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蕴很想念扮成小哑巴的匡延赫,至少那时候的他们,还抱有炮友间该有的拘谨和谨慎,相互试探,温柔抚慰。
卸掉伪装后的匡延赫,像八辈子没吃过肉一样,连客气都懒得客气了。
不过要是问这世上有谁最了解唐蕴的身体,还得是匡延赫,刚开始唐蕴还觉得很不适,很想逃离,慢慢地身体就软了下去,好像一块被烈日晒化的糖果,伏在匡延赫的臂弯,任由那修长的手指亵玩。
当然他自己的手也没闲着,弄到后来,腕骨都隐隐发酸,简直比打羽毛球还累。
“一起吧。”匡延赫粗喘着说了一句,一只手掐住唐蕴的下颌,迫使他仰头。
“嗯……”唐蕴已经很难发出祈求以外的其他音节,嘴唇被咬得隐隐作痛,膝盖也痛,大脑已经混乱到,无所谓吃什么,只要能让他发泄出来就行。
冲洗的时间太久,唐蕴浑身都泛起一层薄红,手指头上的皮肤皱皱的,有点难受,匡延赫大概是良心发现,没有再折腾他,不仅帮他擦干净身子,披上浴袍,还吹了吹头发,最后送到**。
匡延赫又从衣柜里翻出个新枕头和枕套,一起递给唐蕴。
“你自己套一下,我去洗个衣服,很快回来,你要是困的话就先睡吧。”
唐蕴知道他所谓的洗衣服就是把它们统统丢进洗衣机。
“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怪不好意思的。”
“不用啊,我家还有台洗衣机专门用来洗贴身的衣物。”
“那好吧。”他对有钱人的生活缺乏想象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唐蕴观察起这个陌生而又空旷的房间。可能是为了方便白天补觉,房间的窗户外面还加装了一层升降帘,百分百的遮光材料,能让卧室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家具没什么鲜亮的颜色,让人觉得这里面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要是他将来买房,绝对不会考虑这样的风格,感觉住久了人都要抑郁。
看起来,匡延赫是个不怎么热爱阳光的人,而唐蕴很喜欢,他喜欢晒太阳,也享受那种被清晨第一缕阳光叫醒的感觉。
没过多久,匡延赫便回来了,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问唐蕴怎么还没睡。
“不知道,可能有点认床吧。”唐蕴给他让出一点位置,“你在家一般都几点睡?”
“不一定,要是精神比较亢奋的话,凌晨三四点也不一定能睡着。”
“所以才把房间弄得黑黢黢吗?”
“对啊。”
“其实暖色更利于人入睡。”
匡延赫掀开被窝躺进来的动作让唐蕴一阵恍惚,像是做梦一样。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睡一张床了,他一直都觉得一个人睡很自由,想怎么滚就怎么滚,还不用担心被抢被子,但匡延赫刚躺进来,他就没忍住朝那边贴过去。
很温暖的体温,像猫咪的肚子。
“介意我回几个消息吗?”匡延赫问。
“当然不会。”唐蕴松开他的手臂,“我不打扰你。”
他以为匡延赫就是手机上操作一下,没想到伸手够来一台笔记本放在大腿上,噼噼啪啪地回复公司系统里工作邮件。
神情严肃又认真,看全看不出喝过酒的痕迹。
真是装醉的一把好手,先前肯定没少用这招钓男人吧?
唐蕴无声叹气,心说自己都二十八岁了,竟然能被这种老土的招数诓到,有些时候是真的很愚蠢。
再过两个月,匡延赫会像之前那样玩消失吗?
匡延赫“啧”了一声,唐蕴忙问他怎么了。
“收件人填错了,把发给采购部的通知发到我爸那里了。”匡延赫咬着下唇,一副很头痛的样子。
“嗐。”唐蕴不以为意地说,“这算什么事儿嘛……我还以为你丢了什么大case呢。”
匡延赫倒是情愿丢了case。
不出五分钟,他的手机响了,是匡继冲打来的,他朝唐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唐蕴听话地点点头,玩起手机。
房间里很安静,即使唐蕴再怎么转移注意力,两个人对话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钻进他耳朵里,匡爸在责怪匡延赫做事不够细心,语气不是很好,像高中班主任训斥学生。
后来又旧事重提,讲一些与邮件根本毫无关联的事情,怪匡延赫不懂为人处世之道,责任心也不够。
什么啊,不就是发错了一封邮件吗,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此时此刻,凌晨一点,匡延赫把他这么一个性感尤物晾在一边处理工作,竟然还有人谴责他对待工作责任心不足?
唐蕴听得直翻白眼。
足足十多分钟,匡爸还没有讲完,匡延赫很不耐烦地找了个理由,挂断掉了。
“你爸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唐蕴问。
“他一般只睡三个小时就起来工作了,白天会在休息室打会儿盹,醒来继续忙。”匡延赫回忆道,“也就是他生病的那段时间稍微收敛一些,每天能睡个五六小时,至于现在的话……我很久没有和他一起住过了,不是很清楚。”
唐蕴连声啧啧:“活该他挣钱啊,这生物钟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匡延赫笑了一下,合上电脑放到一边,缩进被窝。
“不过我感觉你爸爸对你……”唐蕴想说好凶,顿了下,斟酌措辞,“有点儿严厉。”
匡延赫用手机一键关灯,只留下一盏香薰灯。
“他也就对我严厉,对我哥可不这样。”说着,转过身,正对唐蕴,脸颊隐没在橘色的光芒下,眼睛在微笑。
唐蕴好奇道:“你还有哥哥啊?”
“同父异母的哥哥,是我爸和前妻生的,他们两个离婚以后,我哥跟了他妈。”
“你哥哥比你大几岁?”
“我也不是很清楚。”匡延赫临时上百度查起资料来,有段新闻里倒是真提到了匡峙的年龄,“今年三十七了,比我大六岁。”
唐蕴也看到了新闻上的照片,与匡延赫不同,哥哥是完完全全的东方相,面对镜头时,也就穿了件很普通的圆领卫衣和牛仔裤,眉眼温和,和团队里的人相互搂着肩,大家笑得超开心,看起来是低调又很有包容心的领导。
“是游戏公司的CEO啊,还挺厉害的呢。”唐蕴看到文章里出现了眼熟的游戏名,“哎我玩过这个诶!超级……”
火的。
最后两个字,被抿了回去,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无声的压迫——来自匡延赫眯起来的眼睛。
有关成功人士的报道其实千篇一律,无非就是团队创立初期,根本拉不到投资,大家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团队濒临解散,留下来都是一群愿意为了梦想放弃一切的年轻人,大家众志成城,迎难而上,终于等到了机遇降临,贵人相助,实现逆风翻盘。
不过实际上,在匡峙读研究生期间,匡继冲就赞助了他一笔一千万的资金,随便他做什么都行,匡峙选择了最省力的方式——给游戏公司投资,拿股份,但因为年轻,没什么经验,两笔投资全打了水漂,手头就剩下三十万,后来是把车子抵押贷款,才组建起游戏团队,也就有了所谓的“拉不到投资”。
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那就更不现实了,匡继冲还健在呢,怎么可能放任儿子饿死?
但不能否认的是,匡峙的确是个很有智慧和胆魄的人,即使赔掉了很多钱,也依然有东山再起的勇气。
有些事看起来很容易,但换一个人来做,未必能收获这样的成就。
匡延赫:“我在想,要是换了我的话,两次投资都失败以后,应该就不会再在游戏领域发展了,会尝试换个赛道。”
唐蕴听完匡延赫版本的哥哥的故事,觉得他应该挺崇拜匡峙的,至少是含有一丝敬佩的。
“你会羡慕哥哥吗?”
匡延赫沉默了一下,很坦诚:“会的,羡慕他能获得家里人的认可,也靠自己的双手获得尊重。”
唐蕴能理解他的想法,但并没觉得匡延赫不被尊重,集团的执行总,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谁敢不尊重他?
“我看大家平时都挺尊敬你的啊。”
“不一样的,我哥是靠自己的本事,而我是踩在了我父母的肩上,意义不同。”
大概是在上初中的时候,匡延赫忽然有了一个意识:大家赞扬他,并不是真的认可他,而是对匡继冲的一种奉承,另一方面,觉得你身为匡继冲的儿子,已经拥有了绝大部分孩子望尘莫及的生活和教育资源,本该如此。
匡延赫在一次期中考试中冲到了年级第三,得到的夸奖是“不愧是匡董的儿子,真聪明”“你将来肯定跟你爸一样有才”“基因太好了”。
当匡延赫参加竞赛拿到第一时,大家都质疑他的冠军是内定的。
好不容易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却被同学造谣说是走后门的,匡继冲捐了一栋楼才换来的名额。也有人说:“我要是有他家那个条件,我肯定也能考进去。”
毕业进入公司之后,他就成了完完全全的啃老族,虽然大家并不会跑到他跟前这样说,但背地里怎么议论他,他是心知肚明的。从此,他再有怎么成就,都是父母的庇佑。
“我一直觉得,凡事都有两面性,我父母对我的保护也会形成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我身上,我分明站在那里,做出了很多努力,但大家都看不到我。我的成功,是理所当然,我的失败,就更是理所当然。既矛盾,又合理。”
唐蕴第一次听匡延赫提起小时候的事,能够想象一个很要强的小朋友在听到“不愧是匡董的儿子”这类的评价时,内心有多失落。
这就好比在对一个奥运冠军说,因为你有最好的教练在帮你啊,要是我有那么好的教练,我也能拿第一。
“小可怜。”唐蕴捧住匡延赫的脸颊,揉了揉。
“哦当然,”匡延赫继续说,“我不是在抱怨我的生活,我的父母,我知道我拥有的已经够多了,我应该感到幸福和满足,但我还没有找到内心世界的平衡,老觉得自己不够好,一边卖力地工作,一边间歇性地内耗。”
唐蕴大致听明白了。
“你难以找到平衡的原因会不会是,你从小就把父亲认作成功的榜样,在后来的人生里,世俗观念又一再向你强调,只有超越你父亲,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成功,所以你会产生挫败感,会不断内耗。”
“也许吧。”
唐蕴想了想说:“不过我一直觉得人不是为了结果而活的,真正重要的是过程。要是能找到热爱的事业,喜欢的人,安稳地度过一生,未尝不是一种成功呢。”
匡延赫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热爱什么,我毕业那会儿碰上我爸生病,就直接进公司帮忙了。”
唐蕴有些错愕地望着他,匡延赫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我说得有点多,听着很像无病呻吟吧。”
“没有啊!怎么会呢!我很想听你讲小时候的事情。”
唐蕴只觉得幸运,喜欢的人能对着自己倾吐烦恼,分享心情。
要是这些话,匡延赫只对他一个人说就更好了。
匡延赫想说点有趣的事情调节下气氛,但搜肠刮肚,竟然寻不到什么快乐的回忆,最多的就是和哥哥明里暗里的比较。
连被唐蕴称赞的那一手好字,都是因为匡继冲说,他的字没有哥哥的好看,所以匡延赫才会下定决心去练字。
他花了三年,练出漂亮的字,匡继冲却又找到了哥哥的其他长处。
只有唐蕴,像个小白痴一样,会盯着他写字。
“哦,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挺热爱运动,什么项目都难不倒我。”
“啊,真好啊,”唐蕴羡慕地说,“我小时候就没什么运动天分。”
“不过运动天分其实也没什么用,我记得有一回,我拿着运动会上赢到的奖状到我爸办公室,刚好看到匡峙趴在他办公桌上写作业,我爸给他买了一堆好吃的,还让他多休息休息,不然眼睛会累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那么温柔地说话,到现在我都没有体验过那种温柔。”事到如今,匡延赫已经完全理解了匡继冲当时的反应,“比起运动会上的奖状,家长们肯定都更喜欢三好学生的奖状,喜欢有成就的儿子……”
语言是轻描淡写的,但唐蕴能够想象当时的画面对匡延赫而言是多么巨大的冲击,就像是一只小野猫满怀期待地跟着路过的人,希望能够被带回家,却隔着玻璃,看到了另外一只洁白无瑕,一看就是被偏爱着长大的猫咪。
共情能力太强的人不适合听这种委屈的故事,唐蕴的视线因为难过,已经慢慢模糊。
他伸手抱住匡延赫,压抑着情绪。
匡延赫低头问:“你是不是困了啊?”
“没有。”唐蕴摇摇头,耳朵贴紧胸膛,“我正在尝试和匡延赫小朋友对话。”
“嗯?”
“我好想告诉他——‘运动会上拿奖状也非常了不起啊。’”
匡延赫胸腔一震。
他心中有一座庞大的迷宫,堆砌起它的,是童年无数次的失落,迷宫遮天蔽日,阴暗潮湿,然而就在刚才,他的迷宫塌陷了一小块,有一束光直直地照了进来。
原以为再也找不到的出口,好像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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