是看不下去,他难过地扭过头,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几步走到了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几乎是一瞬间,阿针撕心裂肺的悲号就从房门里面传出,每一声都像是一把利刃一样,在董孝麟的心里割下深深的刀口。
董孝麟觉得自己的手都有些止不住地颤抖,习惯性地去口袋里摸烟却摸了个空——自从认识了阿针,他抽烟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从北平回来之后更是一次都没有在身上带过烟,倒是只装了半盒火柴出来。
听着房里阿针的哭声,他心烦意乱地把玩着手里的火柴盒,一不小心火柴盒就掉在了地上。
也就是他把目光投向火柴的一瞬间,他的余光就从对面的房间门前掠过,多年形成的警觉和观察力让他一下子就看到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居然是只耳环!
董孝麟把耳环拿在手里仔细打量,心里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本以为这应该是徐国瑛的东西,但仔细回想了一下,仿佛刚才看到徐国瑛耳朵上戴着的是金丝缠绕的珍珠耳环,而且两只耳环都还在耳朵上。
绝对没错!因为白色的珍珠染了血之后变得颜色诡异,他对此印象还算清晰。
那么,这只掉在楼道里的耳环,会是谁的?
如果不是徐国瑛的,那就只可能是其他女人的,阿针在北平虽然在他的鼓动下买了不少首饰,可绝对没有款式如此浮夸的绿宝石耳环,那么……
他一下子就瞪圆了双眼,立马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觉得这耳环眼熟——因为这耳环就是他买的!
去年步翩翩过生日,他特意让申小六从顺发洋行买了最新款的宝石耳环送给步翩翩作为礼物,因为不是他挑的,在生日宴上他还嘲笑过步翩翩怎么会戴这么夸张的耳环,因此被步翩翩那丫头发现耳环不是他亲自挑的……
他一把就把耳环紧握在手里,满脑子想的都是,步翩翩的耳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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