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卿来的匆忙，穿了一身运动服，脚底还踩着凉拖，头发乱蓬蓬的，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他的加入引来更多围观的眼睛，手术室成为整个医院的焦点。

他先打断双方的争论，一面对顾客弯腰鞠躬，一面给乔冰珊使眼色，“小乔，你冷静点，不要意气用事。”

乔冰珊迎上他的视线：“我说的都是实情……”

没等她说完，周士卿便皱起眉头，竖起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她噤声。她别无选择，只能照做。

周士卿转向宁宁父亲：“实在对不起，我们也不愿见到悲剧发生，我先代表医院向您道歉了。”

听了他的话，对方的态度终于有所缓和：“好吧，你们说手术有风险，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过去二十四小时，病情突然恶化，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您稍等，我去查一查。”

周士卿说完，便钻进手术室，把两个同事也拉进来，在背后虚掩上门。

王护士满脸慌乱：“周医生，刚才我们都查过数据了，我真的没有误操作，那狗就是自己蹬腿翻身，突然就大出血，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周士卿叹了口气：“唉，我知道，记录我也看过，确实不是我们的问题。可人家不信啊，我有什么办法。”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小乔啊……昨天我说什么来着，接这台手术不能接，不能接，可你偏偏不听劝告，你看，惹麻烦了吧。”

乔冰珊无言以对，麻烦确实是她惹来的，只是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居然出了错。昨天的每一针，她都缝得一丝不苟，直到此刻，她的手指关节处还有棉线勒出的印记。她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导致她的患者二次出血。

王护士低着头，咬着嘴唇嘟囔：“这家人也够缺德的，明明是自己犯错，让狗吞了鱼钩，咱们好心救狗，怎么他们还反咬一口啊。”

“唉，不讲道理的人总是有的，就连三甲医院都拿医闹都没办法，咱们一个小小的宠物医院，还能怎么办？”

“那……现在到底怎么办？”

“实在不行把手术费退了吧。”

“全退？咱们的仪器开机一次很贵的，咱们的药也都是最好的……”

“现在医院刚评优，口碑比盈利更重要，先息事宁人再说，成本的问题，我事后再请示院长。”

听了两人的话，一直沉默的乔冰珊开口说：“成本可以从我工资里扣除。”

周士卿愣了一下，随后叹道：“小乔啊，难为你了。”

“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唉，这样吧，我再去跟他们沟通一回，看看退款的方案行不行。”

乔冰珊点点头：“麻烦你了。”

周士卿拉开诊室门，第二次给鞠躬道歉：“对不起，我又核查了一次，确实是意外事故。”

男主人急了：“你耍我是吧！”

“手术的费用我们会如数退还给您。”

他的妥协只换来对方一声冷笑：“一句退款就完了么？我要的是解释和赔偿。”

周士卿的脸色也冷下来：“先生，我们已经解释过无数次了，至于赔偿，我们也无法承担责任之外的成本，希望您能理解。”

谈判毫无进展，宁宁倒是哭得更凶了，他不再计较狗，只是嚷着想回家。

王护士小心翼翼地问：“要找院长来么？他住得有点远……”

男主人摇头：“不用了，既然你们没有一点诚意，我也不想浪费时间。不过这笔账我是一定会算清楚的，你们等着瞧吧！”

留下这番话，他便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后者抱起哭闹不止的儿子，低声安慰说：“乖，不哭了，咱们回家。”

乔春野一直从旁沉默，看到一家人要离开，终于忍不住追上几步，提高声音说：“等一等，布丁的遗体你们不带走吗？”

女主人回过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还嫌我儿子不够伤心吗？”

她咬紧嘴唇，小心翼翼地发问：“宁宁，你不想带布丁回家吗？”

然而宁宁只是趴在母亲怀里哭泣，全然不听她的话，也不看她一眼。

引擎轰鸣声响，昂贵的高级轿车再一次滑入夜色，消失不见。

乔春野呆然听着，拳头默默地攥紧了。

可惜并没有人为她鸣不平，围观群众依次散去，神情全然没了刚才的轻松愉快，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疑云，看向医生护士的眼神也写满顾虑。还有排队没挂上号的客人，直接抱起自家宠物转头出门。

留在手术室的王护士总算松了口气，她迅速把门关上，而后转身踱到手术台旁，低头看向留在上面的柯基犬。

可怜的小家伙不仅失去了生命，也失去了归宿，没有温度的身体渐渐僵硬。

她不忍再看，便用无菌布将遗体仔细包裹起来，放进无害化处理的袋子。

乔冰珊也上前帮忙。

周士卿却在整理文件。他把病历、合同、仪器记录数据都放进文件夹里，然后去走廊叫来一名助手：“帮忙把每一张都复印三份，谢谢。”

王护士纳闷：“印那么多干嘛？”

“留底，”周士卿回答，“万一纠纷升级，这些都能当成证据，能帮我们挽回一些局面。”

王护士恍然大悟：“对哦，他们闹归闹，道理在咱们这边。只要有了证据，就算对簿公堂，咱们也不会输的。”

“你太天真了，”周士卿仍旧一脸丧气：“恐怕没那么简单。”

“嗯？”

“你知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有钱人。”

“你自己看看吧。”

鑫峰传媒他拿出手术合同，指向甲方资料一栏，其中有男主人亲笔填写的身份信息。

姓名是高锐峰，职业是新媒体行业。

她迅速掏出手机，输入姓名检索，很快便找到了专门的百科词条。

『高锐峰——知名互联网自媒体“鑫峰传媒”内容总监。』

词条里还配了黑底精修的职业照片，分明就是本人。

她不禁发出感慨：“好……好厉害啊。”

周士卿脸上的愁云更浓了。